拗不过刘备的执意要求,陈洪只好去给他张罗了一艘最大的商船,还特意从陈家的护卫中选出二十名最为精悍的,叮嘱他们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刘备,“这位公子要是有什么差池,你们也别活着了,自个去找个好地方把自己埋了吧。”
刘备来的时候带了许多钱财,结果一点都没花掉,他索性让陈风做了个见证,把价值五千万钱的财物都存放在了陈家的商行,只留下一个沉甸甸的大箱子。
经过一番准备之后,船只缓缓离岸,沿着汉水向南驶。
汉水是长江最大的支流,水量充沛,在我国历史上有着重要的地位,自古以来的人们都把汉水和长江、黄河、淮河并列,称为“江淮河汉”。
张宁趴在船舷的栏杆边上,有些出神地望着滚滚的江水,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咱们辽东的大梁水要是也有这么充足的水量就好了,那就可以推动更多的水车,浇灌更多的粮田了。”
“这还算不上什么,等再过几天到了长江之上,你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大河,可以养活千万人的大河。”刘备嘴里说着,心中其实也是在暗中叹息,颇有遗憾。
如今随着辽东人口越来越多,加上小冰川期导致气候干燥寒冷,降水不足,大梁水明显有些难以承担所有的用水需求了。
北边的大小辽水虽然水量比大梁水要充沛许多,但那边更加寒冷,加上地势平缓,不利于构建良好的防御体系,所以刘备不敢把重要的工业设施,比如说他一直想要付诸实际的水力锻锤,水力鼓风机和配套的冶炼钢铁设施安置在辽东北部,只能在大梁水将就。
或许应该想想办法,把南边乐浪郡的水力资源利用起来,无论是从东北方向穿过朝鲜城的大同江,还是更南边的汉江,都是有着较为广阔的冲积平原,可以大力展农业。
将大梁水流域的农业生产压力转移之后,或许襄平城一带可以专门用作工业区,那样的话,倒也方便管理。
刘备越想越烦躁,浑然没有现张宁早已悄悄走开,此时站在自己身边的是卢植,他这边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卢植在一边看得是莫名其妙。过了一阵,卢植终于忍不住好奇,开口问道:“玄德,你这是在为何事叹气?”
“啊?怎么是先生来了。”刘备连忙侧身行礼,然后才继续望着滔滔江水说道:“学生是在想,这么好的河流,人们却没有加以利用,真是可惜了,要是能把汉水搬到辽东去就好了。”
卢植不解地问道:“老夫一路上看到无数农夫在这汉水中汲水灌溉土地,怎么就没有加以利用呢?”
刘备嘿嘿一乐,“先生你是没见到学生的明,三四丈高的水车在河水里依次排开,根本不用百姓费力去提水,河水自己就上岸了。辽东的农民可比中原的要享福多了,吃得饱,穿的暖,没有过去累,收成还好。”
这一下可把卢植的好奇心给勾起来了,老先生索性学着刘备的样子盘膝坐下,认真倾听刘备为他讲述那些稀奇古怪却又排得上大用场的明来,刘备也正闲的无聊,就从水车开始,水车、曲辕犁、新式风箱、新式炼铁炉……一样样地在船甲板上连画带讲,听得卢植咋舌不已。
“这水车老夫在洛阳见过,十常侍之一的毕岚就曾经在城外制作此物,从河里将水提上来用于浇洒城南和城北的道路,可惜此人把更多心思放在朋比为奸,祸乱朝政之上,不能将好东西用于真正需要的地方。”卢植不住地拍着大腿摇头叹息,或许毕岚自己都没有现,水车若是被广泛用于农业生产将会有多么大的好处。
刘备趁机说道:“学生想的是在辽东开设许多学堂,让每一个孩童都能读书识字,他们不仅仅要学习儒家经义,同时也应该对所有的知识都加以涉猎,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卢植眯起眼睛瞥着刘备,语气变得有些森冷。“你是想让士子去钻研那些奇技淫巧,还是想让百家复起,和儒家并列?”
先秦之时百家争鸣互不相让,诸子百家为了大道之争甚至可以挑起灭国之战,秦朝以法家思想统一六国但旋即灭亡,汉高祖刘邦威加海内,以黄老之术休养生息。
倒是儒家,自从被孔子创立之始就难以适应乱世,甚至连创始人孔子都在各国接连碰壁,直到天下大定,汉武帝刘彻为了巩固皇权,这才给了思想较为中正的儒家机会。
广川人董仲舒独辟蹊径,上书汉武帝,希望他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并且开创性地提出了“天人感应”和“大一统”学说,深得统治者喜爱。
在此之后,儒学在一代代软骨头“大家”的阉割和扭曲之下,变成了封建统治者愚民的利器,这才正式成为了中国社会的正统思想,影响中国近两千年之久。
到了东汉末年,儒学已经是所有世家借以踏上官途的敲门砖,几乎每一个书香门第都有其尊崇的儒学经典,家中子弟甚至将毕生精力都用在某一本书中,比如汝南袁氏专修孟氏易学,弘农杨氏精通欧阳尚书。
卢植虽然博览众家,喜欢钻研经典却又不拘泥于字句,在这个时代算是相当卓尔不群,但他归根到底还是一个坚定的儒家弟子,无数前人经过无数努力才得来的地位,他怎么可能说放弃就放弃了?
刘备知道卢植心中所想,也明白儒家弟子的坚持,但他早就预料到卢植会有这种反应,心中也早已有了说辞。“敢问先生,现在的儒学是否还是孔子的儒学?董仲舒的天人感应论,其中法家、道家、阴阳五行皆有,他是不是让这几家和儒家并列了?”
“董子所言,皆是儒皮法骨,以儒家之名行法家之实,和圣人之道不知道偏离了多远。”卢植老脸微微一红,有些难堪地说道,他一生正直,根本不屑于在这种问题上说谎。
“那再问先生,孔子和孟子才学远远胜于董仲舒,为何他们四处碰壁,而董仲舒将儒学带上殿堂,成为正道?”刘备继续追问。
卢植沉吟片刻,“或许董子更知道顺应时代。”
“这就对了,就像古人用石斧木棒,春秋战国用青铜兵器,我们现在用钢铁制成的环刀一样,所有的事物都要经历时代的筛选,去增加新的,有活力的东西,剔除不适合时代的糟粕。董仲舒那一套也过了三百年了,许多东西已经不适应这个时代,我们是时候再次做出改变了,而先生你,就将是这个时代举起变革旗帜的那个领头人。”刘备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撑着膝盖,恳切地说道。
“你这竖子,是早已想好了说辞来对付为师吧?”卢植定定望着刘备,仿佛不认识这个弟子一般。
过了半晌,卢植忽地笑了,他悠然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背负双手向船舱内走去,“太突然,你说的太突然了,让老夫仔细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