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众人都散去了,刘备看着二人,脸上露出微笑。
“你叫张同,辽东本地人士?”
张同连忙起身作揖道:“正是。”
“喜欢种田,喜欢庄稼,挺好。”刘备继续问道:“识字吗?”
“草民家中略有资产,所以上过几天私塾。”张同规规矩矩地回答着。
刘备顺手从桌子上拿了一张白纸,推到张同面前,又给他指了指放在旁边的毛笔和砚台。
“试着把你改造曲辕犁的初衷、改造的思路写出来。”
看着面前洁白如雪的纸张,张同不禁踟躇起来,迟迟不敢动笔。
从第一天读书开始,张同就从先生那里得知了纸张的珍贵,以及爱惜纸的重要性,可是如今,刘太守竟然让他用这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纸,去写出在读书人眼中毫无用处的文字。
这么好的纸,不是应该用来记载圣贤著作吗?
刘备也不做声,只是看着面前的少年做着心里挣扎,然后迟迟疑疑地提笔,写下第一个字。
半晌之后,张同抹了一把汗水,又轻轻吹干纸张上的墨痕,然后双手捧起白纸递给刘备。
“嗯,不错,条理清晰,语句通顺,就是这字有点丑,还得好好练啊。”刘备认真地看过之后,虽然脸上还是保持着淡定,但心中却在不停地欢呼。
终于找到这么个人才,真是踏遍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作为工科生,刘备深深知道,一本准确翔实,并且通俗易懂的专业书籍,在劳动生产中能够起到多么巨大的作用。
尤其是农业。
农业是中华文明存在和展的物质基础,有汉以来,上至官府,下至平民,都十分重视农业生产技术经验的总结和推广。
但是,将口口相传的经验,转化为可以稳定传播的文字,还没有人可以做到。
在这个时代,读过书,会认字的人本来就稀少,说得夸张点,一百个人里面,未必有一个能熟练掌握文字的,更别说那些一线的劳动者了。
另一方面,对于绝大多数读书人来说,他们既然掌握了文字,那就是拥有了通往社会上层的敲门砖,根本没有必要再降下身段,去研究那些泥腿子们的玩意了。
在这种社会风气下,等到华夏人拥有第一部农业百科全书,要等到近三百年后,贾思勰所著的《齐民要术》了。
刘备等不及这么久,他希望在自己有生之年,就可以看到属于华夏人民自己的农学著作。
如今看到张同的文章,他更加坚定了这个念头。
“别人读书都是为了做官,做学问,你读了书之后却还是喜欢农田,家里人不反对吗?”刘备饶有兴味地看着张同问道。
张同难为情地挠挠头,“家父为了让我专心读书,不知道抽断了几根木棒,可我就是喜欢庄稼。”
刘备放声大笑起来。
家长望子成龙,孩子却有自己的兴趣爱好,在二十一世纪,几乎每个人在成长的岁月中,都有过这种惨痛的记忆。
相同的经历,让刘备对张同又产生了不少好感。
“回去告诉令尊,研究庄稼,未必就不是正道。”刘备笑了一阵,正色对张同说道:“你想不想做官,封妻荫子,光耀门楣。”
“想!”
这种事哪需要犹豫?
“那好,本官给你一年时间,你要做的,就是带上纸笔,走遍辽东各地,将所有关于农林畜牧、桑蚕、酿造、储备以及治荒的经验都收集起来,然后分类归纳,去芜存菁,写一部农书出来。”刘备看着张同逐渐变得严肃的表情,认真地问道:“怎么样,敢不敢接手?”
“敢!”张同毫不犹豫地答道,然后略一思索,脸上又显出几分难色,“只是一年时间恐怕不够。”
刘备笑了,这小子还有几分理智,没有被冲昏头脑,“想要收集资料,写一部书出来,肯定不够,但是一年时间,用来看你的才华和心志,绰绰有余了。”
直到此时,张同才真正相信,面前这位太守是真心想要重用自己了,他压抑着心中狂喜,对刘备重重叩,一字一句地承诺道:“必定不负太守之托。”
能够将自己的学问总结成书,并且流传后世,这可是一般人想都不敢想的好事,与流芳百世的诱惑相比,做不做官,做多大的官,都没那么重要了。
解决了张同这边的事情,刘备又将视线转向跪坐在另一边,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的赤辉。
“赤这个姓挺罕见的,你是哪里人?”
赤辉脸上露出不卑不亢的微笑,拱手作揖,然后朗声说道:“草民是朔方人士。”
刘备没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你一个朔方人,横跨整个北方,跑来辽东当流民?”
朔方就是后世的内蒙古河套地区,位于祖国大西北的沙漠包围之中,距离辽东足足有两千多公里,从那边跑到辽东,对于这个时代的普通人来说,几乎是不可想象。
更别说是以流民的身份了。
赤辉也有些尴尬,“草民原本离开家乡,是抱着游历天下的目的,没想到黄巾军蜂起作乱,天下各处都不安宁。草民为了躲避兵锋,一路经过兖州、冀州和青州,最后才乘船来到辽东。”
大汉疆域共分十三州,闹黄巾最凶的就是兖、冀、青三州,赤辉一个不落地走了个遍,还没遇到什么意外,说起来既是倒霉也是幸运。
“本官刚才看你对机械颇有研究,想做官吗?”刘备依样画葫芦地问道。
“回禀太守,草民研究机械只是兴趣使然,从未想过以此作为跻身之道。”
刘备愣了,这小子怎么不按套路来啊?
他本以为赤辉作为一介流民,能够在异地他乡谋个出身,会毫不犹豫地答应,没想到这个少年没有片刻迟疑,直截了当地就拒绝了。
“会机械,还不喜欢当官,你是墨家弟子啊。”刘备忍不住吐槽起来。
令他更加想不到的是,赤辉听到这句明显就不是当真的话,竟然浑身巨震,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
不会吧,真是墨家?
那个已经销声匿迹数百年的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