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公孙昭去召集了襄平城中大大小小的豪强当家人,众人在阳终的主持下商定了如何分摊粮草之后不久,徐荣就从城西回来了,而这一次他脸上喜色更盛。
“启禀阳公,那刘玄德原来也是个重情重义的,他见了猪羊美酒之后喜不自胜,连声称赞我辽东人好客,还命人准备酒宴,让下官回来请阳公前去赴宴。”
他这番话一说出口,阳终等人均是大喜,能让刘备对辽东的招待满意,然后双方和和气气的把这二十多万人送走就是最好的事情。
可是刘备在营中设宴,还邀请阳终前去,这就有些难办了。
“阳公切不可轻易出城,那刘备是喜是怒我们一无所知,不能只听徐都尉一面之词就信以为真。”公孙昭一向善于察言观色,此刻他看见阳终露出犹豫之色,马上站出来驳斥徐荣,“况且阳公深得朝廷器重,多年来镇守一方,乃是他官场上的前辈,要会面也应该是他刘备前来拜见阳公,哪有我们去见他的道理?”
“你!”徐荣被公孙昭横插一杠子,气得怒目圆睁,刚要开口争吵却被阳终当和事佬给阻拦下来。
阳终先是让公孙昭坐下,然后又对徐荣和蔼地笑道:“伯玉心直口快,说话没个遮拦,鸿志不要在意。不过老夫是这么想的,我辽东郡犒军也犒了,粮草也给他筹措,还不如礼数做得足一点,把那刘玄德请到城中,我们设宴请他,如何啊?”
在别人的地盘吃饭喝酒,和在自己的地盘吃饭喝酒,那当然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了,在安全性得到保障的前提之下,阳终一点都不介意请人喝酒,毕竟这么多年来他几乎是夜夜笙歌,早已习惯了这种生活。
徐荣还在犹豫,这时坐在下首的辽东最大豪强田韶开口了,“玄莵郡和辽东郡只有一水之隔,以后彼此都是邻居,并且我们在玄莵也有生意,日后免不了要刘太守多加照拂,阳公既然有宴请的雅兴,那这顿宴席,我田韶来操办。”
哎,还是你有眼色。
其余豪强只恨自己慢了半拍,没有争到这个露脸的机会,此时他们也七嘴八舌地叫嚷起来,希望自己也分担一些,最起码不能让田韶独占这个同时讨好两郡太守的机会。
看着这些人乱糟糟的样子,徐荣微微皱起了眉头,恰好这时候公孙昭转过头来看见了他的表情,不由得提高声调嘲笑起来,“徐都尉,有劳阁下再跑一趟,去给那刘太守送个请帖吧。”
“去啊,有人请喝酒为什么不去?”刘备看着手中的请帖,不由得轻声笑了起来,真是瞌睡遇见枕头,他正愁着没机会进城呢,“既然阳终不敢出来,那咱们的计划就要稍微改动一下了。”
汉代不像后世,这个时代的酒宴通常都是中午开始,天黑结束,所以第二天上午时分,刘备就已经收拾妥当,往襄平城中去了,他此行轻装简从,身边只带了赵云一个人陪同,这样低调的举动也让阳终等人放下心来,真正把刘备当作客人来款待。
“小子刘备,久闻阳公及辽东诸公的大名,尽日有缘相见,真是三生有幸。”刘备满脸堆笑,亲切地握着对面阳终的双手。
“刘太守真是年轻有为,如此年龄就能镇守一方,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啊。”阳终的脸上也挂满了慈祥和蔼的笑容,言语之间尽显长者风范。
众人簇拥着刘备和阳终,犹如众星捧月一般走进太守府,而苦逼的徐荣却又被排挤在宴席之外,老老实实带着人巡城去了。
经过漫长的客套和热情地觥筹交错,不知不觉间天已经黑了,而此时的辽东太守府里仍是灯火通明热闹非凡,今晚的主人阳终,客人刘备,以及作陪的数十名本地官员以及豪强还在欢声笑语,坐在上首的阳终显然是喝得兴致上来了,开始摆出一副长者的姿态,用自己丰富的官场经验给刘备上起了课。
“玄德你刚才说花了多少钱,两千万?”阳终遗憾地拍了拍桌子,对着一脸懊悔的刘备摇了摇头,“这价钱若是在荆州徐州买个太守职位,三五年就回来了,可是玄菟郡地域狭小,人口稀少,没个十几二十年别想回本啊。”
刘备恨恨地捶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可恨那张让老贼,要了两千万钱却把我扔到这玄菟郡。”
阳终斜眼看着刘备,然后又收回目光思索起来,经过这半天时间的交谈和观察,他已经大概摸清了刘备这个人的底细。
此人在涿郡只是个游侠头子,不知道走了什么运气,拜了大儒卢植为师,并且趁着黄巾贼作乱而混到了点军功,还在贼首张角所在的广宗城发了一笔横财,然后就动了用钱买官的念头。
可这小子运气虽好,对官场却是一无所知,白白花钱走了中常侍张让的门路,结果被人摆了一道,扔到这根本没人愿意来的幽州玄菟郡当太守,顺便还被搭上了二十万黄巾余党的老弱病残这个大包袱,说起来也是挺悲惨的。
“我得怎么样才能把钱赚回来呢?”刘备端起酒盏又是一饮而尽,然后喃喃自语起来,显然是为了那白白撒出去的两千万黄橙橙的五铢钱而心痛。
“老夫倒是能为玄德指条路,只是不知玄德愿不愿走。”阳终觉得气氛已经足够,可以谈一些正经问题了,便也端起酒盏,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还请阳公教我。”刘备一个激灵,脸上酒意也散去了大半,他也顾不得席间礼仪,慌慌张张地就挪到了阳终身边。
与此同时,那些看似是尽情欢饮,实则一直竖着耳朵的豪强们也齐齐把目光转向主位上的二人,偌大的厅堂竟然瞬间就变得极其安静,似乎掉一根针都能被人听到。
“这路啊,说容易倒也未必,说难却是不难。”阳终呵呵一笑,施施然竖起两根手指,“两步走,一曰节流,一曰开源。”
捞钱还捞出心得了啊这是,刘备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认真倾听阳终讲述起他的为官之道来。
能在辽东太守的位置上一呆就是近十年,并且把朝廷哄的团团转,把豪强们紧密地团结在自己身边,不得不说阳终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尤其是在捞钱这一方面。
他口中所谓的节流,就是欺骗朝廷。
对朝廷要诉苦,说难处,让朝廷减免赋税,然后在郡内照常收税,这中间落下来的就进了口袋。
削减郡兵数量,减少开支,但朝廷不知道啊,拨来的钱粮还是按照原本的编制,这中间省下来的就进了口袋。
“这不就是贫困县那一套嘛,我说怎么听着耳熟呢。”刘备忍不住乐了,想不到这种风靡一时的智慧在两千年前就早已经被运用得如此娴熟,但他心里笑归笑,脸上还是摆出一副受教的表情。
说完了节流,就要说开源了,阳终抿口酒润润喉,继续说道:“开源就是来钱,可是想要来钱,人口、土地缺一不可。”
所谓开源,就是纵容兼并,将百姓的田地变成豪强的,让百姓变成隐户,然后再吃豪强的孝敬。
“当今天下那些顶级豪强,哪个不是家中良田万顷,僮仆万人,有人耕地就有钱生出来。可是辽东一带地广人稀,大片大片的荒地无人开垦,只能望而兴叹,着实可惜。”
陪坐的那些豪强们也是唉声叹气,他们拼了命的巴结阳终,拼了命的兼并土地,拼了命的把百姓变成自己家的奴仆,不就是想把自己的家业进一步扩大嘛。
可是人不像兔子,两三个月生一窝,一窝能生好几只,人口的增长太难了,根本满足不了这些豪强老爷们的雄心壮志,这可怎么解决呢?
“玄德啊,你带来的二十万流民,走到哪都要吃饭,玄莵那边一时间也安排不了如此多的人口的衣食住行,眼看冬天就快到了,到时候再被冻死饿死一批,那不是太可惜,不,可怜了吗?”阳终绕了半天弯子,终于开始说到他今天想要说的正题了。
“反正朝廷也是要让这些黄巾余党来开垦边疆,倒不如玄德你做个人情,分一些给辽东,既能解了你的燃眉之急,又能给辽东郡充实人口,如此一来可谓是一举两得,玄德觉得如何啊?”
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刘备端着酒盏,再看看席间豪强们迫切渴望的眼神,沉吟片刻之后忽地笑出了声,“原来阳公宴请刘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好个醉翁之意不在酒,刘太守果然是好文采!”公孙昭适时插嘴拍了一记马屁。
作为一名光荣的剽窃狗,刘备童鞋脸上毫无惭愧之色,然而他并没有被马屁所迷惑,仍然笑着说出了更加直白的内容:“要人可以,拿钱来,只要价码到位,这二十万人全留在辽东郡都行。”
有辱斯文,真的是有辱斯文!
阳终可是饱读诗书才当上了官,而他们文化人一向是哪怕做出再伤天害理的事情,面子上都要装得悲天悯人,什么时候会这样赤果果地把利益摆在台面上,一点点遮盖都不做的?
可刘备就是这么赤果果,毫不掩饰地要钱。
“在座诸位的情绪不怎么高啊,你们是觉得自己不够实力留下这二十万人吗?若是那样的话就请回去吧,让真正有实力的豪强来跟我谈。”
这话就伤人了,我们这些人没实力,辽东郡就再没有有实力的人了。
豪强们互相看看,有几人已经跃跃欲试地想要开口,可是他们再看看阳终阴晴不定的表情,便都强忍着心中的焦急,等待这个主事人说话。
“哈哈哈,看来诸位都唯阳公马首是瞻啊。”刘备纵声大笑,在赵云的跟随下起身向堂外走去,“本官且去更衣,你们先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