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1 / 1)

麟趾 梦溪石 2486 字 4个月前

“太子上疏请战?”

右丞相府内,贺秀将茶杯往桌面上重重一放,面色狐疑,百思不得其解。

“打从一开始,太子就不赞成打仗,口口声声以和为贵,国库空虚,结果现在反倒一改口风,主动请战了,总不会是忽然之间开窍了吧?还是说,他只是在做做样子,给陛下看而已?”

“很突然吗?我倒觉得一点都不突然。”李宽微微一笑,将茶杯递至鼻下,嗅了嗅茶香,方才入口。

时下流行在茶里加盐加八角加花椒等佐料,喜爱放入蜂蜜的达官贵人也不在少数,李宽却是个例外,他就喜欢喝干净的茶叶,犹以野茶树最佳,先苦后甘,回味无穷。

云州与甘州告急的消息传至京城,虽也让许多人惶惶然,但大家下意识认为长安依旧是固若金汤的,外边再如何打,也打不到这里来。

长安之春,杨柳灞桥,丹凤朝阳,安稳如初,仿佛天宫人间,不受半点影响。

“太子急了。”

贺秀不解道:“此话怎讲?”

李宽慢条斯理道:“先前我就说过,太子寸功未立,仅因是皇长子,得陛下偏爱,方才得封东宫,但陛下的喜爱是会改变的,正如他老人家今日喜欢酥饼,明日可能就喜欢糖酪了,上回太子为东宫讲官求情,已经惹恼了陛下,父子之间生出裂痕,他急于寻找机会弥补。现在突厥人来犯,既是危机,也是机会。”

贺秀哂道:“话虽如此,可他压根就没上过战场,他周围也全都是只会空谈的寒门子弟,指望他们是不可能的,难道太子还想亲自上阵?”

李宽反问:“有何不可?”

贺秀一愣,旋即皱眉:“他把军国大事当成给自己试炼的机会了?”

李宽道:“原本,太子可能还不会主动请战,但是兴王殿下请战之后,他就急了。兴王与您一母同胞,最是亲近不过,这次云州和甘州同时告急,甘州有陈巍在,一时半会还无大碍,但云州不行,先前云州已经被破城一次,城池不稳,人心涣散,如果再失守一次,突厥人就可以从此地南下,直入关内,所以陛下一定会派人前往。如果只有您请战,太子还可以拦阻,但如果是刚刚平息南夷之乱,经验更加丰富的兴王,陛下很可能就会同意。这就是太子着急的原因,他不能再让兴王出征,不能再让你们兄弟俩掌兵权立战功了,否则你们凯旋之日,他太子之位,就会更加摇摇欲坠。”

贺秀并非愚钝之辈,此言入耳,转念一想,随即恍然。

“这就是岳父你之前让我挽留五郎在京里多留些时日的原因?你知道五郎留在京城,一定会主动请战,太子也一定会受激!”

李宽点点头:“不错,无心算有心,兴王殿下肯定不会想到,他的请战举动,竟刺激了太子的行为。不过,若非裴皇后有孕,我也没有借口顺势让你留人,可见上天冥冥之中也是站在殿下你这边的。”

贺秀皱眉不语。

似乎看出他的心思,李宽笑了一下:“殿下是对我利用了兴王感到不快吗?”

“岳父一心为我,我怎会如此不识好歹?”贺秀摇摇头,“只是五郎,他毕竟是我的同胞兄弟,这些事情……”

“兴王明知你与太子相争,屡屡吃亏,他不相帮也就罢了,为了避开卷入你们的事情,还置身事外,直接跑去岭南,可他又知不知道,如果没有殿下在京城时时为他转圜,他在岭南能一人独大,如此顺利吗?”李宽语重心长,“殿下对兄弟重情重义,不求回报,但作为你的兄弟,是不是也该付出一些,而非坐享其成?更何况我也没有让他做什么,只是顺水推舟罢了,殿下若不高兴,等太子出征之后,打发兴王回岭南就是了。”

贺秀忙道:“岳父误会了,我绝无不快,您说得很是,五郎虽与我同出一母,可越是大了,我们反倒没有从前那么亲近,反是他对三郎,言听计从,绝无违逆。三郎让他去岭南,他二话不说就去了。”

这话说出来,难免也带上几分酸溜溜的。

李宽笑道:“人总要同生共死过一回才走得近,安王和兴王也不例外,若当年出使西突厥的人是殿下,现在与兴王必然只有更亲近的。”

“当年我也想去,可惜晚了三郎一步。”贺秀摆摆手,“罢了,都多少年了,这些事不说也罢。照岳父所言,太子请战,我们就由得他去?要是太子真去了云州,云州失守,怎么办?”

李宽道:“云州已经失守过一回,被劫掠一空,就算被攻破,也没什么可抢的,突厥人不会不清楚这一点,所以奔袭云州只是突厥人虚张声势,他们真正的目标,应该是甘州,或灵州。”

贺秀皱眉:“但甘州有陈巍,灵州有三郎……”

“陈巍再强,也应付不了突厥与萧豫两路兵马,至于灵州,”李宽摇摇头,“自秦国公裴舞阳在灵州战死,他的亲兵跟着死伤殆尽,灵州兵马一蹶不振,军纪废弛,安王就算有心振作,也很难在短期之内练成一支精兵。”

纵然岳父已经将利弊全都摆在面前,贺秀仍然迟迟难下决断。

他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一关。

“不管怎么说,太子毕竟是我的亲兄长,让我推着他去送死……”

李宽叹了口气:“我明白,此事殿下就不要参与了,我来做吧。”

贺秀:“岳父……”

李宽摆摆手:“你向来跟太子唱反调,又屡屡请战,这次如果忽然一改风向支持起太子来,反倒容易让人生疑,不如不要开口的好。”

贺秀握紧拳头,松了又紧,正如他内心隐隐的不甘与挣扎。

“我们兄弟,当真就要走到这一步吗?”

李宽面色淡然:“我的门客走了李昀小妾的门路,贿赂那女子一百金,让她寻机问起李昀那次去灵州找安王的目的。前两日,那女子送来消息,说李昀喝醉之后透露,太子派他去灵州,果然与你有关。”

贺秀不知不觉直起背脊,露出专注倾听的表情。

李宽的声音不疾不徐:“太子想让安王在陆家倒卖军饷的罪名中再加一条:勾结纪王,倒卖军饷,牟取暴利,暗中积蓄财富,意图不轨。”

贺秀身体一震,蓦地大怒:“我当他是兄长,他却恨我至此!”

李宽望着他的眼神温和而悲悯。

“所以,你的亲情于他而言,毫无必要。”

……

裴皇后轻轻摸着自己还未显怀的小腹,眼神温柔,连带说话的语调也比往常还要慢上三分,生怕惊扰了腹中胎儿。

这也难怪,任谁失去一个孩子之后,都只会变得更加小心翼翼。

“朕与皇后方才说的,皇后意下如何?”

嘉祐帝见她没有作答,又问了一回。

他甚至亲手过来搀扶裴皇后,直将对方当成易碎琉璃了。

自打裴皇后再度有孕,嘉祐帝过来的次数急剧上升,这倒不是他对裴皇后特别宠爱的缘故——如今后宫之中,人人皆知,最受宠的莫过于李氏,她因诞下一名皇子,而被册封为淑妃,仅在皇后之下——而裴皇后,因着上次小皇子夭折,最后却不了了之,裴皇后大度贤良,嘉祐帝越发觉得有所亏欠,待裴皇后也就更加好起来,若说夫妻之间相敬如宾,倒不如说是相互扶持如亲人。

“我不同意。”裴皇后道。

她见嘉祐帝没有说话,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态度:“陛下,我如今尚有余力,再不济,肃霜也可以帮忙,淑妃有心了,不过暂时还不必她帮忙打理宫务。”

嘉祐帝有点尴尬:“皇后误会了,这不是淑妃提出的,是朕的想法。先前的事,朕心里已经横着一根刺,好在上天眷顾,又赐给我们一个嫡子,朕现在就怕你有个什么闪失,所以才要大赦天下,为咱们未出世的孩儿祈福。”

裴皇后微微一笑,温声道:“陛下的心意,我都明白。不过宫务早有循例,处理起来并不麻烦,我镇日什么也不干更闷,有些事情打发也好。”

嘉祐帝似想说点什么,但最后并没有说,点点头道:“也罢,你心里有数就好。”

说了几句闲话,嘱咐她好生歇息,嘉祐帝就离开了,裴皇后起身送至门口。

眼见着天子的身影远去,肃霜低声道:“怕不是李氏给陛下吹枕边风了吧?”

裴皇后摇摇头,并未说什么,过了片刻,便有宫女来报,说凌雪回来了。

凌雪是裴皇后的近身女官,与肃霜一内一外,皆深得重用。

早前太子妃派人过来,请肃霜或凌雪去叙话,裴皇后就遣了凌雪过去。

“太子妃是为上回您与她说的话,如今太子那边有回音了,又怕自己派来的人表达有误,所以特地让奴婢过去听个话,回来再一五一十传给您。”凌雪道。

太子请战一事,不单前朝传得沸沸扬扬,连后宫也很快得知消息,裴皇后虽然很少过问朝政大事,但并不意味着她完全漠不关心,此事一出,她就将太子妃找过来,说太子千金之躯,不宜离京妄动,让太子妃好好劝劝太子,不要冲动行事。

太子妃宋氏也答应了,如今找凌雪过去,想必是那边有了回信。

裴皇后就问:“太子妃怎么说?”

凌雪道:“太子妃说,太子与她道,此去云州,并非冲锋陷阵,另有老将姚威压阵,另有禁军十万随行,他仅是名义挂帅,不必真刀真枪上阵与敌人拼杀。更何况,云州已经被攻陷过一次,突厥人再去一回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裴皇后蹙眉:“微乎其微,并非完全没有可能,太子想要去转一圈刷功劳,也得看看这功劳刺不刺手。”

她这话说得太直白,以致于肃霜有点紧张,下意识看了看四周。

凌雪低声道:“太子妃劝不动太子,是以只好跟娘娘说一声,问娘娘还有什么法子。”

裴皇后摇摇头:“我哪里还有什么法子?但愿太子此行一切顺利吧。”

凌雪与肃霜对视一眼,两人不好再说什么,裴皇后扬手,凌雪躬身退出。

肃霜近前一步,给裴皇后捏起肩膀。

“太子既然有自己的主意,您也不要太操心了。奴婢听说,朝中许多大臣,都觉得突厥人这次只是虚张声势,实则不会再攻打云州的,要去也是去甘州,太子吉人天相,必能平安无事。”

裴皇后沉默片刻,忽然问她:“你读过墨子的《七患》吗?”

肃霜一愣,摇头道没有。

裴皇后却不再说下去了,起身往内殿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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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患是言外之意,文中不会明说,为了方便萌宝们不用去搜索,把七患片段贴一下:

子墨子曰:国有七患。七患者何?城郭沟池不可守而治宫室,一患也;边国至境,四邻莫救,二患也;先尽民力无用之功,赏赐无能之人,民力尽于无用,财宝虚于待客,三患也;仕者持禄,游者爱佼,君修法讨臣,臣慑而不敢拂,四患也;君自以为圣智而不问事,自以为安强而无守备,四邻谋之不知戒,五患也;所信者不忠,所忠者不信,六患也;畜种菽粟不足以食之,大臣不足以事之,赏赐不能喜,诛罚不能威,七患也。

以七患居国,必无社稷;以七患守城,敌至国倾。七患之所当,国必有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