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殿是天子御书房的外殿,是天子临时召开重大军政议事之处,虽然是一个共议军政的场所,但也准许文武高官们在这里商谈重大事务,就算吵翻天杨广也不会过问。
此时,大将军云定兴正和兵部尚书卫玄争吵得面红耳赤,云定兴虽然是前太子杨勇的岳父,但他钻营有术,依仗宇文述的支持,又重新赢得了天子杨广的信赖,摇身当上了左屯卫大将军。
但所有人都明白,云定兴只是宇文述的一条狗,宇文述由于身体不好,已经很少上朝,云定兴实际上就是宇文述在朝中的代言人。
云定兴和卫玄依旧在为剿灭瓦岗军之事争论,剿灭瓦岗军当然是大家的共识,否则大家都回不了家,只是在谁出兵一事上,兵部和军方的意见完全相左。
云定兴当然不能代表军方,但在某种程度上他说出了很多军方大佬的心声,谁造的孽谁去解决。
瓦岗军坐大的是谁造的孽?自然是出任荥阳通守的郇王杨庆,瓦岗军东征是在谁的管辖范围内,也是郇王杨庆,所以军方大佬们一致认为,应该由杨庆率军去剿灭瓦岗军,而不应该由他们去替杨庆收拾乱局。
但兵部却坚持认为杨庆兵力太弱,而且他年事已高,也不擅长带兵打仗,如果他被瓦岗军击败,后果非常严重。
“卫尚书总是认为郇王殿下不擅于带兵打仗,我就不解了,卫尚书究竟有什么证据,似乎郇王殿下并没有打过仗吧!”
“正是因为他没有打过仗我们才担心,大将军知道他一旦战败的后果是什么吗?”
卫玄刚说到这里,大殿内远远传来一个阴冷的声音,“朕也想知道后果是什么?”
原来是天子杨广走出来了,几名大臣连忙躬身行礼,“微臣参见陛下!”
“你们的争吵让别人为难了。”
杨广瞥了一眼大殿外,众人这才发现站在大殿外的裴矩。
卫玄歉然,“老臣很抱歉!”
杨广摆摆手,又对站在殿外有些犹豫的裴矩笑道:“既然裴公来了,也请一并进来吧!”
“呵呵!微臣有点唐突了。”裴矩笑着走进了内殿。
杨广在偏殿坐下,又派人去召几名重臣前来,不多时,虞世基、苏威、萧瑀等人也闻讯匆匆赶来,连宇文述也抱病赶来,杨广并没有找他,但他却觉得自己一定要出席,众人在偏殿两边坐下。
杨广看了一眼卫玄,“刚才卫尚书说郇王战败的后果很严重,这话朕有些不解,尚书能否给朕再细说一下。”
卫玄站起身行一礼道:“启禀陛下,微臣这样说是因为担心兴洛仓的安全!”
兴洛仓位于荥阳郡内,是大隋最大的一座粮仓,里面储藏的粮食有百万石以上,杨广脸色微微一变,又道:“兴洛仓本身有一万军队驻守,而且还有虎牢险关扼守,这和郇王有关系吗?”
“陛下!郇王镇守中原,不仅是负责东郡、梁郡等地的安全,一旦他被击败,瓦岗军顺势南下,颍川、襄国等郡也将保不住,整个中原都会落到瓦岗贼军手中,到时瓦岗贼军扩兵到数十万,粮草不济,必然会打兴洛仓的主意,虎牢虽险,又怎抵得住数十万大军的进攻,微臣担心到那时,不仅是兴洛仓不保,京城的东大门也被打开了。”
卫玄最后一句话让所有人都感到心惊胆战,虽然有点匪夷所思,但细想一想,确实很有可能,毕竟洛阳距离虎牢关不过百里路程,虎牢丢失,偃师就难保,一旦偃师被占领,洛阳的东大门真的就打开了。
这时,云定兴怒道:“瓦岗乱匪已经在东郡兴风作浪多年,为何军队不去平定它,任由它坐大,这个责任谁来承担?”
云定兴虽然没有提名,但就是在指郇王杨庆和兵部的责任。
杨广有些不满地瞥了他一眼,冷冷道:“大将军,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追究责任以后再说,现在是在商议如何剿灭瓦岗军的问题,虽然是乱匪,但朕不想轻敌,姑且称它为瓦岗军,大家应该众志成城,主动为大隋社稷分忧,而不是只考虑自己的利益。”
杨广对云定兴的不满使裴矩立刻捕捉了圣上态度中的微妙之处,他意识到圣上其实是支持兵部。
裴矩微微笑道:“陛下,老臣有一个建议。”
杨广点点头,“裴公请说!”
裴矩站起身不慌不忙道:“云大将军认为郇王坐镇中原,更应该了解瓦岗军的情况,所以云大将军建议由郇王来剿灭瓦岗军,思路也不错,但完全把瓦岗军交给郇王,风险确实太大,正如卫尚书所言,一旦郇王兵败,会危及兴洛仓甚至洛阳,不可不慎,所以老臣建议应该双管齐下——”
不等裴矩说完,虞世基便在一旁冷冷道:“左也不走,右也不走,裴尚书很会平衡嘛!”
因为王世充和裴仁基之间的冲突,虞世基和裴矩一直存在的矛盾已经渐渐公开化了,他们在一起互相拆台已是常事,裴矩提出走中间路线便被虞世基讥讽为两不得罪。
旁边萧瑀不满地瞪了虞世基一眼,现在什么时候了,还要为一己私利内斗,他也朗声道:“陛下,微臣赞成裴公的方案,光靠郇王不行,朝廷还必须另外派兵,配合郇王作战。”
杨广沉思片刻,又问裴矩道:“裴公有具体方案吗?”
虞世基见圣上对裴矩的方案比较感兴趣,他心中冷冷哼了一声,便不再吭声了。
裴矩行一礼,不慌不忙道:“老臣推荐张须陀率一支军队北上迎战瓦岗军,另外圣上也令郇王殿下率军进攻东郡的瓦岗军老巢,瓦岗军腹背受敌,必败无疑!”
杨广大喜,这个方案正和他意,他又问道:“各位爱卿还有没有补充?”
这时,虞世基略略给宇文述使了个眼色,宇文述立刻会意,颤颤巍巍道:“陛下,老臣也有一个补充。”
宇文述背已经驼了,身体十分虚弱,他原本在家休养,今天正好来朝房,得到虞世基的消息后他便匆匆赶到了凤仪殿。
宇文述身体虽然虚弱,但头脑却很清醒,他明白虞世基的意思,让自己拆裴矩的台,当然,宇文述也有自己的打算。
“宇文大将军有什么补充吗?”
“裴公方案很好,老臣完全赞成,但从带兵打仗的角度来考虑,裴公的方案略有欠缺,如果能在东路补上一支军队,那就圆满了。”
裴矩脸色一变,他忽然明白宇文述要说什么了?
杨广极为有兴趣,连忙道:“宇文大将军继续说下去。”
“老臣建议齐郡通守裴仁基率飞鹰军从东线进攻济阴郡和东平郡,张须陀从南面进攻梁郡,郇王从西线进攻瓦岗老巢,这便形成了品字型攻势互相呼应,非常稳固。”
裴矩并不希望裴仁基卷入剿灭瓦岗军的战役中来,他连忙道:“陛下,裴仁基要剿灭琅琊郡的乱匪,恐怕难以抽身。”
他话音刚落,宇文述便阴阴笑道:“琅琊郡由张铉率军去剿灭便可,区区两支蟊贼,何必兴师动众?”
这才是宇文述真正的目的,调开裴仁基的军队,让张铉独自去面对琅琊郡的两支乱匪,最好张铉能死在乱匪手中。
一直没有说话的苏威缓缓道:“张铉兵力不多,让他独自面对六七万乱匪,似乎有点勉为其难。”
宇文述呵呵一笑,“苏相国有所不知,兵在精不在多,当初张须陀不过只有一万军队,便剿灭了王薄的十几万乱匪,张铉也曾以数千军全歼张金称的八万大军,这群乱匪其实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老臣相信,张将军一定会不负众望,剿灭琅琊郡乱匪。”
萧瑀也觉得不妥,从北面南征琅琊郡太艰难,张铉会很被动。
但杨广已经不给他们机会了,他当即立断道:“做事情怕的就是空谈,朕决定采纳宇文大将军的方案,传朕旨意,命张须陀率军三万北上梁郡,杨庆和裴仁基分别从东西两路进军,务必给朕剿灭瓦岗乱匪!”
说完,杨广站起身直接返回御书房了,不再理会大殿中人,大殿内一片议论,宇文述向裴矩得意一笑,在云定兴的搀扶下离开了大殿。
苏威走到裴矩面前,笑了笑道:“其实让仁基去打瓦岗军我觉得也不错。”
裴矩叹了口气,“只是张铉的压力太大了,苏相国没看出有人是在借刀杀人吗?”
苏威当然知道裴矩是在指宇文述,他无奈地苦笑一声,“只是圣上心意已决,很难再改变了。”
这时,裴矩看了一眼虞世基的背影,他觉得有必要再提醒一下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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