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白向墨诧异,他们的关系还没好到这个地步吧。
法租界的房子非常的昂贵,同样条件房租至少会比华界多一倍。
齐铭说那里还通了水电,那价格就更别提了。
齐铭看他一脸疑惑,又解释道:“我那套房子没人住,一个月还得白交不少水电费。”
上海虽然现在就有水电煤气,可收费很高,很多人就算装得起也买不起。
但是只要安装了就要收费,不管用不用都会收。
“还是算了吧,我住在现在的地方挺好的,谢谢你的好意。”
无功不受禄,白向墨觉得这个便宜还是不要占的好。
哪怕是朋友,也不能啃大户。
白向墨对现在的房子也挺满意的,并不想搬家。
“法租界比较安全。”齐铭再次强调。
白向墨察觉到了什么:“是不是姚家?”
“姚家人得知真相之后,闹得更厉害了。姚夫人跳出来指责姚鸿飞不孝,让姚家脸面无光,想要趁机夺走姚鸿飞手上的股份,将他彻底驱逐姚家的生意。”
白向墨想到什么:“这一切不会是姚夫人故意的吧?”
如果姚夫人不撒那么多谎,让人感觉其中有猫腻,姚鸿飞也不会闹出那么大阵仗。
姚家大宅都是姚夫人的人,想要把一切说成是自杀或者其他类型的意外死亡并不难。
可姚夫人非要弄得错漏百出,让姚鸿飞坚信自己父亲是被杀死的,才会让齐铭这个背景复杂的外人来调查。
齐铭和警察局不同,警察局的人要简单粗暴得多,只要钱给够,什么也不会查什么也不会问,想要什么结论他都能给。
齐铭会坚持查明真相,这桩丑闻就会让姚家变得很被动。
“反应不慢。”齐铭赞赏道。
“你早就猜到了吧?”
“也没比你早多少。”
如果是马上风,虽然也不光彩,却也不会那么难堪,这种事此时并不罕见。
可玩性窒息会让姚家人沦为笑柄的,很多人可以接受玩别人,但是无法接受自己被玩,认为是下--贱的,只认同掌控者。
姚夫人这样操作,不管是否查明真相对她来说都没有什么损失。
她是姚其正的妻子,有义务为丈夫遮丑,可作为儿子非要逼问真相,被人查出来责任也不在她,甚至被人同情一片苦心白费。
白向墨感慨不已:“豪门就是事多啊。”
“未免殃及池鱼,你还是去法租界里住着吧。虽说跟你没关系,可谁也说不准会有拎不清的找你麻烦。”
姚家族人本来想借助这件事掌管姚家生意,将一群女人赶走,没想到被反将一军。
如果彻底失去姚家产业,谁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做些什么来泄愤。
白向墨犹豫。
“姚鸿飞不会对你怎么样,这点头脑他还是有的。可姚氏族人就不好说了,他们欺软怕硬,难保为了泄愤对你做出什么事。那天他们看到你了,别人动不了我很可能会动你。”
姚家族人没有一个成事的,否则姚家生意也不会被一群女人给掌控着。
可这种人往往就能干出恶心事,让人不得不防。
白向墨皱眉。”
齐铭诚恳道:“这件事是我拉你进来的,你有危险我就得负责。你回家收拾好东西,我让侯三开车送你们过去。”
“不用,我还是自己找房子吧。”白向墨依然觉得不妥当。
姚家人并不会骚扰他很长时间,他以后一直住下未免太占便宜。
齐铭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死心眼?就算你不在乎,也得想想你娘和你小姑吧?”
白向墨抿了抿唇,他现在不是一个人,不能任性。
“你不会还觉得我借此要挟,让你以后必须听我的吩咐做事吧?”
“没有。”白向墨连忙否认,“我只是……”
“别,我一听你的解释我更上头。”齐铭不客气地打断,“还有一个方案。”
“什么?”
“你家人要是不介意,可以住进殡仪馆里。那里有配套的住所,里面什么都有,不仅方便还安全。你们住在那里,分文不收。要是实在过意不去,馆里忙碌的时候去打个下手。”
殡仪馆周围的墓地埋葬的都是有权有势有钱的人,为了避免有人盗墓或者破坏搞破坏,都是有人看管的。
而且一般人也不会大闹殡仪馆,这得多晦气。
更别提背后的老板有权有势,一般宵小也不敢招惹。
白向墨想到那里的环境,非常地心动。
现在住的地方非常的不方便,上厕所还得用便盆。
白向墨每次都是忍着大白天跑到很远的公厕去上厕所,实在没法忍受尿在便盆里。
公厕那环境堪比他解剖腐尸场景,甭提多恶心了。
洗澡也非常的不方便,他不好跟家里两位女性共用浴桶,再买个浴桶家里又装不下,只能到外头角落冲洗。
殡仪馆的条件他是体会过,那里确实非常好。
不过,一般人肯定受不了殡仪馆,他无所谓不代表林宛如和白喜儿不在意。
“我跟家人商量一下吧。”
白向墨进了弄堂,就发现平时总喜欢围过来跟他打招呼的邻居们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
三三两两地在那窃窃私语,眼神透着畏惧和嫌恶。
白向墨心中微动,明明今天早上大家还好好的。
平常热心肠的吴裁缝和他老婆也躲在门后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着他,还不停地窃窃私语。
白向墨快步走到家门口,就看到林宛如和白喜儿已经打包好东西站在那里,一副茫然无措的样子。
“娘,这是怎么了?”
白喜儿连忙站了起来,冲到他面前:“石头,房东太太让我们今天必须搬走。”
“为什么?我们不是才刚刚交了房租吗?”
白喜儿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石头,房东太太把钱退给我们了,咱们还是换个地方吧。”林宛如道。
白向墨眉头紧蹙:“到底怎么回事?”
吴裁缝老婆甩开吴裁缝,急急走到白向墨面前:“房东太太说你是专门验尸体的,是不是?”
白向墨顿时明了,没想到姚家人的动作那么快,得亏只是小动作。
现在有很多人都无法接受仵作这个职业,觉得非常的晦气,认为是贱业。
这个弄堂里的人相对比其他弄堂要富裕一些,对一些行业的歧视也比较严重。
“医学生都是要通过解剖尸体才能更好地了解人体,这是医学生必修的课程。”
“哎哟,怪不得洋医生特别会给人开刀!”吴裁缝老婆啧啧叹道。
其他人见吴裁缝老婆开口了,也大起胆子走了过来。
“可是听房东太太说你天天跟尸体在一起,身上都是尸臭味。”
“唉哟,好好的医生不做,怎么做这种事哦!”
“就是嘛,这也太晦气了,难怪我说最近我手气那么差,原来咱们弄堂里有这样的人。”
“还是赶紧搬走吧,别坏了我们这的风水!”
“……”
白向墨感受到了浓浓的嫌弃和厌恶,在现代也不是没有因为职业受到过歧视,却没有这么直白和赤--裸。
平时友好的邻居,一下子就变了嘴脸。
要说心里没点想法是不可能的,可更多的情绪白向墨却是没有。
“不许你这么说石头!”白喜儿却愤怒不已,“石头正正经经地干活,凭什么说他!”
林宛如脸色也很不好看:“你们,你们怎么这样!我们邻居这么多年了,你们,你们……”
“娘,小姑,你们犯不着生气。我正打算回来跟你们说我们要搬家呢,现在这样正好。”
“搬家?”林宛如有些茫然,这是她住了大半辈子的地方,从来没想过要搬离这里。
白喜儿却不乐意:“石头,我们不搬!凭什么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自从白爹不在之后,白喜儿的胆子越来越大了。
“我们有更好的地方可以去,那里通电通自来水还有马桶,难道你也不愿意吗?”
白喜儿愣了愣:“真的?那房租会不会很贵?”
白向墨笑道:“不用房租,这是华兴公司分给我的福利房。”
“真的?!”白喜儿眼睛亮亮的,完全没有了怒气。
“我骗你们做什么,齐经理原本还想派车送我们,我觉得太麻烦就没同意。”
林宛如赞同:“咱们不能再麻烦他,我们自己就能搬,实在不行叫个黄包车。”
“房东太太退了房租和押金了吗?”白向墨问。
“都退了的。”
虽然被房东太太赶走了,对方却也没有做绝。
白喜儿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石头,你说的是真的吗?我们可以住那么好的房子?”
“你们一会过去不就知道了。”
白向墨也没再废话,直接扛起最大最重的袋子。
白喜儿反应过来,连忙抢走了扛在肩上:“你身子骨还没彻底好呢,这件我来拿就行。”
白向墨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无奈地转向别的包裹。
他现在身体没有最早时候那么虚了,可还是很弱。
这样的转变让弄堂里的人都反应不过来,要去住有电有自来水的房子?这怕不是吹牛吧!
谁不知道白家遭遇了什么,哪里还有钱住那样的房子哦。
“林太太,你们真的就这样走啦?”吴裁缝老婆忍不住凑上来问。
虽然之前大家都希望他们赶紧走,可现在那么干脆要去住好房子,心里又有点说不清的感觉。
“多谢你平时的照顾。”林宛如笑笑,挺起胸膛满脸自豪地说:“我儿子是圣约翰大学医学院的学生,当然有这样的本事!”
原本质疑的人顿时不再吭声,别看之前白家倒霉,更早的时候也是大户人家,白向墨也非常的聪明有本事。
“房东太太搞错了吧,谁会傻得放大好前程不要,搞那让人瘆得慌的行当。”
“就是就是,我听说房东太太是收了钱才把白家人赶走的。”
“啊?!真的假的,谁会跟他们一家过不去啊……”
背后的声音渐渐远去,原本雄赳赳气昂昂的林宛如一看没人再看他们就顿时蔫了气。
“石头,咱们现在去哪啊?”
林宛如心里很难过,她从来没有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离开生活这么长时间的地方。
她虽然在这里没有什么好的回忆,可也是待了很长时间的家,外面陌生的世界让她很恐慌。
她也并不认为白向墨说的是真话,只觉得是为了撑面子才哄她们的。
“娘,我刚才说的是真的。”
白向墨带着两人走到街口,招呼两人先放下手里的东西在这里休息。
他将齐铭的提议告诉二人,也并没有隐瞒自己现在在做什么。
林宛如一听顿时红了眼:“都是娘拖累了你,要不然你也不会去做这种事!”
“石头,以后你和嫂子抄写信封,我去工厂干活,我现在知道去哪里干活了!”
“不,抄写信封的事你们来做,娘可以接针线活,或是给人洗衣服,也能赚到钱的。”
白向墨摇了摇头:“娘,我不是因为没办法才去干这一行的,而是自己感兴趣。”
白喜儿和林宛如面面相觑,都在猜测白向墨的话是真是假。
“我想知道死人说出他生前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遇害,被什么人害死,让真相大白。”
这话一出,原本激动的林宛如和白喜儿都平静了下来。
林宛如看他说言非虚,叹道:“你想做就去做吧,娘都会支持你。”
白喜儿连连点头:“你别听那些人的话,石头,你是好样的!”
白向墨会心一笑,能得到家人的理解和支持,是最好不过的事。
“石头,我们就住在殡仪馆吧。”林宛如说。
“娘——”
白喜儿也很开心地赞同:“我也觉得那地方好!如果大哥再回来,他就没办法找我们的麻烦了!”
虽然他们已经登报脱离关系,可是依照白爹的无赖,不能拿他们怎么样也能恶心死他们。
“你们不害怕?”
林宛如和白喜儿都摇了摇头。
白喜儿:“我们又没做过亏心事,有什么害怕的。回到以前的日子,才是最可怕的。”
经历过世间的苦,也就不再惧怕鬼神。
“人心复杂,倒不如找个清净的地方。”林宛如深深叹了一口气,刚刚那一幕让她心里很是膈应。
那么多年的街坊邻居,临了闹这么一出。
“你们真想好了?其实也不一定去那里,也可以去法租界。”
林宛如和白喜儿态度坚决,她们心里清楚法租界的房租有多贵,两人都不想白占被人便宜。
哪怕她们知道这场‘意外’是白向墨被对方牵连的,可白向墨是拿了钱办事的,对方也就不欠什么了。
她们宁可去殡仪馆帮人干活,也不想白受人恩惠,天下最难还的就是人情债。
看两人意已决,白向墨就叫了三辆黄包车载着他们前往安宁殡仪馆。
路过电话亭的时候,白向墨让黄包车停下来,他给齐铭打了个电话。
“我能不能现在就住进殡仪馆?”
“现在?”齐铭拧眉,“出什么事了?你们还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