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8.第408章 小关成败(一)(1 / 1)

禁谷往西的出口就在小关一侧。

小关其实是被废弃了的潼关古址。

柱国大将军、太尉李虎依旧是与督将李穆一处。他们这时手里的兵力并不多,是以备不时之需的。守在禁谷出口焦急等待谷中的丞相宇文泰和骠骑将军赵贵、车骑将军于谨出来。希望结果是大获全胜。

然而李虎没想到的是,等来的居然是东魏的司徒侯景。没想到侯景也从洛阳城随着大将军高澄一起追到了潼关来。

当时洛阳城外一战时,李虎兵多势足,侯景是疲敝之师,自然不足为患。但此刻随侯景而来的是东魏军的大部分兵力,既便是靠人多势重取胜也不难。更何况侯景还诡计多端。

然而让李虎和李穆奇怪的是,侯景这一支东魏军安营扎塞之后,并没有要大战的意思。

侯景不知道,这时慕容绍宗已经出关了。更不知道,高岳已经从洛阳到了关中,就距离他的营塞不远。

慕容绍宗不知道的是,风陵渡的那一支西魏军已渡河而来。太子元钦、大司马独孤信、司空李弼,皆为这一战而来。更不知道,原以为关中已无兵可临时征调而来,但那支元宝炬率领的虎豹骑已逼近潼关了。

禁谷之中火箭多如萤虫,高澄也难保无虞。箭虽躲过,终被火燃着了衣裳。所幸他并未着明光铠,步下行动便利,不至于太沉重难行。四处却都是火,脚下每走一步都有士卒惨不忍睹的尸身,已经分不清究竟是东魏军还是西魏军。

刘桃枝见高澄身上的火难以扑灭,情急之下将郎主推倒在地,一脚踹过去,高澄身不由己滚了出去,几回下来,身上的火反倒被扑灭了。

“郎主,此时不宜迟滞此地,先出谷去要紧。”刘桃枝追过来,一把把高澄从地上扯起来。“日后必有灭宇文黑獭的时机。”刘桃枝经历过这样的事,知道这时候唯有先保住自己才谈得到日后。

高澄看一眼眼前情景,昏天黑地,四处是火,哪里是出路?不只宇文泰、赵贵、于谨不见,连陈元康都不知道哪儿去了。

刘桃枝看郎主还是犹不甘心的样子,正要再劝,忽觉脸上凉凉湿湿的,不知是什么东西。他顺手在脸上抹了一把,一看就怔住了,哪里来的水渍?

还没等刘桃枝反应过来,忽然一声霹雳巨响。接着高澄头顶上又是“咔嚓”一声响,一个什么巨大的东西坠落下来。

高澄也感觉到不妙,尽力地闪身一躲。好在还算及时,一根巨大的干枯树干擦着他肩臂处就坠落在地上。那树干似人之大,因为被雷击中了还浑身冒烟,浓烈的焦胡味弥漫开来。那树干上的焦黑处就有火苗冒出来。

接着哗啦哗啦地就下起了倾盆大雨来。这么大的雨,实是罕见,就好像有人捧铜盆在整盆倾倒一般。一盆接着一盆,一会儿都不止歇。

“雨!大将军,下雨了!”刘桃枝高兴得几乎手舞足蹈。冬日下倾盆大雨,来得又这么及时,雨势还这么大,这简直就是如有神助。

东魏军士卒沐浴在暴雨中顿时就情绪振奋了,士气也跟着振奋起来。天令其不死,这是多么大的心理支撑。

“天意如此!”高澄立刻就提剑而起,他也精神兴奋起来了。此刻被雨浇得如落汤鸡一般,但他心里的阴霾全部一扫而空,他也确信这是天意。

火全部都被浇灭了。

西魏军士卒遇此突变,都忘了自己要做什么,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情景。

车骑将军于谨心里真是又急又怒。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上天竟然如此眷顾高澄。

赵贵气得摘下头上兜鍪,用力掼在地上,大骂道,“竖子竟得此福佑?!”

宇文泰不惜伤己身以诱高澄,只为痛下杀手,谁想到天意突变,他顿时急怒攻心,胸口如被火烧一般。

然而他并没有像赵贵一样任性使气,用力按着还来不及诊疗的伤口,这时才觉疼痛难以忍耐。知道大势已去,只命令撤出禁谷,便再无言语了。

西魏军匆匆收兵而去。

东魏军倒紧追不舍。

两魏残兵前后纷纷往谷口而去。

自东向西方向,禁谷的出口,颓败的西魏军没头苍蝇般涌出,谁也不知道该去何处,该行何事。然而仓皇之中谷口大乱起来。

纷纷急着出谷的西魏士卒不知何故,在谷口拥堵裹足不前。接着就又大乱起来,又是刀兵相接,喊杀阵阵。西魏军惶惶然急于杀出,又完全没有了信心。不知道怎么谷口会有东魏军在截杀。

原来刚才在禁谷中,火起混乱的时候,陈元康为了追索宇文泰,一路冲杀而来。那时火势冲天,禁谷之中大乱不堪,竟然在追击宇文泰时没找到宇文泰,反倒自己先冲出谷去。

陈元康出了禁谷,禁谷外面既没有宇文泰及西魏军,也没有东魏军,大将军高澄自然是还没有杀出来。宇文泰身边有于谨有赵贵,高澄身边除了刘桃枝并没有能当大用的人。

陈元康正欲返回谷中去寻找高澄,这时狂风大作,惊雷震天,天色突变,倾盆大雨瞬间就如泼一般。这事情发生的突然,天象异常让人难以置信。又发生得这么快,让人难以应变。

陈元康心头却是大喜,跟着他的东魏军也欢欣不已,士气顿时被鼓舞起来。能跟着陈元康一路冲杀出来的都是东魏军中勇士,本来是为了擒获宇文泰,这时又觉得如得天助,于是陈元康一声号令,尽皆响应。

正在东魏军要再次杀入谷中的时候,垂头丧气的西魏军计败而出了。因此在谷口又展开了两魏军的大战。这一战东魏军如神兵天降,直把西魏军杀得所剩无己。

宇文泰在于谨、赵贵等人的护卫中才勉强出了谷,往小关方向而去。

高澄在谷中看到谷口厮杀,知道必是陈元康,于是里应外合,也率余者相击,与陈元康首尾相应。

西魏军败走,高澄终于出了禁谷。

陈元康见高澄虽然被大火烧得在衣裳破烂,铠甲受损,面染黑灰,但总算人是无恙的,便与高澄商议下一步对策。

天象变化,逃脱了灭顶之灾的东魏军虽也人数不多,但这时正是士气大振。估计侯景率那一大部分士卒应当也在小关之外,于是高澄下令直奔小关,去与侯景汇合。

高澄心里是不信任侯景的,但想他总不至于在这时候公然与宇文泰一气。他还不至于像高仲密一样,冲动之下就做叛臣。不过依他的狡诈作为,暗中作祟倒是很有可能的。因此一刻都不能耽搁,以免晚一步就定了成败。

陈元康和刘桃枝都与高澄的心思相同。

想来慕容绍宗在潼关也得到消息了,如果里内外夹击,这是歼灭宇文泰的大好机会。

慕容绍宗的消息不可能来得那么快,慕容绍宗也不可能那么快就从潼关赶来。先得到消息的是侯景。

高澄入了禁谷,后来见浓烟四起,侯景就能猜到里面情景了。这和他之前猜的也差不多。禁谷幽闭,如果不是为了火攻,宇文泰何必把高澄引入其中?侯景之前迟迟不动作,正是因为心里觉得高澄会是凶多吉少。

可是没想到,上天举然如此帮着高澄。如此一来,有慕容绍宗在潼关,高澄的胜算应该多些,这时他才不急不慢地集合东魏军,准备向西魏军李虎一部叫阵了。

李虎守在禁谷外是为了接应宇文泰。谷中烟起时知道按预定之计东魏军已陷入大火。禁谷里的地势李虎很清楚,东魏军断然没有逃脱的希望。先是没想到斥候来报,陈元康已经杀出谷来。

李虎距离小关近,距离禁谷远。还未到谷口,突降暴雨,火攻之计全然失败。这是东魏军的祥瑞,但对西魏军来说却是重大打击。李虎心里沉重,正要去接应丞相宇文泰的时候,没想到一直按兵不动的侯景在这个时候袭来。

侯景是李虎的手下败将,原不惧他。只是这时无心与他交战,接应丞相宇文泰要紧,侯景却缠住不放了。

这时的侯景与之前完全不同。

李虎出函谷到洛阳时,侯景是刚刚攻下洛阳城的疲敝之师。那时侯景心里顾虑重重,怕刚刚到手的洛阳城再被夺,那前功便被抹煞。所以并不肯出城与李虎交战。

这时李虎急切脱身去救人,西魏军人心不定。侯景是在衡量了利弊之后心里已有了决断,当然使出全力。东魏军这时反倒人心大定,人人立功心切。因此两军一战之下,李虎竟一时不能取胜,反要落了败迹。

这时逃出谷来的宇文泰等人不见李虎和李穆来接应,便往小关而来。正在侯景、李虎大战,两魏军又杀在一处时,宇文泰、于谨、赵贵赶来。

宇文泰虽然心里知道侯景此人心思诡诈,以利为先。但还是出乎意料之外地发现,侯景见他残兵败将出了谷,更是使尽了全力痛下杀手。与之前几次暗中帮衬截然不同。

只是,之前并没有危难,此刻却真到危难之时。

侯景是假作不知,其实当然知道宇文泰败出禁谷。看到宇文泰、于谨、赵贵等人行色匆匆,狼狈不堪,满面尘灰之色,便知道天意注定了要帮东魏。这一大战,侯景自思之前已是颇有功劳。如果这次一举灭了宇文泰,他又何必再回邺城听命于高氏?

关中沃野能成就宇文泰,难道不能成就于他?

侯景于飘飘然之间恨不能立刻就全歼西魏残军,于阵前就斩杀了宇文泰。

然而就在侯景贪功急进,妄想来日的时候,事情又起了变化,把他的心思全部浇灭。

大雨瓢泼,太子元钦在黄河岸边看着浮桥上源源不断过河的西魏军士卒。

油帔轻软,但抵挡不住大雨泼洒下来时的巨大力量,已经死死地贴在了元钦身上。而且雨太大了,油帔在这个时候几乎丧失了作用,元钦还是被淋得像落汤鸡一样。

雨幕中视物难辨,元钦只看到毫无遮挡的士卒上岸往远方而去。一种莫名的沉重在他心头弥漫开来。并且,距离小关越近他越情怯,不知道该怎么去见宇文泰。之前等消息的急切心态在这时候完全变成了一种不情不愿,可是又放不下,他毕竟是一国之太子。

就在这个时候,雨势开始变小,慢慢雨住云收。

司空李弼一直看着士卒在大雨中渡江,琐碎事处理起来甚有条理。并且,李弼没有把太子抛在一边,命心腹将军护卫太子,自己也时时留意。李弼这种沉稳耐心又细心的个性让元钦很舒服。只是不知道大司马独孤信去哪儿了。

雨停了一会儿,西魏军的士卒已经基本都过了江。这一部分西魏军本来分属于两部分。其中之一是原来在大司马独孤信麾下奉太子元钦守蒲阪的。另一是太何李弼治下守潼关的。

元钦中了慕容绍宗之计,迫得独孤信去救所谓的玉壁之急。独孤信见玉壁无恙而折返,没有人马的损失。所以守蒲阪的一万人无缺。

李弼为了救中计到潼关的太子元钦,虽然贸然而出的结果是失了潼关,但人马也无太多损失。慕容绍宗的目的是夺关口,而不是歼灭士卒。李弼的一万人算起来至少还有八千。

雨过去,云也散了,不一会儿的功夫,太阳竟然也露出来了。元钦身后的黄河格外宽广而波涛滚滚,丰沛的河水给人莫之能驭的感觉,不免让人感叹。

自从柔然皇后郁久闾氏搅起的风波随着她的死而彻底结束之后,皇帝元宝炬已经是完全不问政了。元钦这时虽未继位,但以太子之身执一国之政已经是实际上的天子。

虽然他只是个连天子之名还没有的傀儡太子,但以一腔热血,元钦格外留心军国大政。尤其这时更感受到国事社稷之运行维艰。

没有身正地身临过这样决定一国之命脉的大战,元钦难免心里不安定。他正抬头看之际,发现刚才一直不在的大司马独孤信居然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