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0.第220章 :心腹人畅谈心腹事(1 / 1)

李昌仪抬起头,她的面颊已经红得快要像蒲桃酒一样了,高澄看着她一言不发,唇角挂着一丝戏谑的笑。李昌仪只得伸手来从他手中接水晶杯,她的指尖触到了他的手指,像是受了惊吓般退回来。高澄没有任何反应地捧杯看着她,无形中让她压力重重。

李昌仪又把手伸过来,高澄把杯子交于她手中,然后看着李昌仪有些别扭地以袖掩面,饮尽了一整杯的蒲桃酒。别扭归别扭,却气息不乱,神色如常,便知道她是擅饮的。

“夫人能如此豪饮,看来我所料果然不错。”高澄忽然把手伸过来,把李昌仪那只拿着空水晶杯的手紧握在自己手中。他的眼睛盯在她身上,让她如芒刺在背。

“大将军……”李昌仪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到了,奋力想挣脱出自己的手,她哪里能有高澄力气大,他不需如何用力她已经逃脱不了。

高澄像是猫捉老鼠,带着戏弄猎物的心态看着她。他当然知道,只要他愿意,她是逃脱不了的。

“夫人这么不愿意陪我饮酒,是着急回府见高中尉吗?若是夫人这么着急见夫君,我便命人去把中尉也请到这儿来,看着夫人与我同饮,如何?”高澄提了个匪夷所思的建议。

“不要……”李昌仪又气又恨又羞又窘,这下才知道,她是不能惹怒他的。“请大将军不要难为我夫君。”李昌仪低下头,不敢再看他邪味实足的绿眼睛。那样让她惧怕,让她觉得他在她身侧如同猛兽在侧。

“我并没有为难过高中尉,倒不知道夫人为何总是想为难我?”高澄非常不讲理地反问。“我以礼相待,是夫人一点颜面都不肯给我。”他一边说一边用握着李昌仪手的那只手用了些力,就这么拉扯着她的手臂将她更拉近自己身边。

因为高澄用力拉扯,李昌仪吃不住力,把持不住身子向高澄这边一歪,差点倒在他怀里。

“大将军究竟要怎么样才肯放过我夫君?”李昌仪见他如此,知道今日自己是无力反抗了,索性镇定下来,干脆直接问道。

“高仲密若不是你夫君我便放过他。”高澄意味深长地道。

高澄这话惊得李昌仪如同被冷水浇透了全身似的颤栗起来。原来他竟是有意要把她逐出中尉府,让她做下堂妇?她也知道大将军宠信崔暹,难道要为了给崔暹出气,以雪崔氏之辱,就要这么折辱她吗?

李昌仪没说话,只管沉浸在自己一厢情愿的怨念中,慢慢地悲从中来,眼底泛上泪来,珠泪盈盈地看着高澄。

见识过她泼辣,见识过她性烈,此刻她一示弱,高澄反倒心软了。原本他也就是想逗弄她而已,看她这样,反倒不忍了。再一用力将她拉进自己怀里,随口安慰道,“高仲密有什么好?夫人何必为他伤心?若是夫人愿意,我再将夫人另嫁高门如何?也免得将来跟着高仲密受牵连。”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李昌仪听到他说“受牵连”的话,心里一紧,但并没有立刻问什么,只是牢牢记在心里。她抛下水晶杯,两只手臂搂住了高澄的脖颈,嚎啕而泣,泣不成声道,“妾身只请大将军放过我夫君,妾身便感恩不尽。”

李昌仪主动投怀送抱,高澄原本搂着她腰身的手臂反倒放松了,李昌仪也敏感地察觉了他情绪的变化,不敢再哭,从他怀里脱身出来,看着高澄,气息还未喘匀。高澄看她泪眼朦朦,发乱钗堕,不动声色地问道,“若是我如夫人所请,夫人如何报答于我?”

李昌仪被他看得心头狂跳不止,她当然知道他想要什么。她不是下了不决心,只是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把握尺度才不至于让他觉得她轻贱。

室内安静下来,气氛变得暧昧不明。

高澄把身子贴上来,他的唇几乎要触到她的面颊,他就此停下来,他镇定得让她害怕。

李昌仪不知所措地低下头,气息混乱。

高澄却没有了近一步的动作,似乎在等着她主动来接近他。李昌仪心里乱得如同乱麻,无论如何都做不了决定。

高澄轻轻一笑,放开了李昌仪,唤了一声,“叔正。”他声音不大,崔季舒却立刻走进来。

李昌仪还半倚在高澄怀里,又惊又羞,她哪里知道崔季舒对这样的场面见怪不怪。她心跳如鼓地等着高澄做决定,如同站立在万丈深渊的边缘,随时等着坠落下去。

“世子有何吩咐?”崔季舒笑看着高澄。

“我也累了,送夫人回府。”高澄大笑着吩咐道。

李昌仪原本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决定,竟没想到大将军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有点没反应过来,甚至心里有一丝淡淡的失落。

“怎么?夫人是不想回去了吗?”高澄看李昌仪怔在那里,淡淡问道。看似面露微笑,声音里却透着冰冷。

李昌仪这次倒是很好地把握住了时机,立刻起身一礼辞道,“妾告退。”然后缓缓退了出去。

日已向西,天色暗沉下来。崔季舒再次回到胡姬酒肆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不少时候。奇怪的是,酒肆还是没有别人,也许这并不奇怪。胡姬一个人坐在刚才的坐处抱着琵琶随意拨弄琴弦,便有动人心魂的乐声传出。这乐曲节奏快,音调变换也很丰富,听得人心头沉醉,崔季舒忽然生出了许多的豪情壮志。

胡姬一边弹琵琶一边笑吟吟地看了一眼崔季舒,并未理睬他,又低下头来聚精会神地弹奏,一副很愉悦、满足的样子。崔季舒也并未理会,向里面高澄所在处走去。

等到崔季舒重回那间静室,里面已经满是蒲桃酒特有的醇香气味。他一眼便看到高澄望着窗外一动不动的背影。他还是坐在刚才的地方,背影看得崔季舒心里沉甸甸的。

“世子……”崔季舒走过来,在高澄身边坐下。

高澄转过头来,他面颊胭红,酡颜似醉,原本雪白的肌肤像是染上了绯红的胭脂,显然已经有点微醺了。他伸出一只手来,用手指轻轻抚摸那只冰冷的水晶杯。水晶杯里还有几丝残酒,沉在杯底,显得华丽又落寞。他的手指在杯身划过,感受着冰冷、光滑的触感。

“世子怎么一个人喝闷酒?”崔季舒不自觉地向门口处瞟了一眼,那种意思不言自明。

“崔叔正,你可曾背着我做过什么?”高澄又自己动手将水晶杯中注满了酒。

“叔正不敢,”崔季舒顺口嘻笑道,“娘子是世子上心的人,叔正自然也不敢怠慢,一定要自己去护送娘子回府才好和世子复命。”

高澄放下手里刚拿起来的水晶杯盯着崔季舒。原来他竟是自己去送李昌仪回府了,怪不得一去这么久。“你说她若是回府见了高仲密会怎么说?”高澄很有兴致地问道。他面无表情,让人看不出来他心里在想什么。

“她在府门口和臣辞别,说了几句感念大将军恩德的话就进去了。想必府里的人看到臣送她回去定会禀报高仲密,至于高仲密心里会怎么想,世子倒尽可以猜一猜。”崔季舒笑道。

李昌仪悍妒,连夫君身边一个谈禅讲法的沙弥都不能容忍,想尽办法离间,使高仲密杀之后快。这事高澄和崔季舒都知道。高仲密为了求娶李昌仪也算是费尽了周折,不惜得罪博陵崔氏,又间接得罪高澄。如果他以为高澄欲染指李昌仪,不知道会是如何反应?反正肯定不会很平静。就算别人视如草芥,他也是视如珍宝,这里面还有一个男人的颜面问题,何况李昌仪也绝不是草芥。

“高仲密的心思不难猜。”高澄微笑道,说着才又捧起水晶杯啜饮,神态一瞬间放松下来。“也用不着那么剑拔弩张、虎视眈眈,我倒想看看他如何作为。”崔季舒见他成竹在胸的样子,再想想高仲密,仿佛看到蝉得之美荫方栖其身,而螳螂已执翳欲博之的情景。

“高仲密要是知道世子这么算计他,不知道会怎么痛悔难当呢。”崔季舒大笑道。这话说的像是奉承话,可也太直截了当了。

难得高澄竟然没有生气,大笑罢了将杯中酒饮尽,已经有了七、八分醉意,忽然又笑道,“制,岩邑也,虢叔死焉。高仲密得之,不知如何。”

崔季舒笑道,“虢叔不足虑,所虑者宇文黑獭。世子为何要答应羊侃去建康?难道只凭他几句话就当真了?”崔季舒心里想,总不能真是为了思念至极要去见羊舜华吧?如果不玩笑,认真想一想,崔季舒当然也明白,世子虽爱色,但并不昏聩。

“就是为了宇文黑獭。”高澄双目微合,醉意实足。“他已在柔然占了先机,北境安而南塞不定,梁帝与他两两相拒,一时半刻也难以转寰。此高邻,得之无助,失之有害,不妨用些心周旋。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既然梁帝一再遣使而来,来而不往其为礼乎?除了那个萧正德,梁国难道再无他人能结交?欲置黑獭于死地,未必一定只在他身上下功夫。”

高澄对着崔季舒合盘托出,崔季舒也一边自斟自酌,一边听得频频点头。“这么说世子是有备而去。但梁帝也不是毫无心机之人,要探得其真正用心才好。”崔季舒其实是有些担心,偏偏皇帝元善见还把那个最有问题的侯景也塞了进来,会不会对世子大大不利?

“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高澄的声音忽高忽低,显然是醉得厉害了。“梁帝如此,其他人也如此。静以观变……静以观变……”高澄说完,忽然身子一歪便伏在案上醉了过去。

崔季舒看着高澄的睡颜,暗想,世子不习惯这蒲桃酒,或者也许是今日真的太累了。眼看着天色渐渐暗黑,宵禁将至,只是他刚才忘了问,世子究竟是想回府,还是想去东柏堂?

深秋时节,金风飒飒。梁使来日起便勾起了魏帝元善见的一桩心事。昭台观上,是魏宫及苑囿的最高处,立足其上一眼望去目无遮拦。尤其在这样秋高气爽的时候,几乎可以一眼望得到宫禁之外隐隐约约的民居闹市,还有元善见心里想象中的江南秋色。

此刻的昭台观上只有皇帝元善见和济北王元徽两个人。元善见沿着楼观的围栏漫步,元徽跟在他身后一语未发地窥伺皇帝的背影,想借此猜透他的心思。元善见一边漫步一边出神地望着远处,最后止步倚栏远眺,一直不曾理会过他身后的元徽。

当着别人的面,元善见尊元徽为“王叔”,但私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元徽总觉得他有点摸不透这个年轻皇帝的心思。在高氏父子面前,皇帝总是面上微笑,分外和蔼。尤其是对高澄,那么妄自尊大不尊臣仪,皇帝居然也总是能忍得下来,就好像从来不会发脾气一样。只有当这样心腹在侧的时候,皇帝才会变得沉默,好像再也不会笑了。

元徽正暗自思索,元善见忽然转过身来,“王叔,难道高澄知道你在东柏堂安插了心腹?不然怎么一点不轨之举都没有?”不知道为什么,元善见的语气里有一种不常见的急躁。元徽也知道,比起那个西逃关中的出帝元修来,元善见已经算是很有耐性很能忍了。

“陛下切勿心急。”元徽劝道,“既便探知他有什么不轨之举又能如何?如今他已是重权在握,些许小过不能动其根本,反倒易打草惊蛇。若陛下不欲除之,小过而遣有害无益。若陛下欲除之,其有过无过便不足道哉。战国时田氏代吕齐历经数百年之久才能逐渐谋得其功成。齐侯已为摆饰时,田氏尚能隐忍不发,以求外援,又静待七十年之久。如此大事,主上千万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