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卫。
袁大头被骂的狗血淋头,拳头在身畔不由自主的握紧。
怒、惊、无力等等情绪在心头交织。
别看上次在汉口,赵传薪仿佛很和气,这次却一点不讲情面。
袁大头很想骂回去,但他不敢。
赵传薪继续道:“你他妈要是早有那个本事,开平煤矿就不会拖拉这么久。给我如实招来,到底为何阻挠我收矿?”
赵传薪语气愈发森冷,袁大头额头汗流如瀑,很难说是因为身体虚,还是别的。
他脑中电光疾闪,却想不出别的借口。
而赵传薪不可能让他等下去。
他看了一眼对面坐着的一个光头洋鬼子。
最后只得招了:“是英国特命公使朱尔典先生,驻汉城期间,日本人欲谋害于我,朱尔典特遣战舰一艘,将我送回天津卫,我欠他人情……”
“老太太钻被窝,给爷整笑了。”赵传薪冷笑:“你他妈一把年纪活狗身上,什么事都能讲人情吗?”
可赵传薪不知道的是,朱尔典此时就在袁大头对面。
他星夜乘坐列车从京城赶到天津卫。
此时的电话漏音严重,加上袁大头亲口承认,以及赵传薪的谩骂,朱尔典没想到袁大头会直接将他卖了。
袁大头嗫嚅不语。
这事儿他的确没理。
于公,他不能卖国。于私,他不应该因私废公。
光头,白胡子的朱尔典愤怒的拍桌子:“岂有此理!”
矿务局公事房,赵传薪听见了,眼睛眯起来,平静问:“你身边是谁?”
赵传薪语气由开始激动,逐渐变得平静,这个完全预判不了走位的男人,对袁大头的压力愈发大。
他吞咽口水:“是朱尔典先生。”
“朱尔典?”赵传薪冷冷道:“让他接电话。”
听到朱尔典的名字,威英和威尔逊以及周学熙都瞪大眼睛。
威英和威尔逊是期待,周学熙却想看看后续发展。
赵传薪竟然对袁总督破口大骂,这是周学熙没有料到的。
除了紫禁城中那两位,他还没见过有别人敢对袁总督如此无礼。
慈禧敢当面骂,而光绪则只能背地里偷偷画圈圈诅咒,因为袁总督当初出卖过他。
朱尔典的声音响起:“赵先生。”
在旁边呵斥,他中气十足。
轮到他亲自接听电话,他反而底气不足。
赵传薪龇牙笑:“你挺能跳啊朱尔典。”
朱尔典听出了揶揄之意,不禁有些羞恼,大英帝国的骄傲劲儿上来了:“赵先生,我劝你速速归还开平矿。”
“你朝着西边张嘴。”赵传薪点上一根烟:“应该能喝到西北风。”
“你……”
“焯尼玛的,给你点脸了是吧?”赵传薪喷薄烟雾。
朱尔典也急了:“法克鱿!不要欺人太甚,怎么说我们大英帝国在华的军队人数总数逾万,还有数艘炮舰。我一声令下,兵发滦州,你可能抵挡?”
人数逾万不假,但分布在天津卫、铁路沿线、云南、以及雪区;炮舰或许也有,但分布在天津卫、上海滩、广州、汉口……
所以他只是在恫吓而已。
公事房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二人的对话,清晰可见,回荡全场。
连空气仿佛都要凝滞了。
老牌帝国也不是吃素的,众人都想看看赵传薪要如何应对。
赵传薪往后一仰,翘起了二郎腿,淡淡道:“妈的制杖,老子早早就打造好一口棺材,雕上了漫天神佛和一年四季,可你说气不气?至今无人能让我躺进去。”
朱尔典阴沉的说:“或许就是在这一次。”
赵传薪看见办公桌上有洋日历,他翻了翻,琢磨了一下,在这里解决完了来犯的英军后,他还要去喀-喇沁找间谍。
预估时间后,他说:“这样吧,我给你报个死期,朱尔典,我宣布,你将在9月18日死。小黑子,晚上记得别睡太死!”
朱尔典身体一颤:“哼,故弄玄虚!”
“矿,已经是我的。听哥一句劝,早早把棺材打造好,我会把你钉死在你公馆的地板上!”
朱尔典感到一股彻入骨髓的寒意。
然后就听那边挂了电话。
他愣了好久都没回神。
袁大头叹口气:“你不该激怒他的。”
“我大英不受人威胁,永远不!”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袁大头也不再顾及往日情面,瘫坐在椅子上点上烟说:“英国并非战无不胜,英缅、英阿、祖鲁、布尔等战争中,英国并没占到便宜。你觉得,他们有赵传薪可怕吗?”
朱尔典其实心都快跳到了嗓子眼,尤其最后赵传薪说要将他钉死在公馆的地板上。
画面感很强。
但朱尔典此时死要面子:“以往面对的是国家,而赵传薪仅有一人!我不信他能只手遮天,能面对千军万马!”
袁大头摇头不语。
……
矿务局。
所有人惊骇的望着赵传薪。
这人莫不是疯了,当真要以一己之力对抗上万英军?
赵传薪却是起身:“害怕了?觉得日不落不可战胜?”
他捻动擒龙戒,嵌入林贵君头骨的鹤嘴锄打着旋飞回手中。
朝着实木桌面猛地一凿,咄……
入木三分。
赵传薪淡淡笑说:“别说英国鬼子不会集结在华所有军队,就算集结了,雪区、云南、汉口、广东、上海滩、天津卫以及铁路沿途兵力全没了,我也算是造福山河。”
他料定即便英军会来,人数也肯定不多。
此时,于把头带着一众洋人工程师鱼贯而入。
闻到空气里血腥味,看着跪在地上林贵君的尸体,一干人手足无措。
赵传薪温和的笑了笑:“别怕,别看这人死了,但我敢断言,他死前一定活着。”
“……”
有人禁不住笑出声来。
冷酷的气氛立即缓和一二。
“千两黄金不卖道,十字街头送故交。尔等将技术捏的死死的,怎么一个个看上去还如丧考妣的样子?开平煤矿需要你们。”
赵传薪下了论调。
这些人一听,如释重负。
只要不是来引颈受戮就好。
赵传薪扬了扬下巴:“前头带路,带我去矿井视察。”
一个洋工程师说:“赵先生,你好,我是巴尔,我给您带路。”
这是个好的开端。
威英唯唯诺诺说:“赵先生,如果没什么事……”
赵传薪这才想起他:“对了,谁身上带着吃的?”
赵熙隆从怀里掏出油纸,里面包着个白面馒头递给赵传薪:“赵先生,我有。”
赵传薪接过馒头,在威英错愕的张嘴时,直接将馒头怼进他的口中,用力往里塞。
威英挣扎,赵传薪按住他的肩膀,将他抵在墙上,扭着手里的馒头:“不吃饭就走?狗日的,当真以为老子不知道你在背后搞小动作是吧?”
还想为威英求饶的威尔逊赶忙闭口不言。
威英好像被毒打的小狗一样,眼睛里露出各种无助。
想要呕,偏偏有馒头堵着。
想要吐,但根本吐不出来。
甚至影响了呼吸,他的脸色开始涨红。
连牙都快被怼掉了。
馒头的一部分,被赵传薪旋转,在威英口中扭碎,他不由自主的吞咽下去,结果卡在了嗓子眼。
这时,赵传薪才松手。
外面的馒头部分,被威英吐出来,可卡在嗓子眼的不上不下,那种滋味谁被噎到了谁懂。
他难受的想要抓挠嗓子眼,可外力终究难借,他双手无处安放。
有人实在看不下去了,来到威英背后,抱住他的膈膜处使劲勒,还说:“我家孩子噎到了,就是这般催吐……”
赵传薪看着两个大男人抱在一起,一前一后,还不停的动。
赶忙撇过头去:“赵某半生杀人放火作恶多端,如今终于辣了眼睛,也算得到报应了。”
众人:“……”
来到矿井,赵传薪愕然发现,数不清的灰头土脸的旷工,迷茫在坐在外面,两手抄袖,似乎正在等待命运的宣判。
看见了赵传薪等人前来,无数人不约而同起身,脸上迷茫中透着祈求。
这些迷茫的脸背后,是一家家嗷嗷待哺的老小。
赵传薪很少被个体影响情绪,但如此多的人另当别论。
他心里叹口气。
嘴上却道:“看啥看,没见过有钱人吗?”
“……”
一人委屈的抽噎起来,嘀嘀咕咕内涵说:“见过富人,都是为富不仁。”
赵传薪冷笑:“羡慕吗?别看老子得到了金钱,但是你必须明白,老子同时也失去了贫穷的烦恼。”
那人连抽噎都忘记了,吸了吸鼻涕泡,脑子转不过弯。
后面周学熙噗嗤的笑出声。
他站出来大声说:“这位是赵传薪,赵先生。如今,开平矿由赵先生接手,赵先生准备让尔等复工。”
哭哭唧唧那人闻言一呆,然后噗通给跪了:“谢谢赵先生……”
稀稀拉拉又有人要给跪,赵传薪却是当先朝里面走去,根本不理会。
他们便起身跟随。
此时的矿井,其实跟后世比已经没太大区别了,同样有绞车运送,有风机和抽水机等各种器械。
赵传薪听着巨大的风噪,和沾满了灰尘油污的器械,问那些工程师:“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难题?”
巴尔回答说:“赵先生,例如矿坑里不能有明火这种安全事项,工人早已熟谙。矿井内无新事,最大困难,无非还是排水和排风。尤其是排水,水泵功效低,故障高,检查者稍有不慎,便能酿成大祸。另外则是贮水仓的糟糕使用情况……”
他其实并不认为赵传薪这种门外汉能听懂。
可偏偏赵传薪就听懂了。
他还说了一些机械故障问题。
赵传薪问:“水泵主要由蒸汽带动吗?”
“是。”
“没有电?”
“这,倒是有新技术的出现,可眼下不容易带动柱塞泵。”
“离心泵呢?”
巴尔等一干工程师惊讶的望着赵传薪,没想到这二愣子竟然真的懂。
于是,又将一些技术难题讲述。
只是这次更详细。
赵传薪摸着下巴思忖半晌:“关于水泵的问题交给我,暂时先将就着用,注意安全。一年内,保证帮你们解决。”
西北还养着一位大发明家呢,这种问题应该难不倒尼古拉特斯拉。
而且,他还有个宝贝徒弟,就是这徒弟自从回来后表现的好像有些叛逆,应该是到了叛逆期。
巴尔挠挠头,有些狐疑问:“许多问题是世界性问题,机器本身就是进口的……”
“什么世界的!咱们开平矿须得遥遥领先。”
巴尔暗里撇撇嘴。
还遥遥领先呢。
再看周学熙,也是不以为然。
落后久了,遥遥领先在他们看来就是个笑话。
后面,一群工人不远不近的赘着。
赵传薪回头一看:“你们跟来干啥,排风本来就不好,都堵在这,要是憋死我算谁的?”
他们赶忙后退。
一群人往外撤的时候,挤掉一只鞋,一根腰带,半拉馒头什么的很正常。
可赵传薪却在地上捡起了一本书,书名――《金瓶梅》。
赵传薪拍打掉灰尘,翻开,发现里面竟然还有许多春宫插图。
他不由得面色大变:“无耻,低俗,以后再有此等污秽之物,发现一律没收拿给我处理!”
然后又看了两眼,才将书揣进了怀里,施施然往外走。
众人:“……”
走到一半的时候,赵传薪忽然伸手撼动支撑矿井的木头柱子,有些活动。
他问:“如此松动,若发生了坍塌该当如何?”
巴尔说:“该做的我们都做了,其余只能听天由命。”
“呀,从你37°的嘴巴,怎么能说出如此冰冷的话?如果坍塌,还是要救援的。”
“是,先生。”
走出矿井,赵传薪看着天边的夕阳,转头对周学熙道:“贤侄,这几日你就待在开平矿务局坐镇吧。等我的人到了你再走。”
周学熙想到英军随时可能到来,脸色一苦:“其实,其实也无甚要紧的,不用我在。”
“贤侄啊,我这个做长辈的,其实一向和蔼。就比如上一个管我叫叔父的,忤逆我之时,我根本没杀人,只是打断了他的腿。”
周学熙:“……”
“叔父,缉之愿效犬马之劳。”
“嗯,不错不错。”赵传薪拍打周学熙肩膀,然后取出了两块大洋:“叔父颇有家资,这点小钱拿去喝酒,点个花生米否则别喝多了,去做事吧。”
周学熙哭笑不得的接过。
赵传薪找了家最好的客栈住下。
第二天,他又去当地衙门:“去,给我通报叶溶光。”
“大胆,你也敢直呼知州名讳?”
赵传薪甩手一巴掌。
啪……
门卒脑瓜子嗡嗡地。
赵传薪说:“上次这样和我说话的人,我打了他一夜,不是打完了,而是天亮了。”
门卒想要抽刀,赵传薪淡淡道:“告诉叶溶光,赵传薪来了。”
刀已经拔出一半,门卒闻言大骇,怎么拔出来怎么插回去,变脸速度堪比川剧:“赵先生,您稍等,小的这就去禀告。”
叶溶光小跑着亲自出来迎接:“赵先生前来,整座衙门都熠熠生辉。”
“废话少说,我来管你要些枪支弹药,用完了还你。”
“这……”叶溶光犹豫了。
军械可不是随便出库的,要走很多道手续。
“嗯?不行?”
“行!”叶溶光一咬牙:“快枪随便赵先生取。”
他知道赵传薪或许和英军有一场血战。
赵传薪摇摇头:“不要快枪,要马克沁。”
“马克沁?”叶溶光疑惑。
旁边的幕僚给他解释:“大人,马克沁即赛电枪。”
叶溶光恍然,为难说:“这,赵先生,武库没有赛电枪,仅有仿制丹麦的麦德森机枪。”
麦德森机枪是赵传薪在和徒弟研发战神M1907和戈德伯格M1907之前,最常用的连发武器。
他眼睛一亮:“前头带路。”
所谓的武库,其实并不大。
里面充斥着锈蚀和淡淡的油味。
赵传薪从武器架上看到了所谓的仿制“麦德森”。
“就这?”
他堪称是武器大师,各种冷热武器玩了个遍。
麦德森更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枪刚一上手,首先分量就不对,其次看看枪管,口径应该是6.5的,比他常用的要小很多。
再看做工,甚至有些毛糙。
叶溶光不懂,但一个瘦的像麻杆的武官却说:“赵先生,你定然没用过麦德森机枪,这枪厉害的紧,人勉强也能端的动,一打一大片,这三脚架……”
说着,他吃力的抬起连着三脚架的麦德森,连身体都要歪斜少许。解说的时候,累的气都喘不匀。
赵传薪看他的样子,不屑的夺过,分量十足的麦德森在他手里轻飘飘的颠了颠,拉栓,接着窗户的微光看看里面,不由得失望叹口气:“啥破几把玩意儿。”
那武官看的眼睛都直了。
这破几把玩意儿可不是三两斤,得到20斤开外了。
叶溶光无语:“赵先生不要,那也没法子,仅有这些。”
“谁说不要?这两把我都带走,弹药配备足了,更换的枪管也全带上。”
不用试,赵传薪也知道,这仿制的麦德森,枪管必然不耐用,说不定打一梭子换一根管。
带了两把麦德森,弹药若干,以及更换和保养的各种东西,赵传薪打道回府。
去矿务局的公事房,开始打电话。
他先给天津卫的杨以德打去电话,开门见山问:“杨老哥,我是赵传薪。咱们不说闲话,你派人去港口看看,英国的炮舰是否离港北上,另外去英军驻扎京津地带的军营观察他们是否开拔。”
杨以德听见赵传薪声音本能的露出笑脸。
赵传薪可是好人呐,讲究!
听完后,脸上又露出慎重之色,答应了下来。
赵传薪也不是睁眼瞎,他在全国各地都有眼线,一一打过去联络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