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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mallclass=ter“”杀人碎尸抛尸案现场分析/small
small〔简要案情〕/small
small1991年8月7日上午6时30分许,177公路(市区往羊联镇方向)21公里处路基下发现用黑色塑胶袋包装的头颅(编为1号,下同)及被分成四块的人体双上肢(2号)。8月7日上午7时10分许,在和平大路14-7号省建筑设计院家属区门前的垃圾桶内发现用黑色塑胶袋包装的人体左大腿(3号)及左小腿(4号)。8月7日上午9时30分许,在红河街163号在建的维京商业广场工地内发现用黑色塑胶袋包装的女性躯干(5号)。8月8日16时20分许,在羊联镇下江村水塔东侧发现用黑色塑胶袋包装的人体右大腿(6号)及右小腿(7号)。/small
small〔现场勘验情况〕/small
small1991年8月7日9时20分许现场勘验:在羊联镇下江村水塔东侧发现一黑色塑胶袋,提手交叉呈十字形系紧,并用透明胶带封扎。袋内有人体右大腿及右小腿、右脚。脚上穿有菲英牌女式凉鞋(银色,高跟,36码),袋内除少量血水外,提取到动物体毛11根,经鉴定为猪毛。塑胶袋上无印刷字样。在塑胶袋中部提取到指纹四枚。/small
small……/small
杜成抬起头,按按太阳穴,从旁边的烟盒里摸出一根香烟点燃。他上身后仰,靠在转椅背上,盯着天花板,缓缓吐出一口烟。
时至深夜,狭窄的斗室内,除了桌上的一盏台灯,再无其他光亮。杜成的视线集中在黑漆漆的天花板上,却发现根本没有可供分散注意力的焦点。相反,越来越急促的血流在身上流淌,甚至能听到耳膜里传来的轰鸣声。
靠,都他妈二十多年了,怎么还这样?
杜成苦笑一下,重新坐直身体,强迫自己继续读下去。
〔分析意见〕
……
本案可与“”“”“”杀人碎尸抛尸案做串并案调查,从犯罪手法来看,尸块断端少见皮瓣,骨表面未见切砍痕,作案能力呈升级、熟练态势。尸块分散有规律,上肢与下肢、躯干、头部分别独立抛散,可推断其作案时心态冷静……
杜成叹了口气。
他把面前的案卷推到一边,已泛黄的纸张发出哗啦啦的脆响,似乎随时可能碎成粉末。
没用。他无法集中注意力,无法让自己的视线从“8月8日”这几个字上移开。
杜成转过头,静静地看着五斗柜上的相框。
一个留着齐肩长发的女人,半蹲在郁金香花丛中,抱着一个胖墩墩的小男孩,微笑着回望着他。
杜成的嘴角上扬,同时,眼前一片模糊。
他站起身来,慢慢地走到五斗柜前,拿起相框,轻轻地抚摸着。
相框的玻璃片上倒映出他的脸。灰白,略浮肿,皱纹横生。苍老的面容覆盖在那两张依旧年轻、生动的脸上,仿佛拉近了时空,混淆了生死。
杜成的目光渐渐变得柔和,身边的一切已经坠入无尽的虚空中,在半明半暗的光线里,他无意再将思绪拉回现实,人之将死,最宝贵的,只有回忆。
1991年8月8日,上午7点10分。
一个年轻的制服警察拎着两只大塑料袋,匆匆迈上C市公安局铁东分局门前的台阶。穿过玻璃门,他向值班的同事点了点头,右转,沿着一楼东侧的走廊疾行。此刻已天光大亮,走廊里却光线昏暗,两侧的房门尽数关闭,只有北面尽头的一扇窗户尚可透光。
走廊里一片寂静,只能听到年轻警察的脚步声和塑料袋相互摩擦的簌簌声响。接近东侧尽头的房间,年轻警察感到莫名的寒意,仿佛前面那扇门里正释放出阵阵冷风。
来到门前,他把塑料袋都移到左手,犹豫了一下,抬手敲响了房门。
“谁?”一个不耐烦的声音传了出来。
年轻警察推开门,小心翼翼地探进半个脑袋。过低的室温立刻让他的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同时,那股令人恐惧的味道直蹿鼻孔。
“马队。”他努力不去看解剖台上那具青白色的尸体,喉咙里变得干燥,“饭来了。”
“先放会议室吧。”马健挥挥手,“我们等会儿再过去。”
年轻警察忙不迭地答应,迅速关上门离去。
马健转过身,双手叉腰,死死地盯着解剖台上的尸体。
墙角的柜式空调机呼呼地转动着,出风口处冒出大团白汽。室内的温度很低,马健的额头上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身上的蓝黑条纹短袖衬衫也汗湿了大半。
杜成站在他的对面,双手环抱在胸前,脸色铁青,眉头紧锁。
法医蹲在地上,从尸袋里拎出一条人体小腿,前后端详了一番,放在解剖台上。
“暂时只能拼成这样。”他后退一步,摘下口罩,“操!”
这是一具成年女性尸体,被分割成头颅、躯干、左右双上肢、左大腿及小腿,共八块。断端被临时拼凑在一起,死者的姿势显得怪异,加之右大腿及小腿缺失,看上去并不像一个人。
杜成绕到死者的头部前面,低头仔细观察着。死者蓄长发,散乱,头微右侧,面部肿胀,口半张,双眼微闭合,瞳仁暗淡无光。
“死因是什么?”
“初步判断是机械性窒息。”法医指指头颅的断端,扼痕清晰可辨,“应该是掐死的。”
杜成看看马健,后者沉默不语,牙关紧咬,脸颊上的肌肉凸起。
“稍后做毒物分析,不过我觉得意义不大。”法医点燃一支烟,“还是他干的。”
“死亡时间呢?”
“八小时以上。”法医戴上手套,“具体时间,验完胃内容物再通知你们。另外……”
他指指解剖台上残缺的女尸。
“找找右腿,这种样子,家属看了会疯的。”
马健长出了一口气,整个人一下子委顿下来:“争取吧。你先忙着,有发现立刻通知我们。”
说罢,他向杜成挥挥手:“走吧,先吃饭去。”
会议室里门窗大开,清新的空气穿堂而过。尽管有些微微的凉意,但是对于刚刚从法医解剖室走出的马健和杜成而言,仿佛从严冬一下子穿越到盛夏。更让人感到稍稍愉悦的,是满屋的食物香气——鼻腔内的尸臭一扫而空。
几个同事正围坐在会议桌前吃早饭,看到他们进来,纷纷起身让座。马健和杜成刚刚坐定,豆浆、包子和茶叶蛋就推到了面前。
尽管已经饥肠辘辘,马健的胃口却不怎么样。吃了半个包子,喝了几口豆浆之后,他就点燃一支烟,环视了一下正在埋头大嚼的同事们,开口问道:“情况怎么样了?”
一个穿着布满汗渍的短袖衬衫,头发蓬乱如鸡窝的警察咽下嘴里的包子:“尸源查找在进行中,昨天下午来了几拨人,都是近一个月来报人口失踪的,不过都不是。”
他把包子咬在嘴里,翻看着手里的资料,含混不清地说道:“最近的一次接警是8月6日,一个纪姓男子称自己妻子一夜未归,我们觉得体貌特征比较像,已经通知他了,估计一会儿就能过来。”
马健点点头,又问道:“其他的呢?”
另一个警察回答:“现场走访还在进行,不过,目前还没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马健皱起眉头,弹弹烟灰,想了想:“现场勘查那边怎么样?”
“还在检验中。”
“让他们快点儿!”
那个警察应了一声,起身出门。同时,一个女警匆匆而至,径直走到马健面前:“马队,一个姓纪的人来认尸。”
马健嗯了一声,转头对杜成说道:“成子,你去看看。”
杜成点点头,三口两口吃掉手里的包子,擦擦嘴,起身向门口走去。
马健回过头,看女警还站在面前。
“还有事儿?”
“嗯,局长通知,二十分钟后,四楼三会议室,案情分析会。”她顿了一下,似乎很紧张,“副市长和政法委书记都来了。”
马健定定地看了她几秒钟,突然站起身来,拍了拍手掌,大声喊道:“动作都快点儿,二十分钟之后开会!”
警察们应了一声,纷纷加快进食速度。先吃完的,已经开始整理材料,准备在会上做汇报。马健连抽两根烟,静静地整理思路,不时在笔记本上记录要点。
准备停当后,马健带着手下走出会议室,沿着走廊向电梯间走去。刚迈出几步,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号。
那正是法医解剖室的方向。
马健停住了脚步,头低垂,眼睛微闭,双手紧握成拳。身后的同事们也站住,看着队长微微颤抖的后背。
牙关紧咬的咯吱声清晰可辨。
须臾,马健抬起头,重新迈动脚步,快速向前走去。
分析会一开就是两个多小时,局长、副市长和政法委书记的脸色都不好看。也难怪,从去年11月开始,凶手已经连续强奸、杀害四名女性,整个城市都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慌之中。然而,从警方获取的线索及侦破进展来看,仍是毫无头绪。会议现场的气氛宛如追悼会一样凝重。强压之下,局长在分析会行将结束的时候立下了军令状:二十天内破案,否则自动离职去守装备库。
上头表了态,压力却仍在马健他们身上。一散会,马健率领一干人等回了办公室。众人坐在桌前,一时无话。良久,马健缓缓开口:“少华呢?”
有人回答:“在物证检验那边呢。”
马健“嗯”了一声,站起身来:“刚才在会上,大家也听到了,二十天,不用我多说,时间很紧迫……”
突然,办公室的门被撞开,一个赤裸上身的男人踉踉跄跄地冲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你们……警察同志们,”男人的脸上满是汗水和眼泪,“你们一定要抓住他!我爱人……她是个好女人……她不应该……”
紧跟着冲进门来的是杜成。他拽起男人,不住地劝慰着:“老纪,你快起来,别这样……”
马健也吃了一惊,急忙招呼同事把男人扶起来。男人的额头上见了血,混合着灰尘和汗水,面庞宛若恶鬼。突如其来的巨大悲痛,加之以头撞地,男人的神志已然不清,整个人瘫软得像泥巴一样。四个男警察好不容易才把他架到走廊里,走出去很远,他口中的嘶吼依然清晰可闻。
马健喘着粗气,手指门外:“他的衣服呢?”
“盖在尸体上了。”杜成神色黯然,“死者是他妻子。”
马健沉默了一会儿,挥手叫起一个同事:“去,等他情绪平稳点儿了,问问死者的情况。”
说罢,他坐在杜成面前,伸出两根手指。
“成子,二十天。”
“我听说了。”杜成点点头,叹了口气,“这案子,怎么搞?”
“没头绪。”马健点燃一支烟,“你有什么想法?”
“从他的活动范围入手吧。”杜成拉开自己的办公桌抽屉,取出一沓幻灯片,递给马健。
马健草草浏览一番,发现这是手绘的简易城区地图,每张幻灯片上都有日期标示,几个地方用红色记号笔做了标记。
“这是?”
“这四起案件的抛尸地。”杜成拿起一张标记了“”字样的幻灯片,“这是第一起案件,你瞧……”
他指点着那些做了红色记号的地方:“松江街与民主路交会处、河湾公园、垃圾焚烧厂、市骨科医院。”
杜成拿起一支黑色记号笔:“嫌疑人应该有车,如果先后去这几个地方的话,那么行车路线大致是这几条。”
说罢,他在地图上画了几条曲折的黑线。
马健明白了:“找交叉点?”
“对。”杜成拿起标记为“”的幻灯片,同样在标记红色记号的地方连接了几条黑线,然后把它覆盖在第一张幻灯片上。两张透明的胶片重叠在一起,能看出抛尸地各自分散,但是表明行车路线的黑线却有交叉和重合。
“这主意不错!”马健兴奋起来,起身招呼一名同事,“去,弄一张城区地图来,越大越好。”
几个小时后,一张大大的城区地图悬挂在办公室的墙上,办公桌被挪开,椅子靠墙摆成一排。警察们站在地图前,看着上面标记的十几个红点,分析凶手可能驾车途经的路线。渐渐地,几条曲折的粗黑线出现在地图上。随即,分析思路变为倒推他的起点所在。
又是一番推演后,马健拿着一支黑色签字笔走到地图前。
“现在看起来,凶手最可能藏身的地点在……”他在地图上画了两个大大的圈,“铁东区和秀江区。”
杜成的表情却依旧凝重。虽然看起来调查范围已经大大缩小,然而铁东区和秀江区分别是本市的两个主城区,人口众多,在这里搜索那个凶手,只是在太平洋和渤海中捞针的区别。
马健倒是显得踌躇满志,在他看来,现在好歹从复杂的案情中理出一条思路,虽然仍不清晰,但总比没有好。正在他布置侦查任务的时候,骆少华从门口走进来,一眼就看到了墙壁上的地图。
“我靠,这是什么?”
马健一看是他,立刻招呼他坐下:“你回来得正好,物证那边有什么发现?”
“有个屁。”骆少华递过几张纸,表情沮丧,“没指纹,塑料袋没商标,产地都查不出来——跟前几起案子一样。”
马健不甘心,又追问道:“足迹呢?”
“还在对比。”骆少华从桌上端起一杯水,咕嘟咕嘟喝光,“老邓说希望不大,抛尸地都是人群密集地点,早他妈破坏了。”
刚刚聚拢过来的警察们无声地散开。骆少华看看墙上的地图,问杜成:“你们在搞什么?”
杜成耐着性子,刚解释了几句,就听见桌上的办公电话响了起来。一个女警拿起话筒,说了句“你好”,对方表明来意后,就把话筒递给了杜成。
“嫂子。”
杜成皱皱眉头,接过电话。
“什么事?”
“在工作吗?”妻子的声音怯怯的,“打扰你了吧?”
“快说什么事,忙着呢。”
“bdi/bdi对不起……是这样,亮亮发烧了,我刚把他从学校接回来,你……”
“发烧了,多少度?”杜成急忙坐直身体,“什么时候的事儿?”
“今天上午,刚量了体温,℃。”妻子显然在竭力克制自己的紧张,“你能回来一趟吗?医生说,如果再烧,就得去医院了。”
“我这边……”杜成犹豫了一下,转头看看马健。马健一脸无奈,不过,还是挥了挥手:“回去吧,明天再来。”
杜成举手表示歉意,对听筒里说道:“行,我现在就回家。”
“好。”妻子的声音明显快乐起来,“想吃点儿什么?我给你炖只甲鱼吧?”
“随便,不用那么麻烦。”
“嗯,我等你。”
挂断电话,杜成站起来,讪讪地对马健说道:“马队,我……”
“没事,回去吧。”马健笑笑,“一个星期没回家了吧?正好回去休息休息,洗个澡,照顾一下孩子。”
“那对不住了。”
“赶紧滚蛋吧。”马健挥挥手,“等亮亮情况稳定了再来,这儿有兄弟们顶着呢。”
“行!”杜成手忙脚乱地拿衣服,收拾手包,抬脚向门口走去。刚拉开门,就和一个冒冒失失地冲进来的警察撞了个满怀。
“哎哟!对不起杜哥。”那个警察简单地和杜成打个招呼,就面向马健,呼吸急促,“马队,那条右腿,找到了。”
四十分钟后,警车驶离主干道,开上一条颠簸不平的土路。马健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始终死死地盯着前方。杜成则拿着地图,在“羊联镇下江村”上用红色签字笔做了标记,随后,他看着“177公路”“省建筑设计院家属区”“红河街163号”几个地点,用黑色签字笔来回勾画着。
车行颠簸,杜成很快就感到头昏眼花,胃里也开始翻腾。他放下笔,望向窗外。虽然只是下午五点左右,天色却阴沉下来。风声呼啸,大朵铅黑色的乌云聚集在天边,隐隐能看到电光闪烁。
他拍拍前座的马健:“要下雨了。”
马健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也看看窗外,骂了一句,喊道:“少华。”
骆少华应了一声,拿起步话机:“通知现场的兄弟,保护一下现场。”
话音未落,豆大的雨滴落下来,噼里啪啦地打在车窗上。
抛尸现场位于下江村水塔东侧,要穿过一大片田地才能抵达此处。车开不进去,警察们把车停在田埂边,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一人多高的玉米地,看到那座水塔时,每个人都已经淋得浑身湿透。
羊联镇派出所的同事在现场外围迎接他们,边走边介绍了案发经过:村里一对青年男女,相约在水塔边幽会,女方先发现了弃置在水塔东侧的黑色塑胶袋,当时塑胶袋“苍蝇围绕,散发出恶臭”。男方用树枝捅破塑料袋,赫然发现破口处露出一只人脚,遂报警。
先期赶到的同事们已经在现场拉起了警戒线,大概因为暴雨的缘故,围观的群众并不多。不过,现场外围还是留下大量的脚印。马健皱着眉头看着被踩得稀烂的泥地,摆摆手:“打通道吧。”
明知意义不大,勘查人员还是在观察现场后,铺好几块木板,引导人员进入。
一名民警始终撑着伞蹲在水塔下,在他的保护下,装有尸块的黑色塑胶袋及附近地面仍保持着干燥。拍照固定证据后,警方开始对现场进行勘查。
大雨及村民的踩踏让勘查工作进展得极其艰难,更多的精力放在了那一袋尸块上。那是人体右大腿、右小腿及右脚,已经开始腐烂。马健看着右脚上的银白色细高跟凉鞋,若有所思。
骆少华也凑过来:“嗬,第一次在尸体上提取到衣物啊。”
“嗯。”马健转头问杜成,“成子,不回家了?”
杜成背对水塔,正在遥遥观望着那片农田后面的村路,听到马健的问话,随口cite../cite回答道:“不回去了,先忙这边。”
“要不要给家里打个电话?”
“不用。”杜成转过身来,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笑了笑,“她都习惯了。”
“也成。”马健显然希望他能留下来帮忙,“搞完案子,放你几天假……”
“马队!”一个勘查人员突然喊道,“快过来!”
马健急忙奔过去:“怎么了?”
“有发现!”勘查人员的声音中有掩饰不住的兴奋,“你瞧!”
他指指黑色塑胶袋的底部,在一摊血水中,一簇毛发若隐若现。
“这是什么?”
“暂时不知道。”勘查人员小心翼翼地用镊子把毛发夹出来,仔细观察着,“不过肯定不是人体毛发。”
“赶快提取!”马健捏了捏拳头,“他妈的这王八蛋终于留下点儿东西了。”
“不止这个。”勘查人员一脸得意,伸手向身后的同事示意,“金粉和胶带,快点儿。”
他指指塑胶袋中部。
“发现指纹了。”
回到局里,提取到的毛发和指纹被紧急送检。马健留了一组人在现场对村民进行走访,杜成则继续对着地图冥思苦想。很快,凶手在当晚的抛尸路线图渐渐清晰。
“红河街163号——省建筑设计院家属区——沿着177公路——羊联镇下江村。”
杜成用红色记号笔在地图上标注了顺序,马健摸着下巴,看着满是标记的地图,沉吟了一会儿,慢慢说道:“这么说,凶手最有可能的出发地,还是在铁东区。”
骆少华看看他:“先把铁东区当作重点排查范围?”
马健点点头:“我看行,成子你的意见呢?”
“这王八蛋应该独居,而且有车。”杜成想了想,“出租车司机?”
“或者企业、机关的专职司机。”骆少华说道,“个体经营户,都有可能啊。”
“先沿着这个思路查查看。”马健沉吟了一下,mark/mark“别的事都放一放,一定要尽快抓住他。”
调查任务一一部署下去,各路人马都紧急行动起来。马健找局长简单汇报了一下情况,再回到办公室时,发现只有杜成一个人在。
他坐在那张地图前,手里夹着香烟,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成子,干吗呢,想家了?”
杜成回过神来,笑笑:“没有。”
“给家里打个电话吧。”马健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他身前,“问问孩子的情况。”
“不用。”杜成的心思显然不在这件事上,“老马,你说,这王八蛋长什么样?”
“嗯?”马健点烟的动作停下来,“你想到什么了?”
“所有死者的头部左侧都有非致命钝器伤。而且,我刚才看了对纪乾坤的询问笔录,当晚他妻子参加同事聚餐,晚十点半左右散局,回家前曾和纪乾坤通过电话。类似情况在前几起案件中都有发生,死者都是在深夜被劫持。”杜成慢慢说道,“也就是说,死者可能是上了凶手的车之后,被凶手从驾驶座方向出手击昏,带走强奸杀害。”
“那么晚了,还肯上一个陌生人的车……”马健想了想,又看看杜成,“这家伙至少长得不让人讨厌。”
“是啊,他可能谈吐得体,而且还有正当理由和死者搭讪。”杜成看着地图,“比如说问路什么的。”
“受过一定教育,衣着整洁。”马健的眼中闪起光,“看上去让人很信任那种。”
“另外,你有没有发现……”杜成已经完全沉浸在高速的思维运转中,“这家伙越来越自信了。”
“嗯?”
“第一次作案的时候,明显能看出他的分尸手法并不熟练,而且很慌张。”杜成指指地图上的几个红点,“头颅和左大腿放在一起,右大腿和左小腿放在一起。不过,在这起案子里,不仅分尸得心应手,而且samp99lib?/samp尸块的抛弃简直是有条不紊啊。”
马健的脑海里一4e0b.下子出现这样的画面:凶手蹲在地上,哼着歌,耐心地把切割成块的人体按顺序塞进黑色塑胶袋里。q/q
他感到恶心,随之而来的,是愤怒。
“操!”
“但是,有几个地方还是他妈的想不明白啊。”杜成把烟头摁熄在烟灰缸里,“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
“你指什么?”
“这王八蛋第一次作案时,连指纹都没留下,袋子里也干干净净的。”杜成重新点燃一支烟,“这次怎么如此大意?”
“毛发和指纹?”马健的怒火更盛,“他认为自己牛逼了吧!”
“这么解释,倒也说得通……”杜成转头面向马健,余光中却看到办公室的门被猛然推开,定睛去看,骆少华捏着几张纸冲了进来。
“头儿,有发现!”他几步奔到马健面前,“是猪毛!”
经过紧急送检,黑色塑胶袋里的毛发被鉴定为猪毛。而且,手印检验人员在塑胶袋一侧中部发现四枚清晰左手指纹,其中一枚食指指纹上有横断痕,初步推断该人食指曾受锐器伤。
这个发现让所有人都兴奋不已,特别是那簇猪毛。
“有可能是生猪屠宰或销售人员。”马健立刻做出了判断,“简单地说,屠夫。”
“对得上。”骆少华支持马健的意见,“这样的人往往有个小货车什么的。”
“年龄不大,或者,从事这一行的时间不太长。”杜成想了想,“至少几个月前,他的手法还没那么熟练。”
“对。”马健的双眼发亮,“食指上的伤痕可能就是练手时形成的。”
正在专案组讨论案情之际,又一条线索从留在下江村走访的民警处反馈回来。根据一名村民的回忆,8月7日凌晨三时许,他起身如厕时,曾看到一辆车从家门口疾驰而过,行进方向就是村里的水塔。对于车型,他除了肯定“不是轿车”外,无法再提供有价值的信息,只是确定车体为白色。
时间在飞速流逝,铁东分局的会议室里,每个人都像开足马力的机器一般高速运转着。电话铃声此起彼伏,每张办公桌前都有忙碌的身影。同时,各种思路和剖析在空气中无声地对撞,火花隐隐。
不知何时,雨已经停了。
天边渐渐泛起一丝亮色,犯罪嫌疑人的轮廓已经越来越清晰:男性,年龄在25~35岁,外貌斯文,谈吐得体,从事生猪屠宰或销售,驾驶白色汽车(非轿车),居住地为C市铁东区。
“这下有事做了。”马健俯身凝视着桌上的铁东区地图,“本区屠宰点和农贸市场就那么几个,另外,这小子斯斯文文,还是个屠夫,特征算比较明显了。”
“那就开干吧。”杜成丢掉烟头,拿起外套,“什么时候出发?”
“不急。天亮以后再说,现在去农贸市场没法查。”马健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手指着杜成,“你小子现在的任务是回家!”
“快四点了。”杜成看看手表,“算了,不回了,免得吵醒他们娘俩。”
“还是回去瞧瞧。”马健拿起车钥匙,“亮亮不是发烧了吗?”
杜成有些犹豫了,想了想,试试探探地问道:“那我……回家看看?”
“废什么话啊?”马健已经迈开步子,向门口走去,“我送你。”
半小时后,黑色桑塔纳轿车停在杜成家楼下。马健挂好空挡,推推在身边低着头打瞌睡的杜成。后者茫然抬头,揉揉眼睛。
“到了?”
“赶快上去睡觉,孩子没事的话,明天我来接你。”马健把头探出车窗,笑了笑,“弟妹真够意思,没睡呢。”
杜成看看那扇还亮着灯的窗子,也笑了:“这傻娘们,这么晚还熬着。”
马健看着杜成一摇三晃地走进楼道,抬手发动了汽车,向分局的方向疾驰而去。也许是受到杜成那浓浓的睡意的感染,马健很快就觉得眼皮发沉。他勉强睁大眼睛,盯着前方空无一人的街道,然而,在等待一个红灯的路口,他还是伏在方向盘上睡着了。
几分钟的光景,马健却似乎睡了整整一夜,其间还做了一个模糊不清的梦,直到一辆装满渣土的卡车从身边鸣笛驶过,他才惊醒过来。
后怕不已。马健骂了一声,同时发现冷汗已经从脖子上流到了胸口。他脱掉外套,扔在后座上,打开车载收音机,调至最大音量,重新发动汽车。
他没有听到,外套口袋里的BP机,正不断地发出尖锐的鸣叫。
1991年8月8日,星期四,农历六月二十八,立秋,暴雨。
C市居民彭娟和其子杜佳亮因煤气中毒死于家中。经现场勘查,肇事原因是煤气灶上的一锅甲鱼汤,因汤水溢出致炉火熄灭。加之当晚本市出现大风暴雨天气,死者为防雨水进入室内,将门窗紧闭。排除他杀可能。
对于其他C市居民而言,这对母子的死,是晚间新闻中不足五分钟的报道,是闲聊时的谈资,是临睡前关掉煤气阀的警钟。
对于杜成而言,通往人间的大门关闭了。
销户口。整理遗物。筹备葬礼。安抚岳父母情绪。接受同事和朋友的慰问。最后,看着一大一小两个人被推进火化炉。
一切似乎漫长得像一个世纪。一切似乎短暂得像眨眼一瞬。
只是,那套曾经拥挤不堪的一室一厅住宅,变得空空荡荡。
二十多年后,杜成对那段日子的回忆总是模模糊糊,仿佛自己从里到外都被掏空,眼睛不在了,嘴巴不在了,脑子不在了,心也不在了。任何细节都没有留下来,好像那两个人从未出现过,更无从谈起自何时消失。他从来就是一个人,始终是一个人。
唯一清晰的记忆是,马健在葬礼上抓着他的肩膀,泥塑木雕的杜成茫然地看着他。马健瞪着血红的眼睛,嘶声说道:“成子,成子……他妈的,老子抓住他了!”
犯罪嫌疑人许明良,男,24岁,汉族,未婚,C市户籍,家住铁东区四纬路87-311号,个体从业者,在春阳农贸市场632号摊床以贩售生猪为生。
经查,许明良早年丧父,中专学历,在C市职业技术学院毕业后一直在家待业。从1991年1月始,跟随其母在春阳农贸市场贩售生猪。许家有自用白色解放牌小货车一辆,而许明良自1990年6月取得驾驶资格。
经过鉴定,许明良左手指印与“杀人碎尸抛尸”案中所提取到的指印可作同一认定,许明良的左手食指上确有一道锐器切割痕。
许明良到案后,拒不承认自己曾犯有多起杀人案。经过审讯,许犯最终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本案已移送至C市人民检察院,不日将诉至C市中级人民法院。
1991年8月22日,C市中级人民法院,刑事审判庭。
尽管许明良杀人案9点才开庭,8点刚过,审判庭门口就被围得水泄不通。除了前来采访的媒体,还有很多闻风而来的旁听群众。然而,因为本案涉及强奸犯罪,所以,只有被害人家属及其他少数人员允许入庭旁听。
上午8点40分,在法警的严格盘查下,旁听人员持证进入法庭。马健和骆少华刚刚落座,就听见法庭的大门沉重地关闭。马健看了看坐在法庭另一侧的被害人家属,几乎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极度的愤恨和大仇即将得报的渴望。马健收回视线,余光却瞥到后排座上的一个人。
是杜成。
他瘦了很多,颧骨可怕地凸起,粗硬的胡茬爬满脸颊。如果不是那熟悉的表情和目光,马健几乎认不出他来。
马健起身,沿着长排座椅走到杜成身边。
“你怎么来了?”他上下打量着杜成,“局里不是给你放假了吗?”
杜成看看他,重新扭头望向空无一人的被告人席。
“我得来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9点整,法官入庭,宣布开庭。被告人被押入法庭。
许明良出现在法庭大门口时,身后是一片叫骂及按动快门的声音。在炫目的闪光灯中,身着囚服,戴着手铐和脚镣的许明良被两名法警带入法庭。
几乎是同时,旁听席上爆发出一阵哭喊和骂声,几乎所有的被害人家属都离座而起,扑向低着头蹒跚前行的许明良。尽管负责维持法庭秩序的法警们早有准备,仍然费了好大一番气力才勉强让庭内恢复安静。
马健注意到,整个庭内,除了他和骆少华之外,只有两个人始终没有动。
一个是杜成,另一个是纪乾坤。
庭审过程并不顺利,在检察官宣读起诉书的时候,许明良就开始大声哭号,不停地喊冤。在质证阶段,许明良更是挣脱开两名法警的阻拦,脱掉囚服,声称自己遭到了警方的刑讯逼供。
瘦骨嶙峋的躯体上,遍布大大小小的瘀痕。
主审法官把视线投向马健,后者只是微微扬起下巴,盯着被告席上的许明良,面无表情。
庭审共持续了四个多小时,许明良始终在哭泣,对所有指控矢口否认。然而在场的人都清楚,虽然直接证据很少,但是有了他的口供,在那个时代,定罪毫无阻碍。
当庭没有宣判。书记员宣布休庭后,马健第一个起身离开了法庭。走到门口的时候,马健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喧闹。他下意识地回过头,看见一直泥雕木塑般的纪乾坤飞快地翻过座椅,径直跳到过道上。他的动作之快,令在场的法警都来不及反应。
打吧,狠狠地揍他!
马健默默地注视着他,并没有半点儿上前阻拦他的意思。
然而,纪乾坤只是扳过许明良的肩膀,直直地看着他那张满是鼻涕和泪水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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