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赴宴的公主(1 / 1)

兰叶帝国。

旷野官道。

一箭西来,天外飞仙。

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看清那一箭,即使是修炼有千劫的葛生,也只看到了那一闪而逝的青色影子。

那个站在最前面的青年骑士一动不动,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是他用秘银和精钢打造的符文头盔上端,已经被那一箭整个掀掉。

射箭的那个人拥有着无限的自信,他向着兰云生的头颅射去,超越极速的那一箭最终紧紧擦着这位兰姓贵族的头皮而去,像是撕开薄纸一样撕开了坚固的头盔,划断他束发的弓弦,然后消失在不可见的远方。

兰云生雕像般的面孔没有一点愤怒与恐惧的表现,他青色的长发在风中飘起,他的声音静静响起。

他锐利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那一层层的阻碍,直接抵达最深处那辆金色的马车。

“这便是您的答复吗?”

兰云生这样问道。

佣兵们彻底被这一箭惊呆了,他们绷紧全身,战栗着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冲锋。

或者说屠杀。

与死亡。

没有谁会对这样恶劣的挑衅无动于衷,况且他们是帝国最尊贵而强大的军人。

没有人想过投降,因为没有人相信他们会纳降。

可是,偏偏眼前这井然排列的骑兵方针,依然在里沉默着,无论是为首被射穿头盔的兰云生,还是他身后的骑士们。

相反,佣兵这边有了动静。

葛生回头,不可思议地望着那辆金色的马车。

那位贵人所在的地方,那一箭从哪里射出,直接绞碎了马车的车帘,但是马车内依然是混沌的一片,没有人能够探知里面的情况。

有人或者没人。

活着或者死掉。

所以当那只纤细白皙的脚踝从那片混沌中踏出的时候,葛生反而失去了一切的思考。

她慢慢从马车的混沌中走出,自从她踏入这辆马车起,她原本从未走出过半步。

这辆马车为她遮掩一切的天机,直到她走出马车为止。

所以直到此时,他才终于变成了她。

她拖曳着长长的白色裙摆走出,妆容华贵而雍容,裙摆浮空一寸,在风中摇摆就好像是游动在水中的白鱼。

那是一个长发的少女,眉目清秀而温婉,但是这张面容投在葛生的眼中,却好像晴天霹雳一般。

他见过她,只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她。

白裙,金冠,水晶靴。

她款款从马车的深处走出,好像这里并不是被重军围困的荒野,而是帝王的寝宫之前。

“三公主!”

早有更多的佣兵叫出了她的名字,然后手中的武器坠地,然后便是低头的跪拜。

兰叶三公主叶鸾,帝国有史以来第一位被冠以“贤公主”的叶家女儿,青鸾之血。

不同于那一位只闻其名的九公主殿下,这位贤公主一直都活跃在这个帝国,作为皇族的代表,出席并参与了绝大多数内政的制定,如果不是兰叶早有威望甚高的皇太子,或许会有许许多多人拥立她为这个帝国的第一任女皇。

葛生也不敢相信,他站在叶鸾身后的马车中,与三殿下一道,上次相见时,这位久负盛名的贤公主衣冠简朴,但气质惊人,早给他不可磨灭的——真不愧叶小九的姐姐这样的感觉。

然而此次相见,这位贤公主穿着一位公主最正式的华装,尊贵美丽不可逼视,反而给他无限的陌生感觉。

叶鸾的脸上化着精致的容装,让她的表情隐藏在那层面具之下,只有她冷冷清清的声音响起,让人回想起这位青鸾之血的强大与不可侵犯。

“余已出,尔等意欲何为?”

她的右手低垂,一张淡青色的手弩绑在那里,毫无疑问,方才那惊世骇俗的一箭便出自这里。

在她的对面,兰云生翻身下马。

兰叶皇家骑士团翻身下马。

一百一十四位兰姓骑士们,同时摘下了他们包裹严密的符文头盔,露出了各自的面容。

葛生一眼之下,竟然望呆了。

这一百一十四个骑士中,有不过十七八岁出头的少女,稚气未脱,但是脸上带着刚毅与坚强:也有须发雪白的老人,皱纹爬满面颊。

他们竟然没有整齐划一的军容,或老或少,或男或女,然而只有一点相同的便是,此时他们骄傲而昂扬的眼神。

兰叶皇家骑士团,没有退出,没有背叛。

生而为之,死而为此。

他们在叶鸾的对面,单手抱着头盔行骑士礼,然后在战马旁单膝下跪,低头的同时,呐喊声低低响起。

每一个人的声音都并不高,但是一百一十四个声音重叠在一起,便好像是隆隆的雷鸣,震得葛生身下的马车在微微发颤。

“兰叶近卫军团第一大队全员在此,恭迎贤公主回宫。”

此时的旷野中,原本肃杀的气氛一扫而空,反而充满着沉重而压抑的气氛。

原本守卫的佣兵早在叶鸾走出马车被叫出身份之后便已经纷纷丢下兵器跪在原地,一动都不曾一动。

而眼前原本的大敌们,也同样单膝跪在对面,等待着这位公主最后给予的答复。

所以在场没有跪下的人,只有三个。

第一个自然是叶鸾,她站在原地,没有值得她下跪之人,相反这满山遍野低下的头颅都因她而起。

第二个则是三殿下,这位淡漠冷清到极点的学姐,这个世间恐怕只有圣人亲至,她才会轻轻行一个见礼。

第三个人,却是在叶鸾身后马车中的葛生。

他与叶小九玩惯,对公主什么的素来不大感冒,又不在诸人视线之下,自然不需要屈膝。

然而此时的葛生,却丝毫感不到轻松,反而心乱如麻。

是的,他绝对不会想要和兰叶皇家骑士团为敌,无论从任何角度任何利益来说。

除非,马车里面的那个人是叶小九本尊。

可是,虽然已经证实了叶小九本尊不在这里,但是叶小九的亲姐姐在这里,他又该怎么做才好。

他已经不是那个在青翼的锋芒下维诺恐惧的少年,他手中执掌着天道剑,在尘世中甚至可以代表那位圣人的意见。

哪怕那位圣人自己不这么认为,但是世界这样认为就足够了。

他看着那位无喜无怒的红发女孩,希望从她那里得到一点帮助,可是三殿下就好像假寐一样屈膝坐在那里,并不为外界的一切分心丝毫。

葛生不由扪心自问自己。

“假如坐在这里的人,就是叶小九自己,那么那个无法无天恣睢汪洋的家伙,又会说些什么?又会做些什么呢?”

在葛生拼命思考的时候,叶鸾已经淡淡开口。

在此时此地,她是唯一掌握局势的人,但是同样,她的每一句话,都身不由己。

所以她在那里安安静静,声音毫无波澜:

“你们奉父皇之命而来?”

她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兰叶皇家骑士团原则上只受皇族指挥,事实上只对兰叶之皇一人负责。

所以他们出现在这里,原本只有这一个答案。

但是叶鸾用的是问句。

兰云生低头跪在地上,但是声音没有受到影响。

不低也不高,不卑而不亢。

“否。”

“那你们是受太子之命而来?”

兰叶帝王是有任期的,自从那位元泰大帝以身作则开始,每一任兰叶皇帝无论寿命如何,只会在帝位上呆五十年的时候,所以兰叶的皇太子,本身就有着一部分的帝王权柄。

所以虽然使用皇家骑士团有僭越之嫌,但并不是完全禁止的。

兰云生低头,继续回答道。

“否。”

叶鸾神色不变,似乎对方的答案早在她的心中。

“这么说,你们应二皇子之托而来?”

奉命。

受命。

应托。

在这个场合,叶鸾说出的每一个词语都经过了深思熟虑。

兰叶皇家骑士团外人没有丝毫权力调用,只有皇族本身可以。

所以二皇子在极端情况下,是可以动员皇家骑士团为他而战。或者说,影响皇家骑士团做一些“自主”的行动。

“否。”兰云生在对方的一个个问句都被自己否决的情况下,声音依然没有迟疑。

“既如此。”叶鸾低头安静轻语,声音弥漫荒野。

“余赦诸位擅自行动之罪,回营自领脊杖二十。”

“速速退去,以免玷污骑士之名。”

兰云生依然低头,但是声音却慢慢响起。

“吾等奉本心而来,恕难从公主之命。”

叶鸾叹了口气:“何本心?”

“昔日元泰大帝给予吾等三戒七恕。”

兰云生慢慢抬起了头,站起来望向对面的公主殿下。

“三戒者。”

“一戒骄奢不端。”

“二戒数典忘宗。”

“三戒固步自封。”

“七恕者。”

“为家国行者恕之。”

“为苍生行者恕之。”

“为贫弱行者恕之。”

“为方正行者恕之。”

“为仁义行者恕之。”

“为天下行者恕之。”

“为本心行者恕之。”

叶鸾低头:“叶家世世铭记,青叶不枯,终不负汝。”

三戒七恕,是元泰帝代表整个叶姓皇族与近卫军团立下的契约,只要有一方不灭,这个契约便将永远延续。

所以此时,叶鸾也只能作为皇族一员,承认这份契约。

兰云生朗声笑道:“吾等今奉本心而来,纵有千般不是,万种非礼,非谋逆叛国,终不能罪之。”

叶鸾不再言语,慢慢抬起了右手的臂弩。

“余意已决,若不退去,余当不顾昔日之盟。”

兰云生看着叶鸾精致的面容,看不到这位看起来如此刚强美丽的少女究竟有着什么样的表情与内心。

但是他只是抬起手,慢慢解下了身上的龙骨甲胄,龙皮软甲。

“此衣甲不易,当予后世留置。”

葛生看着那个年轻的骑士慢慢除去了身上所有的防具,只穿着简单的白布麻衣站在凛冽的寒风之中,不由心中叹了口气。

无解之局。

他不知道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只是其中一环微不足道的棋子。

所以他不知道这位贤公主为什么会和近卫军团互相对峙到不死不休的地步,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能缓和这些。

所以他只能看着。

而在兰云生身后,那一百一十三位兰姓贵族也纷纷低头脱去了防具,单衣立在寒风之中,低沉的声音回荡在旷野之中。

“愿以此身,换公主回心转意。”

叶鸾紧紧咬住嘴唇,目光软弱而又坚定,如是几次,才幽幽开口。

“一女子,两国安,如何不能为之?”

兰云生看着自己公主的面容,朗朗回答。

“一国之疆土,男儿守之方谓之安,又如何耐烦女子。”

叶鸾叹了口气:“若余归还兰蓝,又当居何处?”

兰云生理所当然地说道:“自当回归旧日宫邸。”

叶鸾接着问道:“帝国议会责之,余当如何应答?”

兰云生笑了笑,口气说不出的讥讽。

“当回之,何不嫁彼女入邻国,以其万事修好。”

叶鸾重重叹息,然后微微抬起右手:“请恕。”

她的手直直指向远方的兰云生,青色的弩箭闪烁着冰冷的光。

“求将军退,余不愿为此。”

兰云生仰天而笑,然后踏着隆冬冻结的土地,单衣向前走去,迎着叶鸾手中的弩箭。

他展露了真正的境界,缓步而出,然而却快到了不可思议。

他的身体穿过了拒马与车阵,所触之物皆化为齑粉。

在片刻之中,他便来到了车阵的中央,叶鸾的对面。

“若云生死在此地,敢望公主回心转意。”

叶鸾嘴唇发颤,但是声音却没有一丝动摇。

“余以姓氏起誓,若将军前进一步,弩箭将出。”

兰云生笑了笑:“愿如是。”

这样说着,他向前继续踏出了一步。

叶鸾扣下了手指。

那是如何可怕的弓弩,青色的弩矢在手弩上被一连串精巧的机簧激发,每一道元气波动,弓弩的威力便扩大一份,仿佛多米诺骨牌一般的感觉,原本弱小的力量在弓弩中一点点激发扩大,直到最后那根黑色的弩弦“铮铮”激发的时候,乳白色的湍流在箭尾生成无数细小的漩涡。

秘银与精金打造的箭尖极轻微地颤动着,发出一串串细若蚊鸣的低吟。

然后这震动的弦律被箭尖一寸寸追赶,然后撕碎,然后向前。

这是一根绝对无声的箭。

因为它追赶上了它发出的一切声音。

碧云弩,月佚圣者在自己的机械领域中最为登峰造级的造物之一,可以由一个稚童手持,刺杀天境的强者。

作为遗物,它被月佚圣者的弟子林夕继承,然后交给了自己最小的弟子叶鸾。

原本,这样的攻击也不是不可能被躲避,但是,实在太近了。

兰云生距离叶鸾只有短短三尺,弩箭穿透他的胸膛不需要千分之一个弹指。

兰云生没有动,哪怕他是地境的巅峰,面对这样近距离的攻击,他依然还不及做任何动作。

况且他也没有准备做任何的防护。

可是,箭停下来了。

相对静止。

那道箭锋在射出碧云弩的那一瞬间,它面前的空气瞬间凝固如同最坚固的钢铁。

箭锋与空气相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吱声,锋利而坚固的箭头一寸寸向前挤压,它面前凝固的空气就好像透明的玉石相叠加,然后被一片片碾碎在那里。

没有谁知道它们会相持在那里多久,但是就在这时,一只手平静地握上了青色的箭杆。

箭杆发出一声呼痛般的哀鸣,箭尖在不停的颤动着好像在做最后的抗争,但是终究,它像是一只被收服的幼兽,在那只手中沉寂下来。

那是一只白净纤细,骨节分明的少年的手,它的主人在同时出现在这里,素白的见习法师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墨色的及肩长发,来者的眼睛清澈温和,却幽深犹如夜色。

他带着干净的笑容转身,将青色的箭矢呈给了无法相信的叶鸾。

“总会有办法的,对吧,叶鸾姐姐。”

他到最后也没有想到合适的,完全的方法,来解决眼前的困局。

但是,他做出了自己的选择,葛生的选择。

兰云生不可思议地望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年,感受着对方体内至多不过朱阶入门的魔力波动。

可是方才,他做到了许多天境强者都未必能够做到的事情。

“你究竟是谁?”

“我吗?”葛生笑着自己问自己了一句,然后摇摇头:“我是葛生,不过想来你不知道这个名字。”

“但是我是叶小九的半个哥哥,所以,面前算得上这个姐姐的半个弟弟,不知道这个回答将军是否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