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生正站在那里胡思乱想,真的不知道这位黑衣法师走进去究竟要做什么。
如何猜得出啊,就好像家里梅树上的斑雀归巢,必然噙着喂食雏鸟的幼虫,无论如何总有轨迹可循。对于这个黑衣法师,葛生在想正常逻辑下她做过什么事情。
好像没有吧。
正在这种无来由的揣测中,她从内室走过,手上拿着喂食的幼虫。
不不不,葛生用力摇头打碎自己这个古怪的幻想,看着提着一个精致紫红色茶壶的黑衣法师,目光奇异。
她看了看葛生,发现对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手中的茶壶,面无表情地解释道:
“因为很可爱所以买了下来。”
虽然是面无表情,语气冰冷,毫无波动,但,毕竟是一句极长而且私人的话语。
葛生并不知道在那座被推崇备至的学院中眼前的法师有多少虔诚的信徒,这一幕被他们看到又会如何痛哭流涕,恨不能揪下葛生换自己上去。
葛生只是突然想到,之前买自己的那个冰雕,是不是也是基于“很可爱”这个原因。
不过,她一个人住?葛生刚想到这个同样很重要的问题时,黑衣法师已经将那个紫砂小茶壶端端正正放在空中,没有任何凭依的情况下悬浮着。
葛生瞪大眼睛,虽然说眼前这个家伙一直以来都在刷新葛生的认知上限,但是葛生必须承认即使到现在他的认知上限还在不断刷新中。
黑衣法师并没有注意到她对葛生三观的摧残,平静伸出素手平展在茶壶下面,一簇鲜艳的红色火焰从掌心冒出,不知是紫砂壶的质量绝佳散热均匀还是这位少女手掌火焰温度骇人听闻,总之茶壶里的水几乎顷刻沸腾,一种难以言喻的美妙茶香四溢开来,沁人心脾,葛生不由夸赞道:
“你很会泡茶啊。”
“不。”黑衣法师静静摇头:“第一次。”
“不过,我隐约记得该怎么做。”她面无表情,声音平静而无波动:“这是我第一次带人来这里,记得有客来访要奉茶,便这样做了。”
尽管她的声音温和安静,音质清澈,但是干巴巴的语气就彷佛在口述魔法文献的笔记。
知道你一个人住了。葛生看向眼前,桌子是贵族家宴使用的长桌,大而华贵,呈长条形足可以供应二十人同时用餐,但却,只有一张简单的紫垫靠背椅孤零零地放在长桌的尽头。
怎么,这么不搭调啊姐姐。
黑衣法师将茶壶放下,手一招便有两个茶杯无声出现在桌上。
然后倒茶。
少女的动作十分优雅,便仿佛演练过无数次的茶师,让葛生不由质疑她方才所说的真实与否。
两杯浅碧色的茶水摆在桌上,少女看着呆立不动的葛生,微微侧头,隐约有种让人近乎心醉的可爱:“坐啊。”
葛生异常佩服她这个将问句说的毫无平仄的能力,然后开口:“只有一张椅子,还是主位,自然是由你来坐。”
黑衣法师面色平静,她移步上前,伸手搬起椅子,然后轻轻把它放在旁边的客位,开口:“坐。”
姐姐你这个时候怎么不展现你神乎其神的空间能力,而是屈尊亲手去搬,是想展示自己那无与伦比的娴静优雅,还是说只是单纯的感觉这样更可爱?葛生忍不住心中吐槽,然后乖乖坐下,端起茶杯,呷了一口。
茶杯是上好的白瓷,上面绘有精致的兰草,惟妙惟肖栩栩如生,显然价值不菲,但是经历了不用找事件之后,即使在她身上再发生什么,葛生也已经全然麻木了。
为什么我会写茶杯呢?
葛生放下茶杯,开口赞道:“好!”
却看到黑衣法师正端起茶杯,檀口已经凑近了杯沿,不由伸手,绝望喊道:“别!”
黑衣法师平静低头,将口中的茶水重新吐回茶杯,道:“好苦。”
……
……
让我们暂且忘掉这个很好玩的插曲,葛生早上临行之时便得到了安柠的准许,若时辰晚了便不必回家睡觉,只要和小九在一起她便放心了。
直到此时,葛生才明白安柠为什么会放心。
和一位帝国的公主在一起,无论是哪里,都会是最安全的地方。
想到这里,葛生心中便滞地有点发痛。
他们还一起吃了夜宵,想不到少女竟然凭空又给葛生变出了一张一摸一样的靠背椅,葛生疑惑追问时少女平静回答:“回学院寝室取得。”
喂喂喂喂喂,葛生不由无语,这样挪用公物真的大丈夫吗姐姐?
夜宵很简单,但当神秘少女将烤红的龙虾放到葛生面前时葛生才真正惊讶:“你你你你你,居然会做这个?”
少女平静摇头:“从西市买来的成品,绯心道馆制品,只要加热之后就可以吃,很美味。”
果然意外的美味。
葛生撕开龙虾壳品尝着里面清甜而鲜嫩的虾肉时感慨,而对面的少女面前已经摆了八只被吃的干干净净的大龙虾。
然后神秘少女抬头看到葛生几乎惊呆了的神色,歪头:“不好吃吗?”
葛生连连摇头,缺乏与少女交流经验的男孩问出了一个致命的问题:“不会胖吗?”
神秘少女低下头咬下一口雪白的虾肉,平静中带着一丝迷茫道:“抱歉,我,也不知道。”
已是深夜,神秘少女的这间房子是双层别墅型建筑,大小十余个房间,然而除了方才的客厅和她的卧室,其余房间是真正的家徒四壁,虽然令人意外的干净,但是也仅此而已了。
对此,神秘少女的解释是:我会打扫。
此时葛生便在神秘少女的卧室,虽然他在小九的那间“闺房”浪迹数年,但真正进入一个少女的房间,这还是第一次,而且,仔细算来,他们相识不足一天,十二个时辰。
一如客厅的简洁朴素,这间不算小的卧房同样异常空旷,仔细算来,只有一床,一桌,一椅,一灯。
灯是壁灯,很典雅的素馨花型,魔纹灯具,同样价值不菲。
床是白色的大床,流线型的造型简洁优美,上面有精致的白色锦帐,桌则是兰叶不常见的异国款式,高脚流肩,而椅则同样是兰叶传统的软垫靠背椅。
很干净,纤尘不染。
然后神秘少女开始旁若无人地脱去外面宽大的黑色法师袍,葛生看她动作,一时间呆住了。
“呃,我睡哪里?”
果然,法师袍下是很纤瘦的少女身躯,红色的短发微微勾住下颏,那颜色光亮纯粹如同真正的火焰。
里面穿的是白色的紧身绸衣,可以清晰看到纤细的骨节仿佛玉雕的美人。
葛生早已窘迫地脸都红了,这位少女的身材其实很少料,除却她惊为天人的脸庞,其他方面只能说是青涩的少女身材,但是就是这种青涩,某种程度上对一个男孩有更大的杀伤力。
她闻言安静回头,如深潭般清澈双眸红如傍晚霞光。
“我只有一张床,自然一起睡。”
平淡的语调,似乎理所当然。
葛生看着眼前虽然年少但绝对倾城绝色的面孔,绸衣在她胸前勾出浅浅的胸线,在淡白色的温柔灯光下。
这个少女,无论看多少次,都感觉她美得全不真实。
“不好吧。”
葛生呻吟。
兰叶礼教严格,十四岁以上男女如非订婚关系,则决不允许当众牵手,而即使是订婚的未婚男女,也只能行指吻礼,当众亲吻被视为罪恶。
葛生年龄不大,但是聪明这一点上,即使小九也没有办法反驳。
他很直觉地明白这样很不妥。
少女平静摇头:“没关系。”
葛生躺在那张大床上,无法入眠。
少女家的大床很是松软,葛生也没有择床之癖。
当然,也不是因为近在咫尺鼻息可闻的美丽少女,虽然少女的鼻息安静均匀就像安眠的猫咪,葛生只要抬起手就能抚上她光亮柔软的红色发丝。
只是,睡不着。
白天发生了那么多事情,葛生心中叹道:一直认为我足够了解小九,今天才明白,自开始起我就错了。
自开始起,我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兰叶的九公主,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那个安静又活泼好强又谦逊的家伙。
可这已经是事实。
他自以为知道了她的身份,便不会有这种感觉。
直到看到整座兰阴城的人向着她跪拜。
那种巨大的疏离感,让他无所适从。
少女虽然熄了灯,但房间里仍有淡淡的白色荧光,葛生便这样张着眼,看着上方的白色锦帐,心中充斥着前所未有的情绪。
很,难受。
“睡不着吗?”在白色的荧光中少女安静开口:“你现在,很悲伤吗?”
葛生没有回答,看着上方的白色,发呆。
“抱歉。”少女平静开口。“我不知道悲伤的感觉。”
葛生开口:“就好像心被人揪紧,一点点握下去,胸口仿佛溺水一样,感觉被充满了一种名为悲伤的粘稠的冰冷的液体,并不很痛,却感觉没有力气,没有力气去做任何事情。”
少女安静地伸过一只手,指尖穿过黑色的发丝,女孩的手温暖而柔软,抚在男孩的额头有着母亲的温度。
“冰。”少女吐出这个字,但语调依然没有平仄。“不要紧吗?”
葛生摇头,似乎做出了某个决定。
“你这里,有纸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