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沙沙地响。路希安披着灰色的外袍,行走在树丛之间。

他在一处空地上换了身简单的替换衣物——来自于他自己随身携带的储物戒指中。那身深红的、华丽的衣袍与那些精致的珠宝装饰，则被他小心地收回了戒指中。

系统还处在他突然跳出传送光柱的震惊中，如今看见他的动作,更是无语凝噎。它一时不知道自己是该骂路希安,还是该安慰路希安，最终憋出一句：“……你这么小心地把它收起来。”

“是得小心收起来呢,你看这袍子绣了上百枚水晶在上面，随便碰碎一点都是钱。”路希安说，“等哪天没钱了，就扯下一颗拿去卖。”

系统：？？

路希安的声音完全听不出来它想象中会有的悲伤,而是充满极为无所谓的情绪。它看着路希安换好了那身适合行动的衣服，并把头发束了起来，接着,路希安便在手心上画了一个小型的魔法阵进行路线计算,向着一个方向走去。

在跳出光柱的那一刻，空间发生了扭曲,而路希安也随机地被安排到了一个新的地点。他最终落地的地方是一片森林,通过魔法阵推断,其位置大约在人族领地的边境。

靠近海内的妖精一族与草原里的兽族的东方边境。

而魔域在西方，两者之间至少有几个月的行程。

“你打算现在回魔域去么。”系统在行走的路希安耳边聒噪着，“恕我提醒，您刚才逃了与维德的婚礼,他对你的仇恨值是百分之百。想要取回他的原谅的话,我觉得……”

“谁告诉你我要回魔域了？”

系统：？？

“等等，你不打算回魔域？那你想干什么？”

“……不知道。”路希安耸耸肩道,“反正距离下一次能传送回去……还有将近一年半,对吧。这段时间,就先待在这里。”

“……嗯。”系统听见路希安轻轻的声音，“先待在……这里。”

系统：……

“你打算在这里干什么？”

“……你就当我呆在这里旅游，不行么？”

路希安没有回答系统他的意图。他只是偏过头，继续观察眼前的路，向着远处的方向一直行走。

“……或许等想清楚了，我就知道了。如果他能……的话。”

那是系统最后从路希安口中听见的、轻轻的声音。

路希安用手指拨开遮挡视线的树丛。在树丛之外，森林之中，是被雾气所缭绕的、高耸的……

“这里有座法师塔。”路希安道。

他眯着眼看了一会儿，道：“极为强大的灰袍法师。我们换个方向。”

说着，他向另一个方向绕去。如今他身份特殊，在无必要的情况下，路希安并不想发生可能暴露他的行踪的冲突。

他继续走，系统在这寂寥的丛林中继续和路希安说话：“我觉得你最好小心点，要是这次被维德抓回去，可得被他挫骨扬灰。唉，我真是搞不懂你为什么要留在这么危险的地……路希安？”

它看见路希安潮/红的侧脸，与越来越不对劲的呼吸。路希安的步伐越来越慢，微蹙着眉头，像是正感受到什么诡异的波动。系统惊了，连忙道：“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受伤了？”

路希安没有回答它。他竭力加快速度，靠在了一棵隐蔽的树上，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腹部。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像是极为难受。

“……好涨。”他喃喃道。

正在这时，系统眼尖地瞥见了丛林中一道灰色的身影。那道身影灰扑扑的，系统于是在那一刻大喊道：“路希安！小心！有人来了……”

那道影子一步步地走向了正在树下的路希安。

“魅魔？……不，居然是半魅魔？”那人的声音很斯文冷淡，却在说出半魅魔这三个字时，多出了一些波动感来，“白发品质的半魅魔，而且看起来，正处于结蜜期……”

在那人走到路希安身前时系统终于看清了他的脸：来人是一名清秀的灰袍法师。法师有着一头乱糟糟的黑发，戴着眼镜，神态中却带着些天才特有的倦世、自闭、与漠然感。他全身上下看起来都灰扑扑的，像是对自己身上的俗务并不关心。他蹲下身，眼神里没有任何对于美的色/欲，而是专注地观察路希安，像是观察一棵植物又或是一个新的物种：“的确是半魅魔，男性，白发品质，成熟期，结蜜状态……唔！”

一把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抵上了他的喉咙。

灰袍法师试图反击，可路希安施咒的速度比他更快。眼镜摔落，法师也按倒在了地上。尽管脖颈上有血流下来，法师却依旧是微微睁大了眼，道：“你居然还会使用光明类的改良法术？”

“我觉得你还是为自己的性命担心比较好。”路希安坐在他身上，勾唇道。

“介绍一下，我是灰袍法师米契尔。”灰袍法师的眼神依旧冷静，“我住在旁边的法师塔中，是被人族世界所驱逐的法师。当然，我也不需要他们的认可。我唯一在乎并专注的，只有我自己的研究。对于我来说除了研究之外的任何事都没有意义。”

他在路希安来得及反应前便以极快的语速、极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的姿态、极为自我中心的方式说出了一长串话。在如连珠炮的话语后，他说：“我最近正在进行一项研究，那项研究的内容是……”

“你……”

“抱歉，先生，请听我说完我的研究原理。”米契尔打断他，继续发言。

路希安：……

米契尔面无表情地以极为快速的姿态说完了自己的这项研究是有多么地史无前例。最终，他说：“我能看出来您不仅是一名半魅魔，甚至还难得地拥有极强的法力。在我的这份研究中，我所需要的研究材料包括魅魔相关的生理性、与极富有力量的魅魔的血滴。为此我找来了不少魅魔，不过他们都不够合我的意，所以……”

“所以？”

“所以我希望您能够协助我的实验。这项实验只需要研究您的血液，只需要提供您的血液。不会对您的身体造成任何损伤。当然，我会先与您立下不可伤害您的血誓——如果您不够放心的话。这份血誓可以由您来进行施法的主导。您知道的，在这种情况下我无法做出任何可能的使绊子行为。”米契尔长篇累牍地说完了他的话，内容极为详细，甚至不给路希安一丝插话的机会，“您觉得可以么？”

“……”

眩晕与鼓胀感在那一刻再度涌上了路希安的身体。他咬着牙手腕晃了晃，刀尖却不小心刺进了米契尔的皮肤。米契尔的鲜血涌出，可他依旧是丝毫不在意疼痛的模样。路希安克制自己，低声道：“该死……难道是生病了……”

米契尔静静地看着他的反应，忽然声音有些微妙地道：“你看起来对你的体质并不……了解？我是说，你看起来好像……不知道自己正在，经受什么？”

“你想说什么？”路希安说。

“……在这方面我比较有研究。你知道的，灰袍法师总会研究很多东西。”米契尔说，“你如今看起来正处于……结蜜期。这是你身体不适的来源。”

路希安：？？

“结蜜期是什么？”路希安说。

米契尔露出了略有些微妙的表情，这在他那乱七八糟的头发、与因失去眼镜而略有些迷蒙的眼神下，显得比起羞涩、更像是惊诧与鄙视于路希安的无知：“那是一种魅魔特有的生理反应。我真没想到我居然需要向一名魅魔科普他自己的生理反应。或许你知道，魅魔的发色会随着你们摄入的能量含量与频率而发生改变、变淡或变深。那便是能量积蓄的象征。当然，在能量足够多、长期堆积、不被活动所消耗的情况下，魅魔会出现另一种反应，也就是所谓的‘结蜜期’。”

“听不懂，说些我能听懂的话。”路希安说。

“……”米契尔长长地叹了口气，像极了一个失望的学霸，“那么我用一个更通俗的词语来形容。与它的状况最接近的、人类用语中的词语是……”

“假孕。”

路希安的手抖了抖，接着，他听见米契尔道：“请您冷静，您手中的刀正贴着我的动脉。”

路希安：……

“……告诉我更多。”他干巴巴地道。

“……”米契尔在生命被威胁的情况下不紧不慢道，“你不必太过紧张，又或是太过担心。这只是假孕症状，不是怀孕。在结蜜期中魅魔体内过剩的能量会化作蜜/液积累在体内、也会散发出香气、拥有一些其他的利于生/殖的特性、并出现一些假孕症状。根据一些资料记载，当结蜜期持续过长、蜜/液积累过多时，对于雄性魅魔而言，它们甚至会凝结成类似晶卵的东西。这些东西会随着长期的饥饿而被消化，又或者，在身体的努力下被挤出……排出。不过这种情况是极为少见的。以你现在的状态，你大可不必为这种极端情况而担心。”

路希安：……

许久之后，他用刀子切破了米契尔的手指，逼迫他立下血誓，并最终懒洋洋地道：“我对你的法师塔很感兴趣，带我去看看。”

米契尔并没有因为这份可能危及生命的血誓而感到恐惧，而是因路希安的答应，自闭的脸上也流露出轻松。他点点头道：“我也正有此意，在你的帮助下，或许明年之内我就能收集齐实验数据，并在法师会议上发表论文。”

说着，他在地上摸索着捡起了自己的眼镜。路希安在他的眼睛下看见了倦怠的青黑色。

那是属于学者的颜色。

灰袍法师礼貌地引领着路希安的前进。在途经一处很高的山坡时，有风吹开了树叶。在所有大树被吹开的那一刻，路希安看见了树枝遮掩下的、位于远处的城市。

那是一片安静而温馨的城邦，路希安静静地看着阳光下的小城。最终，他听见了灰袍法师的声音：“这是人族在边陲上的一座小城，算得上是安静祥和。这里混居的有各个种族的人。不过囿于一些无聊的传闻，他们畏惧我，也不会来打扰我。”

“……”

“别误会，我并不在意你是从哪座城邦来到这里。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灰袍法师推了推自己的眼镜道。

路希安最后看了一眼城市，转身与灰袍法师离开。

他忽然觉得安静地住在这里，等……或想。

或许也不错。

在那之后，便是三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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