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希安对伯顿身上的异样一无所知。他随着慌张的侍从穿越长长走廊,抵达维德所在的宫殿。

在宫殿之外是脸色苍白的苏珊娜。傲慢的魔女捂着自己鲜血淋漓的肩膀，对侍从发怒道：“你们竟敢让那个杀手逃了！我告诉你们，我一定要让那个袭击者、还有他背后的势力付出代价……还有维特！如果你们治不好维特,我就杀了你们！”

路希安越过她、走入宫殿之内。伊登追在他身边。路希安于是道：“维德是怎么受伤的？”

“一根带着魔法的弓箭,从窗户射入,刺向了苏珊娜大人的方向。那是一个小时之前就已经布置好的魔法。”

路希安不知怎的忽然无名火起。他笑了笑道：“所以是维德替她挡了这根箭？”

“不。”伊登道,“当时维特大人和苏珊娜大人在谈论事务。苏珊娜大人的位置能晒到阳光，于是他们临时调换了座序。”

“我知道了。”路希安道。

他撩开帘子，维德正坐在室内的沙发上,几名匆匆赶到的医师正在旁边气喘吁吁。

路希安在维德的胸膛上看见一根长长的箭矢。箭矢没入其中，极为接近心脏所在的位置。两名魔族的医师手足无措,他们徒劳地在旁边进行着止血的法术、与抵抗弓箭自带的腐蚀魔法的法术,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将它拔掉。

谁知道拔掉这根箭矢时是否会触及到心脏？

“是谁在这个时候闯入这里？！”一名侍卫听见有人进来，厉声喝道。在看清路希安的脸后,他连忙半跪下道：“路易斯大人……”

“你们谁带路易斯大人进来的,难道不知道这里血腥……”侍卫又对其他人呵斥道。

在他身后,黑发紫眸的男人的目光穿过人群，与路希安对视。路希安眼神阴郁,维德神情也是阴沉。最终,男人抬起手来,用魔法将那名侍卫击晕。

“吵死了。”他额头还沁着汗,不耐烦道。他这一下动作又扯开了伤口,流出更多的血来。几个医师吓得都跪在了地上。维德于是道：“还有你们，没胆子治就滚出去。”

“可是这箭矢……”

“让他过来。”维德忽然道，“给我拔。”

这话堪比一石掀起千层浪。在场的其余人等顿时目瞪口呆,为首的医师立刻反驳道：“不行,想要平稳地将它拔出,这很难……”

“这对于你来说很难么？路易斯。”

维德并没有对任何人说这句话，他双眸只看向路希安，声音也是淡淡。

路希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冷淡阴郁。

“出去。”维德道。

其余的医生、侍卫们都胆战心惊地离开了房间。房间里于是只剩下路希安与维德两人。路希安向着维德走来，他半蹲在维德身前，维德咧开嘴一笑，伸出染血的手要捧住他的脸。

“脏，别碰我。”路希安冷淡道。

维德抖着肩膀笑了起来。他像是极为开心似的，就连胸口的箭矢也在颤抖。路希安站起来，按住他的肩膀道：“你不要命了……”

他的脸颊被维德用手托住。

血淋淋的手。

黏/滑的血液沾了路希安满脸。路希安的瞳孔剧烈颤抖着，接着，他听见维德道：“你在生气，路希安。”

“……”

“你在担心我。”

“……”

“你在恐惧我的死亡。”

“……自作多情。”路希安道，“我当然知道你不会死——即使这枚箭矢真的射入了你的心脏，你也能在一个小时后从血泊里爬起来——”

“帮我把它□□，路希安。”

“……”

“你在命令我么？”路希安拧起眉头，神色里堪称阴郁的不愉越来越多了。

“你也可以拒绝。”

“……我讨厌你给我这样的选择题。”

尽管如此，路希安依旧坐在了维德身边。他微微吸了一口气，伸手握住那根冰凉的箭矢。

箭矢箭头的另一边，则是维德跳动的心脏。

“……做好你的止血法术。”路希安说，“我知道你有能力封住你的血。我可不想被血溅一脸。”

路希安没有再说话。他微微用力，那根箭矢便快、准、狠地被他拔了出来！

鲜血在那一刻喷射而出，大部分被封住，少部分却依旧溅到了路希安的脸上。他看见维德用魔法封住了自己的伤口，旋即，忽然又笑了起来。

接着，他忽然抓住路希安的手，让他的手放在自己的伤口上！

路希安那一刻像是快被烫到了。他颤抖着瞳孔，缩着手要远离他，可掌心却无可阻挡地再次碰到了那粘/稠的血液、滚/烫的伤口。

“你发什么疯！”路希安终于压制着自己的声音，有限地尖叫出声。

“你知道么路希安？”维德道，“在这个位置原本还有一道伤疤——我没有舍得把它去除掉，那道伤疤是——”

“你死去那天，用匕首试图插/入我的心脏、在我的胸口留下的。”

路希安：！！

“现在这里另一道伤疤将要覆盖它。这道伤疤里曾经插/着一枚箭矢，却是你亲手将它□□的。”维德低低笑道，“你说，有趣不有趣？”

“……你真是疯了。”路希安道。

路希安那一刻难以遏制自己心脏的跳动。维德继续道：“过去我一直不明白，我为什么留下了那道伤疤，我告诉自己，我是为了纪念我的对手——一个有趣的对手，实在是很难得。而现在……”

“如果我成为魔王，你愿意做我的王后么？——当然，如果你拒绝的话。”

“你也大可以将这枚箭矢再插/回去。”

这应该是世界上最荒唐的求婚了，路希安想。

无论是床笫欢愉间的求婚，还是如今的求婚。他站在这里，手里握着的是刚从维德的心脏里拔/出的箭矢，两人身上皆是鲜血淋漓，像是刚进行过一场生死攸关的搏击。

可维德却在这时向他求婚。

路希安闭了闭眼，道：“你在耍赖。”

维德紧紧地盯着他。

那一刻路希安的心好像空了一下。接着，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好吧……这次就先输给你了。对了……”

“这场刺杀你已经预料到了，对么？坎贝尔原本想要射杀苏珊娜，以此来挑起两城之间的矛盾，而你故意让那枚箭矢射/入了你自己的身体，对么？”

“是。”维德说，“偶尔我也会让自己学得变得坏一点。”

路希安瞟他，维德道：“比如，为了诱骗到你。”

“……我可没有被你骗。”路希安说，“我一进来就猜到啦。”

路希安垂着眼，可他能感觉到维德带着血的手指在他的脸上摸索。从酒红的双眸，到挺翘的鼻梁，再到微张的嘴唇。

许久之后，他听见维德低低的声音：“真好。”

“……什么真好？”

“如今站在我眼前的你，是活着的，真好。”维德说。

路希安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维德是在说，上一次路希安将匕/首插入他的胸膛后。维德所最终得到的，只是一具路希安的尸体。

还什么心意都没来得及诉说，还什么思绪都没来得及拉扯，还什么感情都没来得及清算。

那时候的维德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抱着他的尸体离开神殿的呢？

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把他豢养在高塔里的呢？

那时候的维德……想过他会活着回来么？

那一刻路希安突然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明明答应了婚约，他却觉得不安，觉得忽然周身变得很沉。看着手中滴落鲜血的箭矢，他的眼中却仿佛出现了那日的场景。

黑发红眸的骑士抱着圣子染血的尸体。他行走在圣殿之外所有人畏惧的目光里，只能一直走。

“……你要对我好点呀。”他无意识地，又说出了这句话。

维德于是忍不住笑了一声，他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再直视路希安的双眸似的，低下头，道：“你觉得我们什么时候比较适合办婚礼？”

路希安：“啊？”

“正好，让苏珊娜、诺亚、伯顿还有更多的……一些家伙，都来好好看看我们的婚礼。”维德道。

“我始终觉得苏珊娜不该是他们中的一员。”路希安抗议，“而且我觉得现在你应该先治伤。”

他把箭矢扔在地上，拍了拍手掌。紧张的医师和侍卫们又鱼贯而入。那枚箭矢被维德的心腹取出留证，门外则传来苏珊娜的尖叫声：“我认得出来，这就是坎贝尔的魔法印记，就是他想要射杀我，引起两边城邦的矛盾。可恶的坎贝尔！”

“……我要让他知道算计嫉妒之城城主的代价！”

路希安则坐在维德身边静静地看着他。维德在他要起身前，先用手按在了他的手背上，然后，扣住了他的五指。

忽然之间，他将嘴唇凑到了路希安的耳边。

“听你的，未婚夫。”

他轻声道。

路希安又愣住了，他从来没见过维德这样掩饰不住高兴的模样。

能够与他结婚这件事，真的就那么让人高兴么？

可他也不由自主地握紧了维德的手指。

在阳光映照的、被窗棂分割的室内，是静静相握着的两人。

在窗户之外，却有一道身影，静静地注视着窗户之内。

“……四号。”有一个声音在他的脑海里说，“你生气了么？或许等回去后，你可以在控制中心投诉。”

“控制中心不会处理这种无聊的投诉。”伯顿道。

他静静地看着室内交握双手的两人。系统又对他道：“如果需要的话，我现在就能替你打开穿越通道。”

“我的穿越通道，也能带着另一个玩家一起离开，对么？”

“理论上，是这样的。”

伯顿将那两人的身影映入眼底，许久之后，他微微一笑。

“不必这么早。”他说，“既然随时都可以开启，那就将它推迟一个月……或者两个月。”

“是。”

“还有，替我查询五号需要的药材的购买渠道。”

“您还打算替他购买药材？”

“去查询。”

“是。”

四号的系统不敢造次。在旁人眼里，四号一直是个再温厚不过的老好人。不过对于最了解他的四号系统而言，四号很多时候的决定远比顽劣的五号、又或是骄纵的二号还要难以改变。

四号是个内核很固执的人。

伯顿在离开窗台时，看见阳台上生长着一丛酒红的小花。他垂着眼，那一刻想起不久之前，路希安在哄骗他两人曾有的“记忆”时，指着那丛花，说当初他曾经送给过他这样一束花。

他用手指摘下几朵花，微微一笑，最终将花瓣碾碎在手心。

五号始终不知道他违反规则抵达这个世界的原因。

不远处的伊登目睹了这一幕。

‘总感觉伯顿有点奇怪。’他迟疑地想着。

……

傲慢之城城主维特被坎贝尔刺杀的消息在一夜之间便传遍了整个魔域，其中离不开嫉妒之城城主苏珊娜的推波助澜。

于是，就在这令魔一片哗然的消息下，第二周，傲慢之城的军团便向着魔族的王城进发。

老魔王的一生以寿终正寝而落幕，他子嗣的人生却无法继承他的传奇。向魔王之城进发的军队包括傲慢之城的，也包括来自暴怒之城与懒惰之城的援兵，以及为爱加入的嫉妒之城城主的军队。色/欲之城是照例地作壁上观。贪婪之城与暴食之城的联盟失了先机，只能捶胸顿足。

而路希安与伯顿，都在维德的军队之中。

维德自己穿上了一身黑甲，甚至为路希安也量身定制了一身银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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