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骨刺差一点就刺穿了维德的心脏。

维德从台阶上落下,在摔落而下的那一刻路希安看见了他的神情。

没有愤怒、没有痛苦。维德猩红双眸中还带着方才对他的恨意，与浓浓的……

茫然。

仿佛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何上前,为路希安挡住了那枚本该射向他的骨刺。

维德落在地上，骨刺贯穿了他的身体。与此同时，路希安的脑海内响起了系统的声音。

“卧槽！卧槽！”系统像是变成了复读机,只能以惊叹来表达对这个场景的震惊。不过很快它立刻道：“五号你快趁着这个机会跑路！维德虽然现在看起来一时半会儿爬不起来但等他恢复后他绝对会让你好看,快点儿溜以后可没这么绝好的机会——”

维德躺在地上,眼睛凝望着台阶之上的路希安。他的眼睛已经变得黯淡起来了，大量的黑雾从他的体内涌出、欣喜若狂地修复着他的身体。

这将是他的第二次死亡与重生。

他的猩红眼眸中最后所倒映的是路希安的身影。路希安就站在那里，莹白的脸上都是他的血。他的脸上没有笑容,是他看不懂的神情。

他没有向他走来，也没有离开。

……

维德是在三天之后再次苏醒过来的。在那之前,他从休斯顿庄园回来，无视了那些圣骑士的感谢与赞许,只抓着路希安的手臂，把他扔进了马车里。

他在地下室底部醒来、拔出刺入身体的骨刺后,所看见的便是仍旧在地下室里的路希安。被他发现了刺杀意图的那个人没有离开,而是蜷缩在台阶上，一动也没有动。

他就坐在那片血污中，身上脸上、连同那双簇新的鞋也都脏透了。直到他满身煞气向他走来时,他才迷迷瞪瞪地抬起了眼。

“你醒了啊。”

这是路希安对他说的唯一一句话。

回到皇宫后维德沉睡了整整三天。在地下室里，他为了化解生命的危机吞噬了那滴被魔族所瓜分的神血。属于魔族的神血改造着他的身体，让他在得到黑夜与暗影的权柄的同时,也拥有了新的形态。

而在他昏迷的三天,和他醒来后的三天中,路希安被关在暗室里。维德给他戴上了无法使用法术的镣铐。

路希安蜷缩着自己的身体,眸光停留在房间里的一个地方。他那头银白的长发已经变得灰蒙蒙的了。这几天维德陷入沉睡，也没有人敢来照顾他。维德醒来后也如忘记了他般不过来。他在“饥饿”难以忍耐时让系统屏蔽了自己的知觉，把自己的灵魂关进小黑屋里发呆。

系统还在他的耳边聒噪，话语里除了对路希安未来命运的担心，就是对他之前行动的复盘。最后它说：“唉宿主，可惜了，那时候就差一点，只差一点情绪能量，你就能开启回去的路径了。”

路希安没有说话。

“不过还好，在他从台阶上落下去后，你最后还是没有当场跑路嘛。”系统兴高采烈道，“别担心别担心，你就是只剩一口气我也能把你的灵魂给收着了。今天一早中心那边终于收到我的信了回复说正在研究原因，五号你有救了啊！等中心开启通道把你接回去后，下一个世界你又是一条英雄好汉。”

路希安闷闷地“嗯”了一声。系统心里突然一咯噔，想起路希安看着维德替他挡刀又坠落下去时他的眼神和维德的眼神，顿时一股不安感就涌上它的心头了。

“宿主啊。”它小心翼翼道，“您在想什么呢？”

路希安许久没有说话。

正当系统心里的紧张感一步步上升至拉警报的级别时，它终于又听见了路希安的声音：“我在想我当时要是惊慌失措地跑下台阶去、热泪盈眶地扑到他身上嘤嘤嘤、抱着他的脸蹭蹭道歉给他治疗拔出那根骨刺……”

系统的惊恐程度一点一点提高至红色警报级别了。

“……然后，又把它一下插进他的心脏里，说发现骨刺捅偏了。”路希安道，“他的仇恨值是不是就到百分之百了呢。”

系统：……

路希安：“我是不是当时就能离开这个世界了。”

系统真诚地道：“我觉得可以。”

……它真是何苦为路希安的情感波动而操心，路希安还是那个没有心的五号。

系统继续给控制中心拨信。可它没有看见的是，路希安的灵魂坐在角落里，眼睛盯着一处，眼神里有些茫然。

“我当时为什么没有这么做呢？”他低声道。

也没有趁机像他过去曾计划的那样逃走。

“他差点杀了我，还把我的手腕给捏脱臼了呢。”他想。

他又想起维德坠落时的神情，那双猩红眼眸的眼底有他。

路希安高高地看着暗室里自己的身体。身体的“瘾”又发作了。他在暗室里扭动着身体，嘴里发出似痛苦又似渴望的甜腻呜咽声。

他突然感觉自己被维德变成了一个怪物。

房门便是在这一刻被打开的。他看见漆黑的身影出现在门前。在意外吞噬了那滴属于魔族的神血后维德的红眸艳得慑人，眼角下也多出了一滴血红的泪痣。他站在门前，冷眼看着白发的魅魔在地上挣扎辗转、不由自主地拖着锁链向他爬过来、伸出手，典雅的脸上毫无表情。

路希安也是在这时回到自己的身体里的。

他回到身体里时，便感觉自己全身烫得吓人。他缩回手，克制着颤抖要爬回角落里，却在行动的过程中被人抓住了脚踝。

锁链哗啦哗啦地响着，他就这样被维德拖了回来。

维德把他翻过来，撩起他已经变为银灰色的长发，俯身下来看他。他看了他很久很久，却始终一言不发。

终于他低头，猛地咬上了路希安的脖颈！

路希安就连声音都被压回了喉咙里。血液从他的身体里流失、进入维德的喉间。他感到冰冷、恐惧、和那尖牙所带来用于麻痹猎物的、近乎愉悦的酥麻感。终于，维德从半昏迷的他身上起来。他扒开自己的衣领、用指甲划破血管，再将涌着血的脖颈送进了路希安的嘴里。

似乎只有在路希安几乎失去知觉，他才会把自己的脖颈送进路希安的嘴里。

他偏要用脖颈为他喂血，又偏要让此时的路希安失去知觉。

这场对血液的交换持续了很久。终于，在喂血的最后，路希安听见了维德的声音：“在地下室里时，你是真的想要杀我，对吗？”

在他的怀中，路希安点了点头，模糊地“嗯”了一句。

维德沉默了。

许久之后，路希安才听到他略带讥诮的声音：“就连骗也不肯骗一下我……不过也好。”

“至少回答得很乖。”他说。

“你会惩罚我么？”路希安在他怀里小声说。

维德冷笑一声：“难道你不是从头到尾都是这样的么？”

过了很久之后，他听见路希安的声音：“你为什么替我……”

挡住了那枚骨刺？

“意外。”维德回答。

“……”

终于，他听见路希安说了句“好”，然后他听见路希安迷迷蒙蒙地道：“挺好的，那我就不用感到愧疚了……”

路希安沉沉地睡了过去。他不知道维德盯着他的脸，直到天明。

路希安再度醒来时是在维德的床上。他脚踝上没有脚链，空空荡荡，只有之前维德抓着他往回拖时所留下的指痕。路希安眨了眨眼，然后才看见维德进来。

维德进来后，路希安的第一句话是：“你不把我关着啦？”

维德身上还带着深秋的凉意，他把风衣挂在了衣架上，然后才慢条斯理地道：“关不关着都是一样的——多一条、少一条链子，没有什么区别。”

路希安没说话了。他看着维德自己解掉了领带，对他道：“你的伤好啦？”

维德冷笑一声：“我没死，你很伤心？”

“你救了我呢，我哪能说这种话？”路希安道。

他被维德抓住下巴，另一只手则被捉着往维德的胸膛上去碰。维德讽刺道：“抱歉，让你失望了，我可没那么容易死。而且托那场受伤的福，我成功融合了那滴来自魔族的神血。”

“少做点无用功吧，路希安。”他说，“也别以为自己可以肆无忌惮。”

他听见路希安乖乖地“嗯”了一声，然后道：“神血？神血是什么？”

“创世神创造了十大种族，并赐予他们分别的礼物。可惜人心不足蛇吞象，因祂而生的十大种族的神祇背叛了祂，为了夺取权柄，将祂的身体杀死，将祂最后的力量分裂成十滴神血并带走至各族，警惕祂的复生。而那名创世神意图复仇的尸骸，则被诬陷为堕神与魔鬼，而我是祂的血脉。”维德道，“因你而死的第一次，我融合了寄存于亡灵族的那滴神血。这一次，我融合了寄存于魔族的神血。在打算偷袭杀死我之前，先考虑考虑你自己的安全，路希安。”

“哦……”路希安假装第一次听见的样子，他道，“所以，你因为融合了这滴神血，心脏才跳得这么快？”

维德冷冷地甩开了他的手。

路希安揉着自己的手腕，有些抱怨。维德却对他道：“把衣服换上，跟我出去。”

“去哪里？”路希安道。

“墓园。”维德说。

路希安老老实实地换上了一身黑衣，临走前，维德突然道：“把脖子低下来。”

路希安低下头，维德将一条银色的锁链挂在了他的脖颈上。

锁链的下面坠着那颗拍卖回来的红宝石戒指。宝石红艳艳的，坠在他精巧苍白的锁骨凹陷处。

维德用手指在那里按了按。路希安抬眼看他。

“走了。”维德道。

马车在王城的路径上行驶。路希安坐在维德的身侧，那枚红宝石就这样抵在在他的锁骨上，凉凉的，硬硬的，却又感觉烫烫的。马车好像走了很长很长的路，他看见维德将头靠在车窗上，双眼漠然地看着窗外。

终于，路希安开口了。

“也就是说，那份血脉让你超脱了死亡，对么？”

沉默。

许久之后，他听见维德轻轻地笑了一声：“有人认为永生是种赐予。但连主宰自己死亡的自由都没有，难道不是一种诅咒吗？”

路希安没有说话。他突然意识到维德收集神血或许不是为了自己的强大。

而是他的命运中存在无法避免黑洞，他只能在被吸引至坠落前一直走。

他正想着，便听见了维德的声音：“所以，你不要误会了。”

“误会什么？”

维德别过眼去不看他。

他不会死亡，于是便没有舍身。

——只有意外。他想。

一场让他在事后都恨不得掐死当时的自己的意外。

直到坐着马车抵达那遥远而偏僻的墓园时，路希安才明白维德是带他来见谁。

那块陈旧的墓碑上，写着“薇薇安”的名字。w,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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