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濂这时候倒有几分清醒,他捋捋胡须摇首道:“下官并无鸿鹄之志,只愿在庆州府安心度日。”
他上头那么多大山,随便来一个都能把这功劳夺了去,而且等他升官去了京城,这些盐利估计就到不了他的囊中。
他还不如在这庆州当个土皇帝,将盐利死死捂在自己怀里。
楼喻故意问:“晒盐之法功在千秋,郭大人是否有意上表圣人,借此请功?”
这一政绩足以让郭濂官运亨通。
反正如今朝政紊乱,有崩断之象,他还不如偏安一隅,趁天崩之前,多攒些钱以备后患。
郭濂用他朴素的小民思想,成功说服自己昧下晒盐之法。
郭濂眼睛一亮,是啊!
又煮又晒不就行了?方才是他脑子没转过来。
他拱拱手:“还是殿下想得周到,来之前,下官已知殿下的晒盐法产出极高,只是可惜会被下雨天埋没,如今有解决的法子,那可真是青石盐场的一大幸事!”
郭濂不解,“如此依旧会少了产盐的日子。”
“不涸泽而渔,不焚林而猎,”楼喻神色淡淡,“对劳役盐工同样如此。”
楼喻低声蛊惑:“郭知府,官盐份额不变,若是青石盐场的盐产能够提升更多,你不就能埋更多银子了?”
“莫非殿下是指晒盐?”郭濂轻嗤,“晒盐之法固然可用,但若逢雨,不仅盐场停工,前功也会尽弃。”
郭濂面色不变,正要开口,楼喻又笑道:“不管你承认与否,只要此事传到皇上耳中,青石盐场根本经不起盘查。”
这倒不假。
楼喻示意郭濂坐下,慢悠悠道:
楼喻忍不住笑了,他点点脑门,“郭知府,有时候脑筋也要转一转。你可统计过,庆州往年下雨的天数与下雨集中的季节?即便不能统计,咱们还有司辰官,可预测天文气候。”
郭濂听不进去,在他看来,那些低贱的盐工生来就是劳碌命,他们的价值就是熬出更多的盐,没有休养生息的必要。
他提议道:“煮晒兼备,岂不快哉?”
更何况,一个盐工倒下,会有更多盐工填补进来,多的是无家可归流离失所的贱奴。
楼喻心中冷笑,真是贪心不足蛇吞象。
郭濂沉默不言,一双眼凝视面容尚显稚气的楼喻。
庆王此人凡胎浊骨,未料生了一个狡猾如狐的儿子。
楼喻眉梢微挑:“郭大人,既然你已有所打算,不如就此与庆王府合作,晒盐所得利益,我予你一成如何?”
郭濂:“……”
他呵呵一笑,“盐场乃朝廷管控之地,盐工亦由府衙分发酬劳,殿下莫非想空手套白狼?”
“没有我,也就没有晒盐之法。”楼喻不愿让步。
郭濂:“没有下官,殿下也保不了晒盐之法。”
“想必郭大人见过雪盐了吧?”楼喻丝毫不怵,“雪盐之价,是原盐的成百上千倍,且根本不愁销路。”
同郭棠一样,郭濂不可避免地心动了。
他眯着眼道:“殿下打算分下官多少利?”
“原盐一成,雪盐一成。或者原盐两成。”楼喻仿佛是个周扒皮。
郭濂:“雪盐产量如何?”
楼喻轻描淡写道:“只要不缺钱,不缺人,想要多少有多少。不过你也知道,物以稀为贵。”
什么东西一旦泛滥,就不值钱了。
“我要原盐一成,雪盐一成。”郭濂答应合作。
他当然想将全部利益占为己有,但如今郭棠在楼喻手中,他投鼠忌器。一旦郭棠回来,他一定要筹谋将庆王府牢牢掌控在手里。
届时不管是原盐还是雪盐,都将是他一个人的!
他想得眼睛都开始发红,仿佛疯狂的赌徒,神色渐露狰狞。
旁观的霍延见状,不由蹙了蹙眉。
他觉得,楼喻与郭濂这种老狐狸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事情敲定,郭濂问:“不知殿下何时放了犬子?”
楼喻眸光清澈又无辜:“我与郭兄情谊深厚,不知郭大人能否割爱,让他多陪我几日?”
狗屁!
郭濂为他的无耻感到愤怒,却又无可奈何。
几日后,青石盐场进行整改,郭濂下令保留煮盐的器具,并调拨一部分盐工去开辟更多滩池。
煮晒兼并后,青石盐场的盐产量肉眼可见地翻了好些倍。
除去上交官盐的数目,余下的盐通过郭濂的路子,秘密销往全国各地,仅一次,获利数万两!
至于珍稀奢侈品雪盐,楼喻只提供了五百斤,却也赚取两万多两白银!
他将自己和郭濂的分利,全都记在小本本上。
郭濂已经不在乎这些了,他和楼喻如今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只要楼喻不想死,他就不会暴露。
他入账数目,除了晒盐和雪盐的一成,还有大部分煮盐获得的利润,不比楼喻拿到的钱少。
事情已进入正轨,楼喻无意继续待在盐场,便令人收拾行囊,打道回府。
盐场成天风吹日晒,楼喻觉得自己的脸蛋不仅黑了一个色度,还糙了许多。
回府后,庆王妃见到他,果然心疼连连,“黑了,瘦了。”
楼喻比比自己头顶,“没有瘦,就是长高了。”
这趟行程他挺满意的,不仅打通了源源不断的钱利来源,还锻炼了自己的身体。
“娘让人给你做几身新衣裳。”
楼喻笑着点点头,“谢谢娘。二笔他们这些天照顾我也辛苦了,给他们每人都做几套吧。”
“行,”庆王妃笑着点他鼻尖,“就你会疼人。”
母子俩闲话半天,庆王妃终于恋恋不舍放他回了东院。
绣娘适时来替他测量体型。
楼喻吩咐冯二笔:“将三墨、霍延、继安他们统统叫来,大家都做几套新衣裳。”
冯二笔欢喜极了,不迭地拍着马屁,让人去传话。
转念又道:“殿下,阿纸还在田庄,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楼喻交待:“等他下次回来,赏点银子让他自己去绣庄。”
“好嘞。”
不一会儿,冯三墨、霍延、杨继安、阿砚都来了。
楼喻已经量好,就笑眯眯地坐在一旁看着他们被绣娘摆弄。
绣娘一双手生得柔若无骨,袖口带着甜软的香味,在小少年的身上绕来绕去,小伙子们全都身体僵硬。
霍延紧绷着一张俊脸,双拳紧握。冯三墨面无表情,身体僵得厉害。冯二笔最游刃有余,在绣娘靠近的时候,还使劲嗅了嗅。杨继安年纪小,最为乖巧顺从。
楼喻越看越觉得有趣。
等绣娘测量完毕,他问:“静文呢?替她也量一量。还有霍煊和霍小娘子,都做几套衣裳。”
反正他现在有钱,几件衣服算不得什么。
霍延却拒绝:“他们不必。”
无功不受禄,霍煊和霍琼如今在庆王府白吃白喝,还能跟着夫子读书,霍延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没事,见者有份。”楼喻对自己人向来大方。
孙静文回府后,就去了荒院寻霍琼,听闻消息便带着霍煊和霍琼一起过来。
听说要做新衣裳,小孩们脸上都洋溢着惊喜和期待。
本以为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楼喻完全没放在心上,未料裁缝新衣一事,竟在东院掀起一场不小的风波。
事件的发生,源于东院女仆和王府杂役的一次争执。
提起东院的仆从,不得不说明东院的仆役配置。
笔墨纸砚是楼喻的亲随,一般是出门时带出去办事充场面的,也是楼喻最器重的存在。
冯二笔是其中最得用的,他在楼喻身边待的时间最长。从前拍马逢迎受“楼喻”喜欢,如今做事体贴同样受楼喻看重。
冯三墨虽是隐形人,但他做的事情却少有人能替代。
阿纸和阿砚就比二笔和三墨低一等,通常处理一些跑腿喊话之类的杂事。
除了四个亲随外,东院原先还有四个贴身婢女和四个粗使婢女。
不过经过上次王府放仆,如今只剩下四个婢女。
逢春、采夏照顾日常起居,阿兰和阿竹做的是洒扫等粗使活计。
采夏为人泼辣,又是东院的一等婢女,在庆王府的奴仆中,也算得上金字塔顶端的人物。
以前她性格活泼,颇得庆王世子喜爱,可楼喻穿来之后,几乎很少使唤女婢做事,有些关乎隐私的活儿他要么自己干要么吩咐冯二笔。
如此一来,采夏的地位势必受损。
她相貌美艳,心高气傲,不敢冲到楼喻面前问个明白,便只能对着底下人发火。
当然,她也不是无缘无故地发泄火气。
起因是一个粗使杂役冲撞了她,撞坏了她手中的汤盅,汤汁洒满一地,碗碟俱碎。
这可是专门给殿下补身体的,里面的肉都是最精华的部分!
采夏气急败坏,怒斥道:“不长眼的东西!”
那杂役吓得跪地求饶,采夏不为所动,沉冷着脸道:“你同我一起去东院磕头认错。”
杂役连连磕头,一直恳求采夏放他一马。
采夏原本都心软了,可偏偏有人好死不死,说了一句风凉话:“还以为自己是东院的姑奶奶呢,你们看世子殿下如今还瞧得见她吗?”
采夏气得脸都涨红了:“刚才谁在说话?!”
“采夏姐姐,我们又没有说错话,如今殿下可还看重逢春姐姐和你?之前殿下赏赐新衣,有你们的份儿吗?”
采夏红着眼:“那是他们跟在殿下身边立了功!是他们该得的!”
“二笔大人和三墨大人就算了,可不是还有个孙小娘子嘛,殿下宁愿带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乡下小丫头,也不带你和逢春姐姐,唉,我们都替你叫屈呢。”
采夏气愤之后反而冷静下来,这种挑拨离间的话她才不会上当。
“闭上你们的臭嘴!殿下待我如何还轮不到你们置喙!”
她警告完,盯着跪在地上的杂役,“你撞倒殿下的汤盅,必须随我去东院认错!”
一盅汤而已,楼喻并不在意,没有惩罚杂役,甚至连句斥责话都没说。
杂役开心了,采夏却回到屋子大哭一场,哭完竟发起了热。
逢春发现后吓坏了,匆忙跑去求见楼喻:“殿下,采夏病了,求您开恩替她请个大夫吧!”
说完砰砰磕头。
楼喻一听到磕头声就牙酸,他忙道:“你先起来,二笔,速让人去请大夫!”
冯二笔应了声,面色有些沉凝。
大夫替采夏诊了脉,言明没有大碍,写了份药方便兀自离去。
逢春红着眼去煎药,竟慢慢落下泪来。
她们服侍殿下多年,同冯二笔关系虽算不上亲厚,但也能说上几句话。
冯二笔心有不忍,不禁劝道:“等采夏醒来,你劝她不要胡思乱想。”
府里的事瞒不过冯二笔,尤其是有关东院的事。
逢春擦擦眼泪,颤声道:“二笔,殿下是否真的厌弃我和采夏了?”
“当然不是!”冯二笔解释道,“你们莫要在意那些贱奴的酸话,他们指不定在心里偷偷嫉妒你和采夏呢。”
逢春默默抹眼泪,不知该说什么。
冯二笔暗叹一声,他其实也并不完全明白殿下的心思,不好保证什么。
回去后,他左思右想,一时觉得不应该拿这等琐事烦扰殿下,一时又觉得府中流言影响到东院不该不管,整个人都有些不在状态。
“在想什么?”
笔杆敲在脑袋上,瞬间让他回神。
冯二笔看向楼喻,见他眉目温柔和气,下意识道:“在想流言。”
“什么流言?”楼喻好奇。
冯二笔下定决心,将采夏之事说了出来。
言罢偷觑楼喻脸色,见无异状,方大着胆子问:“殿下到底是如何想的?当真厌了逢春和采夏?”
楼喻:“……”
他能说自己完全忘了还有这两个婢女吗?这会不会更伤人?
他斟酌着道:“并非厌了她们,你也知道,我带孙静文是因她有画图之才,无人可以替代。但逢春采夏能做的事,却有无数人可以替代,包括我自己。”
冯二笔为人机灵通透,笑道:“奴明白了。奴会劝她们的。”
“不必。”楼喻摇摇头,“此事倒也提醒了我。”
从这件事可以看出,采夏是个有追求的婢女,而且也不冲动无脑,最多就是自己郁气沉积,生了病。
逢春沉默少言,但见姐妹受难,也有勇气为两人进行争取。
或许加以培养,也能是个人才?
委实是他手底下的人才太少了,不够用啊!
他道:“等采夏病愈,让她二人来见我。”
“是!”
两日后,采夏病情大好,同逢春一脸羞愧地来见楼喻,双双跪地。
楼喻温声道:“都起来吧。二笔跟我说了采夏的事,你二人有什么想法都可以同我说。”
“殿下,都是奴婢的错!”采夏没有起身,惭愧道,“奴婢不应为些琐事烦扰殿下,请殿下责罚!”
逢春也道:“奴婢同罪,请殿下责罚!”
楼喻有点头疼,动不动就下跪求罚,显得他很暴虐啊。
“先起来,有事说事。”
二人只好乖乖起身。
楼喻道:“如今我需要你二人照顾起居的时候不多,你们若有想做的事,尽管道来。”
“殿下,”采夏面色苍白道,“奴婢和逢春姐姐只想侍奉您左右。”
楼喻也不卖关子,“孙静文替我做的事,许多男人也做不得,所以我重用她。我如今不需要太多侍奉的人,只需要能做实事的人。”
话已明了,端看她们如何选择。
逢春毫不犹豫:“奴婢可以学,只要殿下需要,奴婢一定去做!”
采夏亦连连点头,“奴婢想为殿下分忧!”
“城中有书铺,你二人去调查各家书铺的纸价以及纸张出自哪个造纸坊,汇总后交给我。”
庆州府没有自己的造纸坊,这些书铺都是从外地进货,算上成本费和交通费以及税收,估计不会太便宜。
楼喻观察过田庄附近的地形,有山有水,适合建造一处造纸坊。
一来废纸可以解决如厕问题;二来日后若庆州有所发展,纸的需求必不可少;三来,造纸坊可以别有他用。
如此也算是未雨绸缪。
采夏和逢春愣了一下,才连忙领命退下。
她们走后,冯二笔嘀咕道:“殿下,此事奴不用问都能说出个三两句来,岂不是太简单了?”
楼喻笑道:“你整日随我出门遛弯,对府城大小事情自然耳熟能详,可她们不同。”
替他做事,总得先出去见见世面。
采夏和逢春从小到大都在府里,做的也都是起居活计。提及胭脂水粉,她们或许能说得头头是道,但文房四宝不见得。
冯二笔懂了,调侃道:“殿下就不怕奴直接告诉她们?”
“若真能让你说出口,那也算是一种本事。”楼喻笑道。
冯二笔一时也不知这句话是夸奖还是敲打。
反正他只知道,他绝对不能说!也不能让三墨他们说!
楼喻忽然想起什么,“郭棠如何了?”
“殿下,此事由三墨负责,奴也不清楚。”冯二笔道,“奴去叫三墨过来?”
“好。”
一开始将郭棠交给冯三墨秘密看管,楼喻其实并没有抱有太大希望。
郭濂执掌庆州多年,找一个人轻而易举。
但他不惧。
即便郭濂找到郭棠,不用再投鼠忌器,可分摊盐利已上正轨。只要郭濂不想玉石俱焚,就不会轻举妄动。
但他没想到,郭濂身为知府,耳目众多,居然真的没能从冯三墨手底下搜到人。
须臾,冯三墨一袭玄衣走进。
楼喻问:“郭棠现在何处?”
习武后,冯三墨身形越发精干挺拔,不论是行进还是站姿皆具行伍之风,与霍延逐渐贴合。
不过他和霍延还是有区别的。
霍延出身贵胄,家学渊源,更偏向英武霸气;冯三墨则人如其名,像是一团溶于幽潭的墨,更偏向内敛深藏。
搞情报工作需要的正是这种气质。
楼喻暗暗感叹,甚为满意。
“回殿下,人在田庄。”
楼喻奇了:“人在田庄,郭濂居然没找到?”
冯三墨道:“奴将他伪装,旁人无法轻易认出。”
楼喻来了兴致,恰好他正想去田庄走一趟,便吩咐冯二笔:“备马,去一趟田庄。”
年后天气转暖,楼喻不用再受寒风折磨,出行自然首选骑马。
出发前,他特意找来霍延:“随我去一趟田庄。孩子们也可以一起去玩,你要不要带霍煊和霍小娘子同去?”
小孩子总是憋在府里不利于健康成长,去田庄就当是踏青了。
霍延摇摇头,“他们不会骑马。”
虽出身将门,但两人年纪小,还没到学骑马的年纪。
“继安和静文也不会,我骑马,他们坐马车去。”
哪有主人骑马,仆从坐马车的?冯二笔在旁腹诽。
霍延也知这个理,不过到底心疼侄子侄女,遂躬身一拜:“多谢殿下。”
“不必谢来谢去,”楼喻伸手扶起他,“此去田庄,我有重任交给你。”
霍延眉目微凝,“好。”
楼喻拍拍他的肩,笑容和煦:“不用紧张,对你而言很简单的。”
霍延余光轻扫,肩上那只手玉白修长,他垂眸敛目,到底忍住避开的冲动。
回到荒院,他将出行的消息告诉霍煊和霍琼,霍煊直接高兴得蹦起来,直呼“殿下真好”。
霍琼也露出八颗整齐的牙齿,小姑娘刚入府时面黄肌瘦,如今重新变得雪白可爱。
“阿琼,我有许多小伙伴在田庄,等去了带你一起认识。”孙静文拉着霍琼的手眉眼弯弯。
霍琼点点头,“谢谢文姐姐。”
“我也要一起玩!”霍煊不甘其后。
“她们小娘子一起玩,你瞎起什么哄,我带你。”杨继安很有义气道。
“好啊!”
此去田庄,楼喻轻装简行,只带上霍延、冯三墨、李树作为护卫,剩下冯二笔和几个小萝卜头乘坐马车。
冯二笔也想骑马来着,可他一直没学。见前头殿下四人快马扬鞭好不潇洒,不由暗下决心一定要学会骑马!
至田庄,眺目望去,只觉平野开阔,心旷神怡。
冬日的寂静渐渐转为春日的喧闹,河流破冰,草木丛生,鸟雀叽喳,一派春意盎然之景。
楼喻下马,庄头立刻来迎。
他随口问了一句:“可定了春耕日子?”
庄头笑呵呵道:“正等殿下示下呢。”
楼喻算了算时间,估摸着肥料的腐熟度差不多了,可以开耕。
“再过一旬便可春耕,一会儿你让阿纸和林大井来见我。”
庄头领命:“是。”
楼喻再看满脸期待的小孩们,不由笑道:“自去玩吧。”
孩子们欢呼一声,麻雀似地蹦跳着跑远了。
冯三墨适时道:“殿下,请随奴来。”
四人行至一处庭院,冯三墨敲了敲门。
门吱呀开了,一妇人伸出脑袋,见到楼喻,立刻就要下跪行礼,却被楼喻阻了。
“不必,带我们去见人。”
妇人小心领他们至后院,指了指门窗紧闭的偏房,“就在里头。”
楼喻吩咐:“三墨随我进去。”
冯三墨推开门,楼喻踏进去,骤然驻足,差点以为自己走错地方。
屋内有两个孔武有力的妇人,她们正守着榻上的“美貌少女”。
“美貌少女”身着罗裙,梳着少女发髻,双颊粉红,一双桃花眼忧郁而悲愤。
见有人进来,三人全都看过来。
“美貌少女”瞬间惊跳而起,眼睛瞪如铜铃,只因嘴里塞着布团,叫不出声。
楼喻强忍笑意,对两个妇人道:“你们先下去。”
二人行礼退下。
楼喻终究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
床上少女被绑住手脚,动不得,说不得,只能“呜呜”抗议,眸子里的火焰熊熊燃烧。
楼喻笑够,问冯三墨:“怎么弄的?”
冯三墨言简意赅:“府中突有婢女染疾,送到田庄养病。”
婢女是真,生病也是真,只是中途换了人而已,因此瞒过了知府的耳目。
楼喻赞他一眼,行至榻边,对郭棠道:“你若答应不叫不喊,我就取了这布。”
冯三墨:“殿下放心,喊叫也无碍。”
也是,这么多天,郭棠总得吃饭喝水吧,若是趁吃饭喝水时吼几嗓子引来搜查的人,他早就回郭府了。
楼喻遂扯下布团。
本以为郭棠会怒气冲冲吼他,未料郭棠只是幽幽盯着他,低哑着嗓子道:“楼喻,你一直在骗我。”
神似被辜负的小娘子。
楼喻可一点没有过意不去,狡辩道:“我骗你什么了?”
“你一直在我面前装天真单纯!我竟真的被你骗了!雪盐的局是你设的吧?你将我藏在这里到底意欲何为?我爹呢?”
不得不说,郭棠长得确实不错,一双桃花眼潋滟生光,扮成女子模样颇有几分姿色。
可谓是女装大佬。
楼喻心中啧啧几声,慢条斯理坐下道:“你爹跟我谈了一笔大买卖,我看他找你找得挺辛苦,不忍他这么大年纪还操心,就过来放你回去。”
“什么大买卖?”
“你知道的,”楼喻压低声音,“贩卖私盐。”
郭棠脱口而出,“他疯了?他为什么要跟你合作?为了雪盐?还是为了我?”
“你和雪盐加起来只有一半。”楼喻故意吊他胃口。
郭棠瞪着他,“还有一半呢?”
“因为我可以帮你爹产出十几倍甚至几十倍的盐。比上交朝廷的盐要多得多。”
楼喻双手托腮,黑白透亮的眼珠子无辜而单纯。
“郭棠,以后郭府与庆王府便同舟共济,亲如一家了。”
郭棠:“……你还是多读点书吧。”
这词用得实在叫人膈应。
事已成定局,不管郭濂和郭棠有多愤怒,他们都已经被拴在楼喻这条大船上,再难挣脱。
“想明白了,我就替你解开绳子。”楼喻笑得眼眸弯弯。
郭棠吐出一口浊气,再次认真看向楼喻,“你就不怕放了我,我爹临时反悔?盐场是他的,他何必要跟你分那一成利?全拿在手上不好吗?”
冯三墨顿时眼厉如刀。
楼喻依旧轻松怡然,“我准备了三份账本,一旦庆王府出事,账本必定会呈上御案。届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回去大可向你爹秉明此事。想必你爹会想明白,既有利可图,何必要尝试最坏的打算?”
郭棠沉默片刻,忽然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想赚钱啊。”楼喻回答得毫无负担。
郭棠嗤笑,“算了,与我无关。给我松绑吧。”
先前踏入陷阱,不过是因雪盐太过罕见,而他自以为知府权势滔天,有些大意。
他又不是真的傻。
庆王府搞的这番动作,无疑是所图甚大。
郭棠觉得楼喻有些天真,不知道他要反抗的是怎样一个庞然大物。
仅凭藩王三千府兵,怎么可能真的成事?
解绑后,郭棠问:“什么时候送我回府?”
楼喻起身,“你换身装扮,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事后你再随我一同回城。”
郭棠之事已毕,楼喻又去了主院。
阿纸和林大井早就候在厅堂,见到楼喻,均激动行礼。
楼喻检查完学习进度,由衷赞道:“很好,超出我的预期。”
他问阿纸:“你可愿继续留在田庄教书?”
阿纸点头:“殿下,奴愿意教书,不过奴学艺不精,怕教不了多久。”
楼喻一想也是。
笔墨纸砚跟在“楼喻”身边,虽识了一些字,但估计也就启蒙的水平,日常读写并无太大问题,但再往深了教是做不到的。
他思忖片刻,问:“那你可愿继续读书?”
阿纸双目瞪大,“奴真的可以继续读书?”
教授林大井,让他觉得很有成就感,让他觉得自己有所价值,他想继续教下去。
“当然,不过得再等几日。”
阿纸喜出望外:“多谢殿下栽培!”
楼喻摸摸下巴,杨广怀在庆王府宅了这么多天,需要拉出来溜溜了。
见过两人后,楼喻带着霍延等人去逛田庄。
田庄靠山临水,满山林木无数,山下有大片荒地尚未开垦。
他问霍延:“我知你懂练兵之法,你认为在此处练兵如何?”
此处有山林遮挡视线,人烟稀少,是个练兵的好地方。
霍延剑眉入鬓,星目灿然有神,他凝视楼喻,问:“殿下何故练兵?”
楼喻回视他,无奈笑道:“不过乱中取生耳。”
他眺望苍穹,神色真挚:“我是庆王世子,这块封地归我管,我自然要保庆州百姓不受家破人亡之痛,流离失所之苦。”
霍延眸色深幽,其中暗流涌动。
“可我不是老当益壮的霍大将军,亦不是意气风发的霍少将军,我只是京城霍府的纨绔,没有上马作战的经验,也没有治军的本领,你真要将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我?”
楼喻心道男主也太谦虚了,他简直就是为战争而生。
“我信你。”他拍上霍延的肩,“而且,我会与你一同研讨,不会真让你一人受累。”
霍延心弦微颤,深埋心底的战意澎湃而生,深邃俊目凝视少年世子,他看到了世子眼中全然的信任。
他从未忘记自己是霍家儿郎,他曾丹心碧血,立誓为国尽忠,然下场何其惨烈。
如今选择与楼喻共谋,不为朝廷,只为霍家。
楼喻给他这个机会,霍延不可能无动于衷。
他郑重颔首:“好。”
楼喻心中甚悦,能让霍延助他做事,实在不容易啊。
虽然霍延尚未真正交心,但好事多磨,总有一天,他会让霍延心悦诚服。
回庄院后,楼喻召来众人:
“春耕开始后,我将长居田庄,你们都要随我一起。我打算在田庄设一处学堂,杨夫子坐镇,孩子们都可以读书习字。”
孩子们皆欢喜雀跃,众人毫无异议。
因为这个安排,回程时,几个孩子都被留在田庄,马车正好供恢复男儿身的郭棠乘坐。
他将脑袋伸出窗口,眼瞅楼喻骑在马上俊秀潇洒的身影,心中堵闷不已,问道:“你是不是早就会骑马?”
枉他之前还傻傻跑去田庄说要教他马术。
楼喻神色真诚:“你上次去田庄同我炫耀马术时,我还不会。”
“我没有炫耀!”郭棠郁闷道,“我是真心要教你马术。”
楼喻无奈:“可你表现得就很耀武扬威。我自尊受挫,硬逼着自己学会了。说到底,还得感谢你。”
“……”
郭棠甩给他一个又愤怒又哀怨的眼神,扔下帘子躲回车厢。
楼喻:“……”
郭棠是不是有病?
回到庆王府,楼喻把杨广怀喊到东院,大家一起开了个会。
他交待完设立临时学堂和练兵这两件事,让几人畅所欲言。
“我没意见。”杨广怀笑眯眯道,“孩子们我会尽力教导。”
李树问道:“殿下,这次只挑一百人去训练?会不会太少了?”
楼喻笑着解释:“王府在城中,我不放心,需要留更多兵力保障安全。
“而且这一百人是领头兵,等他们训练达标,就可以让他们分组训练其余府兵,如此更有效率。
“再者,咱们有府兵三千,一开始步子不要迈得太大。你是府兵副统领,挑一百人的事就交给你了。”
李树又道:“殿下有无挑人的要求?”
楼喻问:“府兵平时可进行训练?”
李树惭愧低头,这就尴尬了。
“既无训练,自然也无从得知他们能力,这样,我等会将要求写好,在去田庄前,你必须严格按照要求挑好一百人。”
“是!”
身为副统领,李树眼见府兵惫懒多年,毫无斗志,早就有些泄气了。
如今殿下有心练兵,他自然愿意追随。
楼喻忽然低叹一声:“除了学堂和练兵,尚有一事需要去做。只是此事难办,我一时寻不到适合人选。”
冯二笔忧心问:“什么事?”
“买粮。”
楼喻沉声道:“世道将乱,庆州必须囤粮。买粮光有钱不行,还需要人手。”
买粮总得运粮吧?
若无人能护住粮食,买粮又有什么用呢?
府兵不能轻易离开庆州府,他手底下又没有其他信得过的人。
众人凝眉思索。
“可雇佣镖局。”李树提议。
霍延:“镖局不能长久,且恐生异心。”
庆州需要的是源源不断的粮食,镖局确实不太适合。
楼喻转向神色悠然的杨广怀,“先生可有良策?”
对上他温和而审视的目光,杨广怀哑然失笑。
他知道楼喻在试探他,倘若他不能为楼喻创造价值,估计最终只能成为一个教书匠。
不是说教书匠不好,只是与他的理想相悖。
“殿下,我从吉州来庆州途中,遇过不少山匪。有的是寻常百姓不得已落草为寇,有的行事却颇有行伍之风。”
吉州到庆州,中间确实有一片山区。
楼喻恍然记起原书一些情节,不动声色瞟一眼霍延。
“先生的意思是?”
“杨某听闻,有些山匪从西北而来,擅于用兵,战力勇猛,轻易占了一座山头,其余土匪不敢轻举妄动。”
霍延神色骤变。
杨广怀的意思已经很明显。
倒是李树惊道:“西北?那岂不是同霍家军有关?”
他说完顿觉失言,对霍延歉意道:“我、我就这么一猜,你别介意。”
霍延神色渐缓,摇首表示无碍。
他如何不懂楼喻和杨广怀之意?
“敢问杨先生,你在何处碰见西北而来的山匪?”
杨广怀微笑:“吉庆交界,阳乌山。”
两州交界地带,官府常常难以管控,确实是个为匪的风水宝地。
霍延抬首看楼喻:“我愿亲自走一趟,确定他们是否为先考旧部。”
“不必。”
楼喻笑意溶溶。
“咱们只需向他们透露消息,霍家血脉如今就在庆州府。
“他们若是你父亲忠诚的旧部,自然会主动前来。若不是,倒也无伤大雅。
“倘若他们确系旧部,但依旧占山为王,无视这个消息,咱们也不必自讨没趣,当另寻他法。”
冯二笔:“还是殿下想得周全!”
李树也附和。
霍延注视着楼喻,眸色复杂难辨。
庆王世子虽恶名在外,但越是相处,便越觉得此人内蕴华章。
他当真是那个凶戾的世子吗?
诸事敲定,楼喻宣布散会。
回卧房后,他整个人咸鱼躺在矮榻上,如同泄了气的皮球,浑身瘫软无力。
冯二笔替他揉肩按穴,心疼道:“殿下,奴让人去打水,您泡泡脚?”
楼喻弱弱道:“好。”
水打来了,楼喻褪去鞋袜,双脚踏入水盆里。
乍然被温暖的水包裹,身体一个激灵,过电一般,爽快极了。
他喟叹一声,渐渐生出几分睡意。
就在这时,冯三墨在外求见。
楼喻打起精神坐直身体,叫他进来,问:“什么事?”
冯三墨低眉敛目以免冒犯,恭敬奉上一封书信。
“占南来信。”
楼喻揉揉眼,“哦,说什么?”
顿了一息,歘一下瞪圆眼珠子。
“占南!”
他的土豆!
作者有话要说:喻崽:土豆来啦!(吸溜~)
前六十两分评,会掉落小红包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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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我所知,青石盐场每年盐产可达一万三千石,而每年却只需上交八千石官盐,那么,余下的五千石,又去了哪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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