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翻身上马,身姿利落。
“回罢。”
霍延立在原地,抬眸目送少年潇洒的背影,眼中渐生迷茫。
要不是楼喻一直关注他,估计都接收不到他传递的讯息。
楼喻不由暗笑,这别扭的性子还挺可爱的。
鉴于冯二笔宣传工作到位,庆州府的百姓基本都得到消息,庆王府田庄要收购大量牲畜排泄物和骨头,而且不论斤买,是论石收购!
庆王府要那些腌臜东西做什么?
到底年少,尚且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
楼喻知他想问什么,遂好心道:“两人皆完好,待田庄事毕,你们叔侄便可团聚。”
霍延仿佛松了一口气,又将脑袋扭回来,向楼喻极轻地点了点,以示感谢。
好在楼喻已经习惯,这几日,除了教授他马术,霍延是能不说话尽量不说话。
他握紧缰绳,忽然道:“昨日收到消息,霍煊、霍琼不日将抵达庆州。”
“我已学会了,多谢!”
少年世子目光纯然,神情真挚。
府兵们挖坑挖得热火朝天,仰头看向不远处奔驰的两匹骏马,不由羡慕嫉妒恨。
几天之前,霍延还跟着他们一起挖坑,如今却因为骑术得殿下看重,能有幸与殿下一同驰骋。
“驾——”
霍延瞥他一眼,闷头不作声。
霍延猛地抬眸,嘴唇微动,似乎想问什么,但触及楼喻目光,又下意识避开。
少年长睫垂下遮眼,掩住眸中波动的情绪,但紧抿的唇瓣流露出一丝忐忑。
他偏过首,楼喻只能看到他的侧脸。
鬓若刀裁,眉锋似剑,鼻若悬胆,当真英俊无匹。
可再嫉妒也没用,谁让他们骑术比不过霍延呢!
楼喻不知府兵们的心酸,他纵马扬鞭,一路疾驰至小山坡下,利落下马,抬首笑看霍延。
茶楼酒肆、大街小巷议论纷纷,甚至有人大着胆子跑去庆王府前询问事情真假。
冯二笔汇报完工作进度,没忍住好奇心:“殿下,您收那些东西,到底有什么用意?”
楼喻耐心解释:“我问过庄头,庄头说,田庄的收成逐年减少,可不论是麦种还是气候,皆与往年无异。”
“那是为何?”冯二笔没种过地,完全想不明白。
“许是地力不足,庄稼吸收不到养分,自然干瘪无谷。”
楼喻跟他举例子,“就像人一样,若是从小饿肚子,也会长得瘦小。”
冯二笔理解了一半。
“粪肥奴懂,可骸骨有什么用?”
楼喻一愣,因为骨头经蒸煮后磨成粉可以增加钙和磷啊!
他没法跟冯二笔解释钙和磷,有些憋得慌,只好道:“你依我吩咐去做便是,莫要多问。”
“是。”
冯二笔就要告退,突然想到什么:“殿下,有人问收不收鱼骨,奴该如何回应?”
“当然要!”楼喻眼睛一亮。
他暗恼自己没交待清楚,立刻嘱咐:“鱼骨,鱼鳞,虾壳,蟹壳以及牲畜蹄角我都要!”
言罢顿了顿,问冯二笔:“庆州府能收到大量鱼虾骨壳吗?”
按理说,沿海城市更方便提供这些。
冯二笔细眉一弯,“殿下,咱庆州府临海,有不少鱼贩呢。”
“当真?”
楼喻坐直身体,这可是意外之喜啊!
他穿来这么多天,因原主没有相关记忆,又无地图可查,还真不知道庆州府竟然是近海城市!
也就是说,他可以拥有极为丰富的海洋资源!
在古代,什么最赚钱?
贩盐绝对是其中之一!
有海就有盐啊!
他立马问:“海边有无盐场?”
冯二笔颔首,“有的。”
楼喻摸摸下巴,不可避免地心动了。
若他没记错,古代一般是盐铁官营,盐场乃官府所建。但很多地方私盐猖獗,官府不是管不过来,就是与私盐贩子勾结在一起攫取巨利。
大盛朝不可能没有私盐。
庆州府拥有盐场,他就不信庆州知府不会从中牟利。
楼喻如今最缺的就是钱,而目前看来,最赚钱的就是贩卖私盐。
粮食增产的战线拉得太长,但贩盐绝对是短期内可以获取巨利的事。
不过,若想动朝廷的蛋糕,还得徐徐图之。
有机会,他一定要去盐场瞧瞧。
他不禁笑起来,看向冯二笔:“你立大功了。”
冯二笔茫然陪笑,他自己都不知道立了什么功。
图谋盐场一事急不得,楼喻暂且搁置脑后,冷静下来,嘱咐冯二笔:“收购之事尽快落实,你去将庄头叫来。”
片刻后,庄头恭敬过来,战战兢兢行礼:“殿下有事,尽管吩咐小人。”
楼喻让他起身,废话不多说,展开田庄地图,开门见山:“据我所知,此处皆为上等田,此处为中等,此处为下等,是不是?”
管理田庄多年,庄头对田庄熟得不能再熟,连连点头,“殿下所言极是。”
“如此,我便吩咐你做一件事。”
楼喻指尖从图上掠过,“上中下三等田里,分别划为两部分。一半为试验田,一半为普通田,可听明白了?”
这几日田庄大动干戈,庄头约莫猜到楼喻的目的,遂试探着问:“殿下是想一半用新法种植庄稼,一半用旧法种植庄稼,依此进行比较?”
“不错。”楼喻颔首。
庄头虽觉不靠谱,但田庄的收成又不是他的,主子怎么吩咐,他就怎么做。
“小人立刻去办。”
得知王府田庄收购秽物,郭棠“噗”一声,茶喷了仆役一脸。
“你说什么?!”他一脸菜色,“楼喻收那些秽物做什么?他疯了?”
仆从亦摇首不解,“原先没人信,但有屠宰场的屠夫运了一些碎骨头过去,真的换到了钱。如今大家都疯了跑去田庄换钱。”
能拿不要的废物换取钱财,谁舍得拒绝?
即便大家都将庆王世子看作傻子,但他们都巴不得庆王世子多出这样的主意。
田庄每日送货的络绎不绝。
楼喻定的收购价极为低廉,但依旧挡不住老百姓的热情,谁都想趁着年关没来,多攒几个钱过个好年。
在楼喻指挥下,那些牲畜排泄物皆被埋入挖好的粪池里,加上杂草、秸秆之类的,等发酵腐熟后便可施入田地增肥。
碎骨硬壳等物,楼喻召集整个田庄将之煮烂捣碎,亦封存发酵。
试验田和普通田也已分配完毕,就等春耕来临。
田庄上空的疑云一天比一天浓重,庄户们对楼喻划分田地的举动很不赞同,但只敢私下说说。
只是流言到底瞒不住,一些暗地里贬损楼喻的话传入主院,冯二笔气坏了,就要去惩治那些长舌之人。
楼喻倒是淡定,将他拦住:“庄户忧心明年收成,人之常情罢了。”
“可他们忘了,这田庄是庆王府的,殿下您就是他们的衣食父母,要是殿下不让他们继续种,他们哪还有明年?”冯二笔护主心切。
楼喻不在意被人说,不过继续让流言甚嚣尘上,确实影响田庄安宁。
恰好他的试验田需要能人负责,便借此机会,给庄户们找点事做,打消他们的疑虑。
他吩咐冯二笔:“传话下去,让庄户们一一讲述耕地的经验,你负责将其记录于册,若有真本事的,本殿必有重赏。”
这些庄户种了一辈子地,多多少少攒下一些经验,或许比不得农学大家,但矮子里面挑将军嘛,姑且用了再说。
冯二笔领命下去做事,田庄又热闹起来。
庄户们得知殿下又要当“散财童子”,纷纷跑过来,声情并茂地讲述种田的那些事儿。
人太多,冯二笔不得不叫了阿纸和阿砚来助阵。
庄户们有很多口齿不清,废话连篇,冯二笔记录的时候头都大了,简直想开嗓骂娘。
阿砚同样性急,恨不得让那些庄户别扯那些鸡毛蒜皮的事儿。
大家各说各的,场面一度非常混乱。
阿纸静静观察片刻,对冯二笔附耳低语几句。
冯二笔闻言赞他一眼,起身厉色喝道:
“所有人排队!不排队者不予采纳!”
不采纳就没有钱,庄户们立刻排起队来。
冯二笔又道:“每人只有一盏茶工夫,不得重复前面人说的话,如果没有新鲜的,就自行离去!”
他年纪虽不大,但跟在楼喻身边久了,倒也沾染上几分气势。
庄户们被他唬住,重新讲述时,比之前流利简洁许多。
事情进展顺利,不过半天工夫,楼喻就收到一沓厚厚的纸。
这些经验记录工整,且无过多赘言,楼喻很快翻完。
倒是让他发现了一个特别的。
庄户们讲述经验以零碎居多,完全是想到哪讲到哪,可这位名叫“林大井”的人不同。
他讲述的经验,相当具有条理性。
从春耕到秋收,按时间顺序来,系统地走完整个流程。而且这些经验明显是经过分析论证后的结果。
楼喻叫来庄头,询问林大井此人。
“林大井?”庄头整理措辞道,“他做事很认真,就是有时候太过较真,地种得确实比别人好。”
“既然你知他种得好,田庄为何不用他的法子?”楼喻问。
庄头连忙请罪:“殿下有所不知,就算用同样的法子,他种出来的麦穗就是比别人的沉。”
楼喻不由笑了。
他一直坚信,无论哪个领域,都有能人存在。
这个林大井,他务必要见上一面。
马蹄笃笃,混着少年清脆的驭马声,在辽阔的田地间不断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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