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先生一看就知道汪孚林在想什么,一如既往地没心没肺,继而又耸了耸肩。
“总之具体过程,那是老方的不传之秘,你就不用关注了。老方也不是万能的,他拼的只是这点可能性,更何况这次还有我给他搭手。只可惜乡试主考官都是临时定,否则光靠这一手,老方就不愁没饭吃,举人可比秀才值钱多了。想当初老方最厉害的一桩壮举,就是曾经紧盯着一位很可能点乡试主考的翰林整整一年,押中了河南乡试那道四书题,可惜啊,人家是主持河南乡试,偏偏老方没在河南收个弟子,否则真的是发达了。”
倘若那些主持县试府试的县令知府,主持院试的大宗师,主持乡试的那些个主考,知道有人竟然会闲到根据他们的性格特点,从其身边下手,潜移默化打心理战,然后一步步诱导出题,会不会觉得浑身冒冷汗?汪孚林轻轻吸了一口气,眼神在方先生身上乱转,暗想这位究竟帮人干过多少次这种事。
见方先生不说话,柯先生竟是更加来劲了,又继续翻方先生的黑历史:“孚林你不知道,老方考了个举人之后,其实对科场就没什么兴趣了,偏偏还一再⊙,进京,总共考了四次会试,只为了摸清楚礼部贡院那些人事,放题的那些差役是从什么路线开始走,还有不同的主考有什么不同的习性……他若是把这功夫放在考进士上,说不定早就金榜提名了!”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方先生终于忍不住了,冷冰冰地剜了柯先生一眼。这才直截了当地说:“我没有柯兄说得那么神。不考进士是因为不喜欢做官。南明兄之所以会拜托我。也只是我曾经一时玩笑在他面前押过一次道试的考题。此次重操旧业,也是他一再来信相求,我欠他人情。他这次起复郧阳巡抚,看似风光无限,但松明山汪氏也成了众矢之的,这次趁着府试,试探段府尊的态度,而且在民间造了一回声势。也算是一举两得。”
汪孚林终于忍不住了:“二位就有这么大把握,能让段府尊判金宝头名,却硬是压他甲榜之末?如果段府尊真的点了他案首呢?”
“南明兄之前山居松明山四年,而段府尊上任也就是这四五年的事,他对其的了解岂是等闲?再加上还有神棍老方呢!”柯先生嘿然一笑,竟是走到汪孚林跟前,双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所以,努力吧孚林,南明兄说。松明山你这一代往下,可说是小的小。平庸的平庸,谁能想到你突然脱颖而出,一枝独秀?你这人心思太松散,没压力你就闲着,一有压力立刻就亮,所以要给你一点压力。如果真的金宝点了案首,那么你一定会挺身而出挡在前头的!”
见汪孚林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柯先生又语重心长地说:“对了,汪小二落榜,但这次小李却在会试脱颖而出,名次挺靠前的,如果殿试不出意外,应有二甲之份。他和叶县尊宾主之谊,和你知己相交,日后该帮的也会帮一把。南明兄说了,后年的乡试,就算赶鸭子上架,也会赶了你去试一试。”
得知李师爷会试高中,殿试也就涉及到一个名次问题,无关落榜,汪孚林本来挺高兴的,可没想到汪道昆竟然因为自己的事如此大费周章,而且方先生和柯先生这两位竟然也乐意竭尽全力,他不知道自己是该感动,还是该郁闷。虽说李师爷也再三提醒他考个举人很重要,可他本来只打算顺其自然,没打算费那么大功夫的。
“总而言之,如果近日以及段府尊组织的这次文会,没出什么纰漏。那么就代表,徽州这边至少这一两年会风平浪静,可以不用多费精神。知道你闲不住,不可能整日苦读,但见缝插针地给你上课和布置课业,这就是我和老方的任务,你做好准备吧!”
这简直是地狱生活的前奏!
汪孚林直到从前院回到穿堂的东次间,脑袋还有些转不过来。就像他不明白汪道昆为什么在他身上如此大费周折,汪道昆自己的儿子汪无竞和金宝差不多大,现在培养起来不是正好?可等到洗漱更衣过后头挨着枕头一睡下,他就一下子弹了起来。
他怎么就忘了,汪道昆和张居正是同年,和戚继光又交情不错,这次起复是张居正的大力推荐。可张居正的巅峰时期也就那么十年,他又不记得张居正和汪道昆是否曾经提前翻脸,汪道昆只怕自己也没有必然把握吧?这么说来,看似是为了金宝,实则一切都是为了抓紧时间,把他送上官场快车道?
西园雅舍的文会,正如同段朝宗爽快掏钱时所说的那样,整整开了三天。这一届徽州一府六县考中的童生,每县都有五六十人,整整三百多号人放进其中,竟是没有任何拥挤。至于所有饮食,在汪孚林授意之下,直接外包给了状元楼,洪仁武虽只是小赚了一笔,可进一步奠定了自家酒楼乃是徽州第一的名声,自然喜不自胜。而九岁的金宝遭到了不少的诘难和考较,可自始至终汪孚林都没现身帮过,他硬是独自应付了下来。
汪孚林是不得不下定决心放手,要知道,这次府试让这么多人费了这么多精神,金宝也该自己站出去面对一下!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彩虹?
就在徽州知府即将换人的前夕,空闲功夫全都被柯先生见缝插针,安排了各种时文制艺强化课的汪孚林,终于等到了杭州那边返回的消息。
苏夫人一行人平安抵达宁波府,路上还真的再次遭遇到一拨水匪,结果被巧妙设下陷阱后,用一场埋伏给包圆了。当苏夫人踏上宁波码头的时候。赫然就是押着这么一串如同粽子的水匪。外加一个被当场格杀的水匪首级。作为回婆家探视婆婆的见面礼。此役,新鲜出炉的长风镖局打出了威风,竟是在宁波引起了一阵轰动。据说,叶家去接的人看到血染重衣犹如魔神的八个人时,还有人吓晕过去。
而八个镖师全都被苏夫人留了下来,虽说她声称是这些人回头还要保护自己返回歙县,可这些杀过人的家伙直接往叶家外院一放,那真叫一个人见人怕。鸡飞狗跳,据说叶家人从上至下几乎都想立刻把苏夫人给礼送出来。
绘声绘色对汪孚林讲述这件事的,是一搭一档的叶明月和小北。叶明月负责复述母亲的信,小北负责填充各种各样不知真假的细节。而汪孚林听到最后,忍不住问道:“夫人这是故意的吧?就算是抓了一群为祸水上的水匪,事后不可能还一直穿着一身血衣。而且,把水匪直接送去官府就行了,就算当场杀了的,也不用在码头上炫首级这么血腥吧?”
“当然是故意的,反正娘在那些人嘴里就是个悍妇。这下子带着剿除水匪还杀过人的风声回去,某些人就不敢再打我和小北的主意了。谁不担心回头也娶个娘这样厉害的媳妇回去?”叶明月脸上满是轻松的笑容,眼睛都快要眯缝了起来,“真是托你的福,要不是有你派了八个人跟着娘,这次立威不会这么顺利。而且,有娘出面,官府原本的五十两赏格也一分不少都发了下来,据说那八个人高兴得无可不可。”
“早说了我一块回去。”小北正嘟囔着,可汪孚林已经毫不留情戳破了她晕船的软肋,她顿时为之气结,随即恼火地问道,“姐,你博闻强记,能不能给我想个办法,有什么法子能够戒除晕船的!”
“这是体质,哪怕再强健的人,也有可能晕船,更何况你?”叶明月没好气地把小北这奇思异想给打发了回去,没想到汪孚林却抢在了前头。
“有一个办法。”汪孚林见小北看向了自己,他便笑眯眯地说道,“那就是怕什么就多做什么。只要你没事多去去渔梁镇码头,多坐船就好。别瞪我,我可不是糊弄你,我听人说过,海船比内河航船颠簸更烈,初次坐船的人很少能受得了的,但坐的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习惯成自然,就这道理。”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小北立刻夺门出去,愣了一愣才看向叶明月道:“她不会这就去尝试了吧?”
“知道你还哄她!”叶明月简直哭笑不得,“你们俩也是的,怎么就这么喜欢抬杠!”
汪孚林顿时有些讪讪然:“话是真的,就是比较折腾人,谁知道她这么争强好胜。对了,我答应过家里金宝秋枫还有二娘小妹,府试之后带他们去杭州,你们俩上次应该也没能好好赏玩赏玩,要不一块去?如果时间算得准,还能够接了夫人一块回来。顺便也带上小胖子,他之前一个人被留下,可憋坏了。”
虽说渔梁镇总仓还没完全造好,但其中三个大粮仓已经贮藏了整整三万石粮食,这都是人家主动低价送来的。如今本月的月报已经出来,杭州米价渐渐回升,从那边过来的粮船已经没了,而以春季粮荒时期徽州的高昂米价斗米九十钱来说,这就足够米业行会的所有会员统统大赚一笔了。既然杭州那边风平浪静了,也该回去探望一下凃府尊……当然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去琢磨琢磨东南地区闲散劳动力的问题。
门外偷听的叶小胖险些没握拳欢呼出声。他好容易才抑制住兴奋捂住嘴,随即就这么猫着腰蹑手蹑脚离开。等一溜烟冲进自己的书房,他什么都没看清就立刻大叫道:“金宝,秋枫,汪小官人说要带我们去杭州玩!”
然而,他等到的却不是金宝和秋枫那高兴的应声,而是方先生和柯先生那意味深长的眼神。而柯先生轻轻咳嗽了一声,说出了一番让他魂飞魄散的话。
“要去玩?好啊,先来个十篇制艺热热身。对了,我和老方也有一阵子没去杭州了,干脆陪你们一块去,这叫读书游乐两不误!”
ps:话说读者见面会貌似在19号下午两点正大广场。我就是个打酱油的,大家去看血红耳根丁墨就好^_^(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