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坐吧。”叶展云摆了摆手,微笑着请几位“果农代表”坐下。
不过是面对面的距离,不管几位果农多么虚张声势,面对这些父母官还是不自觉地有些拘谨。
“老乡们是听谁说我叶展云不准大家种植皇冠梨的?”叶展云对着代表中年纪最长的一位老汉问道。
老汉的目光往何波的方向游移了一下,犹犹豫豫地开了口:“大家都这么说。”
“哦?”叶展云安抚地笑了笑,道:“您老别紧张,我也没有刨根问底的意思。”此话一出,不少人都吐了口气,叶展云看了眼会议室里的众人,继续说道:“我虽然是县委记,可是苍南的事可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就拿这梨树改种的事来说吧,如果政府真不让你们种皇冠梨,肯定要下文通知的。”
见老乡有点不理解,他就换了一种更浅显的方式解释道:“就是以前人们讲的告示,不仅要出告示让大家伙知道,还要盖上政府的大印以示其效力。”
老乡们点了点头,表示懂了。
叶展云问道:“你们见到告示了吗?”
几个果农代表面面相觑,摇了摇头。
“听人说我不让你们改种皇冠梨,这人说话有依据吗?咱们政府对这事可没有一丝一毫的阻拦呐!”
几个果农代表彻底懵了,难道是空穴来风不成?有个小伙子大着胆子道:“哼,什么都是你们当官的有理,别说什么盖章的告示了,您大老爷一句话,下面还敢不照办吗?”
叶展云笑了,对着凤营乡的党委记和乡长说道:“你们今天都在这儿,我对你们说过不准乡亲们改种皇冠梨的事吗?如果我说过,是什么时候的事?”
凤营乡党委记和乡长头摇得像拨浪鼓:“您没跟我们说过,什么时候都没有。”
“那我就奇怪了。”叶展云对着几位代表笑道:“连你们乡长都不知道的事,怎么你们就这么笃定呢?”
几位代表被问得哑口无言,小伙子甚至用冒火的目光瞪了何波好几眼。
叶展云心里有数,也不点破,而是请几位老乡放心,如果他们是出于自愿,那么他们做任何决定政府都是支持的。
几个人正在座谈,又有人敲门了。
有叶展云的示意,凤营乡乡长小跑着将门打开了。
门外,是乐饮果汁的邢经理和一位中年男人。
叶展云见到来人,微微一笑,道:“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乐饮果汁的邢经理。”
邢经理向大家弯腰示意:“什么经理不经理的,领导们叫我老邢就行了。”
众人纷纷露出善意的笑容。
“邢经理可是咱们苍南的贵人,乐饮果汁的新工厂已经建成投产,为咱们苍南带来丰厚的利税也创造了更多的就业机会,苍南人民感谢你呀!”叶展云动情的说道。
邢经理连连摇手道:“叶记太抬举我邢某人了。”
“请坐,请坐。”
邢经理对着中年男人笑了笑,一同坐下了。
“这位是……?”
“我给大家介绍一下,”邢经理笑道:“这位是我们乐饮果汁新产品开发部的李经理。”
大家哦了一声,交头接耳起来。
“大家好。”李经理站了起来,笑道:“我这次来是为了考察苍南县的雪梨项目的,我们乐饮果汁开发了一个冰糖雪梨的新品种,听闻苍南的雪梨远近驰名,所以特地来考察一下雪梨的种植情况,如果苍南出产的雪梨规模能够达到我方的要求,那么我们将在乐饮果汁苍南分厂再增加一条生产线!”
此言一出,诸座皆惊,这他娘的釜底抽薪啊这是!如果乐饮果汁和果农签订了雪梨收购合同,那么皇冠梨还有个屁的前途!
放着老梨树不种改种没人收购的皇冠梨,脑子进水了不成?!
一时间,会议室里沉默了,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纷纷瞄向傅应贤。
傅应贤的脸上勉强保持着笑容,心里气得直骂娘。好你个叶展云,老子不过是想要借着皇冠梨的种植打开在苍南的工作局面,你他娘的在苍南也是稳稳当当的一把手,老子碍着你什么了你这么跟老子过不去!
不过气归气,他还是要维持住副县长的风度,并且要找机会把场子给夺回来。他看着和果农代表相谈甚欢的李经理邢经理,目光一转,计上心来。
“要说咱们苍南的雪梨可是老牌子了,”傅应贤微笑着站了起来:“既然乐饮果汁要考察雪梨项目,那咱们就到下边去看看好不好?”
李经理与邢经理对视一眼,邢经理又偷眼向叶展云看去,叶展云点了点头。
两位经理站了起来,随着大部队一起向外走去。
一路上,傅应贤带着农业厅工作人员边走边谈,刻意隔开了叶展云与邢李两位经理的距离。
出了凤营乡政府,没多一会儿就上了乡村公路,随着车子的驶入,梨花纷繁的壮观景色映入众人的眼帘。
叶展云带着厉均坐了自己的桑塔纳,傅应贤带着农业厅的人员上了中巴车。
“记,您不怕傅应贤搞什么小动作吗?”厉均担心道。
叶展云打开了车窗,就着窗外的微风欣赏着梨花绵白似云的景色。“担心?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傅应贤鼓动大家下来参观,不知道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啊!”
叶展云转头对他笑了笑,道:“自古邪不压正,放心吧。”
前头开车的杨陆听了他的话,忍不住从后视镜里看了叶展云一眼,正好瞄到他嘴角和煦的笑意,杨陆撇了撇嘴,心说你就装吧。
车队在一处忙着对花的梨树地边停了下来。
众人下了车,见梨农们忙得热火朝天,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倒是傅应贤像是没看到忙碌的果农一样,招呼着李经理和邢经理进了树地,一边走一边介绍道:“两位请看,这就是咱们苍南的雪梨树。”
李经理摸着梨树苍老的树干点了点头。
“咱们的雪梨好是好,可是这些树都太老啦!”傅应贤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大声说道:“这些梨树的产量连年下降,不知道还能不能满足贵厂的需要啊!”
“哦?”李经理摸着树干皱起了眉头:“您是说……”
“是啊,”傅应贤点了点头,摸着梨树动情的说道:“这些树有的都过盛果期了,出产的雪梨品质是一年不如一年,你看看这些老树,要是不改良还不如砍了烧柴呢!”
话音刚落,就听到一声乡音颇浓的怒吼:“你放屁!”
三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头戴草帽身穿一件洗得发白的工作服的老汉怒目瞪着傅应贤:“你是哪里来得混蛋敢这么咒我的梨树?!”
“你,你……你说话要注意态度!”何波急忙冲上来护驾,大声道:“这是县政府的傅县长!你怎么说话呢你?!”
老汉站在树上,也不下来,带着嘲讽的目光瞅了傅应贤一眼,嗤道:“这就是要砍了俺们老梨树种皇冠梨的傅副县长啊!”
傅应贤主仆二人被老汉嘲讽的态度震住,一时不知该怎么回话了。
几个人正在僵持着,邢李二经理来不及为他俩解围,就听老汉呼喊了一嗓子:“大家都过来看啊!这就是要砍了咱们老梨树改种皇冠梨的傅县长!”
这话一喊出来,附近几块梨树地的果农们都赶了过来,尤其是几个年老的妇女,一听到是傅县长来了,简直就跟见了仇人一样,挥舞着围巾手套蜂拥而至。
“哪个是傅县长?!”一个年老的妇女扯着尖利的嗓子,奔着老汉手指的方向就冲了过来。
“你是傅县长?”
何波急忙摇头,但是想到首先要护主,退了两步觉得不对劲,赶忙又挡到了傅应贤的前面。
然而他这一举动已经在傅应贤心里扎上了刺,撇开会议室里失败的下马威不说,这个落跑的反应简直就是在打自己的脸!
不过此时,他俩已经顾不得算这笔账了,老太太已经冲到了傅应贤面前,指着傅应贤的鼻子叫骂起来:“好你个姓傅的,俺们家怎么得罪你了你要砍俺家的梨树!听说你要俺们种什么皇冠梨?俺听俺闺女说那梨在省城卖得比雪梨还便宜!你这是要绝俺家的活路是不是?!”
她这嗓门一开,余下的人们都不干了,女人们嗓门尖利又泼辣,冲锋在前,围着傅应贤这一通的数落责骂,男人们搬了高凳和梯子,挡住外围要解救傅应贤的政府工作人员,一时间梨树地里是叫骂连篇,热闹非凡。
“这,这……这简直是乱弹琴!”被挡在外围的农业厅的工作人员,眼看救不了傅应贤,不得不对着苍南县委的官员发起了责难。
“众位别着急,不如大家都先回车里去躲躲。”厉均出来打圆场:“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您们也看到了,不过是几个老娘们在骂街……”厉均对着众位省厅的人员无奈道:“老乡们也没动手,咱们也不能当做治安事件处理,您们放心,这事很快就能劝解开的。”
农业厅的众人也看出来了,傅应贤这是在基层惹了众怒,不由得在心里对他也产生了几丝埋怨,本以为是下来享用一些供奉的,结果被苍南的旧系官员看了热闹,他们也不禁觉得脸上无光,商量了一下后,闷闷地回车上等结果去了。
厉均指示凤营乡的几位头头将外围挡路的果农们劝开,又指示随行的记者将这段掐了别播,这才带着人进去为傅应贤解围。
叶展云站在一边看着这出闹剧,面上一片严肃,心里乐开了花。
经此一役,傅应贤的第一把火是彻底被浇熄了。
不仅如此,某随行记者把掐了不让播的录像带拿回家给家人看热闹,这一传时十传百之下,傅应贤被老娘们围在梨树地里狂骂的画面几乎被半个县城的人参观了一遍!
“你这个废物!”傅应贤拿起烟灰缸就冲着何波丢了过去。
何波委屈地看着他,心说我这都是照您的指示去做的呀,但是面对盛怒的傅应贤,他也只能敢怒不敢言。
两人在屋里闹得动静太大,惊动了同楼层的其他人,直到何波捂着鲜血直流的额头奔出来时,才有人假模假样的前去劝解,什么不要跟秘一般见识啦,政府对你的工作还是很肯定啦之类的,不劝还好,越劝傅应贤就越窝火。但是形势比人强,现在全县都知道他闹了个笑话,绝对不能再雪上加霜了。
所以他勉强压下了心头的怒火,面带笑容地解释说何波是自己撞了桌角。
听得来人直摇头,不由得说了一句话:“何波以前跟着叶记时表现还是很沉稳的嘛!”
傅应贤强撑的笑容瞬间扭曲起来,跟着叶展云就处处沉稳,跟我就处处漏气!你这是夸叶展云呢?还是损老子我呢?!
不理会傅应贤的种种不如意,叶展云约了周南在家里喝起了小酒。
“这次多亏你了。”叶展云对着周南举起了酒杯。
周南忙道:“不敢当不敢当,这事都是记您的主意,我就是找了几个人煽动了下。不过……”周南哧溜了吸了口酒,笑道:“那些事都是实在事,要不然老乡们也不会听咱们的不是?”
叶展云点了点头,道:“这次是傅应贤做得太过了,幸好事情没有闹大,不然可真不好收场了。”
“您放心吧,我把着劲儿呢!”周南笑道:“凤营乡派出所的人早就在周边布控了,我也怕这事闹大了上边责怪。”
对于一个以稳定为根本前提的国家来说,任何一点骚乱都是上面关注的重点,事情闹大了,整个苍南县委都脱不了干系,叶展云也算是冒了一次险。
“记,您是没看到傅应贤那熊样,”周南夹了一口菜,惬意地塞进嘴里:“电视台的录像我们局里可都看过了,看傅应贤被老娘们骂得急赤白脸一句话都反驳不出来,真他娘的,真他娘的……”周南讲得太开心,一下子找不到形容词了。
“真他娘的大快人心?”杨陆端了盘清蒸鱼上来,笑眯眯地接道。
“哎,还是杨陆肚子里有墨水。”周南举箸夹了块鱼肉,放到嘴里嚼了嚼,不满道:“小杨兄弟,你这鱼做得也太清淡了!好歹也红烧一下嘛!”
杨陆不理他,给叶展云夹了块鱼,笑道:“没搁什么佐料,您尝尝。”
一桌子菜,很多都是照顾了周南的重口味,唯有两三样菜是叶展云喜欢的清淡菜色,杨陆怕叶展云吃不饱,把鱼做成了清蒸的。
叶展云含笑将鱼肉放进嘴里,对杨陆点了点头。
看着两人旁若无人的互动,周南撇了撇嘴,切,就知道巴结记!不过叶记对杨陆也太好了些,周南等了一会儿,见两人没有招呼自己的意思,只得起身到厨房倒了些辣椒油和香醋,搅和了搅和,自己蘸肉吃。
送走了周南,杨陆又返回了叶家。
餐桌上还是一片狼藉,叶展云闭着眼,微醺着斜靠在沙发上。
杨陆从楼上拿了毯子,给叶展云盖上,还没撤开手,就被叶展云拽住了。
“叶书记?”杨陆轻声道。
叶展云没睁眼,哼了一声。
“我得去洗碗呢。”杨陆挣了挣。
叶展云手下一个用力就将杨陆拽到了沙发上:“明天再刷。”
“可……”杨陆为难了,因为叶展云已经靠在了他的背上,手虚扶着他的腰,整个人像是被叶展云抱在怀里一样,杨陆顿时觉得坐立难安,一股电流从后腰上窜起,十分酥麻。
“安静一会儿。”叶展云带着酒气的嗓音在杨陆耳边响起:“我就是有点开心,你呢?”
听到这个,杨陆笑了,原来叶展云也有得意的时候啊!他一直以为叶展云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呢,看到因为斗赢了傅应贤而开心地微醺的叶展云,杨陆的嘴角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这样有些孩子气的叶展云,还挺可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