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杯咖啡(1 / 1)

云边咖啡馆 Zoody 2815 字 5个月前

周末,晴空万里,暖风吹过窗边的藤萝。

姜迎抱着笔电推开云边的玻璃门,一进门就看见云岘抱着手臂站在一面白墙前,一动不动,仿佛在面壁思过。

她走到前台,小声问赵新柔:“他这是怎么了?”

赵新柔解释道:“昨天店里有几个小朋友调皮,往那墙上踩了几脚,老板在盯着那脚印看呢。”

姜迎不解:“脚印有什么好看的?”

赵新柔耸了耸肩:“谁知道呢。”

人似乎总爱跟自己过不去,越看不顺眼的东西就越管不住自己的眼睛想往那儿瞟。

云岘今日路过那面墙四五次,明知道白墙上的脚印会让他心里不舒坦,像被人捏皱,再铺不平的白纸,视线却还是不由自主地跟过去。

每看一次,他就会皱着眉叹声气。

姜迎实在看不下去了,问他:“要不要拿颜料覆盖一层?”

云岘摇摇头:“还是会脏。”

姜迎看向那白墙,远看那小小的脚印其实根本不显眼,于是她意识到什么,含笑问:“云岘,你是处女座吧?”

云岘:......

沉默代替回答,姜迎满脸写着“我就知道”。

她打量了那面墙一眼,位于楼梯口,上面挂着一排装饰相框。常有小朋友在楼梯上跑上跑下,所以那面墙才格外容易脏。

姜迎提议道:“要不试试墙绘?那面墙还挺适合的。”

云岘的目光从墙移到她身上,认可地点头:“可以啊,好想法。”

“画个夜景吧。”姜迎坐在高脚凳上,伸出手比量,“这儿画夜空,月亮在右边,这里画一个咖啡馆的轮廓,旁边一颗大树。你觉得呢?”

云岘看着白墙,在脑海中想象姜迎所说的画面:“好,我现在就来找人。”

看他要拿出手机,姜迎制止住,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骄傲道:“不用麻烦,有我啊,我可是专业出身的。”

她从椅子上起身,走到那面墙前:“我大学的时候画过学校的墙绘,不难,几个小时就能搞定。”

云岘也没客气,问她:“那你什么时候能给我画?”

“就今天吧,正好明天周末我不上班。”姜迎偏头看向云岘,话里带着笑意,“也怕再不抓紧,我们处女座云老板就要抓狂了。”

当天晚上云边咖啡馆打烊后,云岘和姜迎留下来开了个夜工。

姜迎先制定好一个草稿,大片的铺色云岘来,姜迎负责勾勒细节。

即使穿着灰色围裙,没一会身上和衣服上还是沾到了颜料。

姜迎边捧着调色盘画画边不忘调侃云岘:“你身上也脏了,能忍吗?”

云岘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语气严肃地为自己辩解:“我没有洁癖,也没有强迫症,我只是不喜欢看到白色东西上的污点而已。”

姜迎赶紧哄着他:“好好好,我知道了,我懂我懂。”

他俩专注在绘画上,等进度快过半,云岘起身,甩了甩有些酸的手臂,问姜迎:“渴不渴?”

刚刚不觉得,这会儿问起来姜迎才发觉喉咙干涩:“给我拿杯水吧。”

云岘回了前台,倒了杯水,拿了根吸管插着,走到姜迎身边递给她。

姜迎两只手都拿着东西,低头凑过去,咬着吸管一口气喝了半杯水。

看她豪饮的样子,云岘笑了笑:“要是累了今天就画到这儿吧。”

姜迎摆摆手:“马上就结束了,我不累,半成品放在这也不好看。”

一直在工作,姜迎出了汗,觉得有些闷热,长发被汗沾湿黏腻在脖子上,很不舒服。

画完咖啡馆的轮廓,她从伸缩梯上下来,放下手中的调色盘和画笔,取下手腕上的发圈给自己随意绑了个马尾。

姜迎今天穿着一件方领的白色上衣,长发被握成一簇束起,露出她流畅的肩颈线条。

云岘看见她左肩的纹身上——好像是一颗星球和红色玫瑰。

姜迎喝着水,站远了打量自己的作品,问云岘:“这就是大概的样子了,还差点细节,你觉得怎么样?”

原本单调的白墙变得斑斓,墨色夜空悬一轮明月,星星散落四周,咖啡馆亮着暖黄色灯光,树下站着一个男人。

云岘指了指那个男人的背影:“他身边再画个人吧,看上去好孤独。”

姜迎点了点头:“好。”

夜深了,等姜迎画完最后一笔的时候,窗外月光皎皎,万籁俱寂。

她伸了个懒腰,长长舒了口气:“画完啦!”

云岘把水拿给她喝:“辛苦了。”

姜迎揉着酸痛的肩膀,在云岘的笑里又消退了满身疲惫,再辛苦都是值得的。

他们并肩站着,和墙上的一双人影重合。

“现在就不孤独了吧。”

“嗯,不孤独了。”

云岘送完姜迎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夜里两点多了。他简单洗漱完,从冰箱里拿了两瓶啤酒推开李至诚的房门。

键盘和鼠标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李至诚带着耳机,盘着腿坐在椅子上,正全神贯注在游戏里。

云岘在床沿坐下,把一瓶啤酒放在他手边,问:“什么时候打完?”

李至诚双手忙着,掀眼看他一眼,又快速回到屏幕上:“等等啊等等——操啊,不是让你等等,你给我上啊!”

云岘有时候特别羡慕这二愣子,他半夜不睡觉只可能是在打游戏或看球赛,玩累了看困了就倒头睡下,一觉到天亮,睡眠质量好的出奇。

李至诚情绪激动地与游戏里的队友交流:“妈的,你能不能注意点儿大哥?老子来玩枪又不给你当奶妈,我这十几分钟别的没干全用来扶你了。”

云岘皱眉,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你今天火气这么大干什么?周以又怎么你了?”

他不提还好,一提李至诚又闹心了,又叭叭叭地胡乱骂了一通。

李至诚的纯粹发泄式战斗很快就结束,他摘下耳机,疲惫地叹了口气,拿起桌上的啤酒拉开拉环灌了一口,问云岘:“什么事啊?大半夜的。”

云岘小口抿着酒:“我妈又给我打电话了,让我回去。”

李至诚从电脑旁的零食盒子里找出两包牛肉干,扔给云岘一包:“那你怎么想的?”

云岘说:“我当然不乐意了,但凡能多忍一天,也不至于刚升职就辞职。”

李至诚嚼着牛肉干,点了点头:“嗯,是,放着这么好的工作不要,我是你妈我也骂你。”

云岘白他一眼,继续说下去:“我以前觉得我来溪城是为了逃避,等有一天我也厌烦了这里我就走了。但是这两天......我突然就想留在这里也挺好的。”

“遇见喜欢的人了?”

云岘抬眸看向李至诚,表情复杂。

“我猜对了?”

云岘沉默以对。

李至诚的一针见血打懵了云岘,大概是认识的时间太久了,李至诚总是被他喊作二愣子,他忘了面前这个人聪明又敏锐,并且最了解自己。

无论是身边的好友还是以前的老师,都说云岘要比李至诚稳重很多,但其实云岘心里明白,反倒是李至诚比他成熟,比他更通人情世故。

他这两天心里乱着,各种事情堵在一起找不到个豁口发泄,这才大晚上来找好友聊聊。

“差不多吧。但你知道的,说好听点,我来溪城是想换种生活方式,但其实我就是来治病的。我自己的人生都还没过明白,这种时候去谈这些,不合适。”

“那哪种时候合适?”李至诚看着云岘,啧叹着摇了摇头,“你把这事儿想的太复杂了。难道只有那些功成名就生活如意的人才谈情说爱吗?可遇不可求你懂吗,人海茫茫里挑出一个顺眼的就不容易了,你顾虑总是这么多,小心错过良人。”

李至诚正经完,又凑近云岘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八卦道:“那姑娘漂不漂亮?哪家的啊?你喜欢人家什么啊?”

云岘往后躲了躲,移开视线,抬起酒瓶喝了一口。

李至诚兴致来了,喋喋不休道:“我说实在的,你要真想把人生过个明白,就得谈场恋爱。你知道吗?在一个女人身上你能学到的东西无穷无尽......”

云岘揉揉眉骨,觉得头疼,起身道:“走了,你早点睡。”

“欸,等等。”李至诚叫住他,“我话还没说完呢。”

云岘没理他,挥了挥手,迈步回房。

回了自己房间,云岘躺上床,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却生不出困意。

黑色厚重窗帘阻挡了所有光亮,屋子里漆黑一片。

深夜的寂静在某种程度上能给他一种安抚,他讨厌失眠,却又矛盾地喜欢凌晨时分。

云岘闭上眼,打开歌单,从淅淅沥沥的雨声到海浪怕打礁石。

脑袋里回想起刚刚李至诚说的话,心里又变得烦躁。

他睁开眼睛,摸到手机解锁屏幕,无聊地翻着朋友圈,看到姜迎分享了自家阳台种植的月季花,他停下滑动的手指点了个赞。

往下翻翻没什么有趣内容,云岘刚想退出微信,却发现一分钟前姜迎发来了消息。

【落日橙:还没睡?】

【见山:嗯,有点失眠,睡不着。】

刚发完这行字页面上就跳出一个语音通话。

云岘点击接受,把手机放在耳边。

“我给你读英语吧。”姜迎说,“我读英语特别催眠,上学那会儿每次早读课读英语都能给我同桌读困,也算个超能力吧。”

她的声音贴着耳边响起,云岘笑了笑:“行啊,你读。”

姜迎那儿发出窸窣声,好像是起身在找什么,她问:“你想听什么?”

云岘想起她左肩的纹身,说:“《小王子》吧,有吗?”

“有。”姜迎打开蓝色封面的纸书,页面摩挲发出轻微响声,模仿助眠视频里的主播,用近乎耳语的声音说,“你现在躺好,换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把手机放在耳边。”

云岘听话地照做,懒懒地嗯了一声。

姜迎放轻了声音,语速平缓道:“OncewhenIwassixyearsoldIsawamagnificentpictureinabook,calledTrueStoriesfromNature,abouttheprimevalwasapictureofaboaconstrictorintheactofswallowingananimal.......”

是标准的美式腔,云岘在她平和温柔的声音里放松了神经。

也许是真的累了,也许是难得不想着其他烦心事,也许是姜迎的超能力生效了,云岘生出困意,意识逐渐空白。

“云岘?”

他好像听见有人在叫他,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

电话那头,姜迎轻轻道了句“晚安”。

云岘不记得自己的晚安有没有说出口。

难得一夜好眠没有中途惊醒,等到再次睁开眼,云岘拿起掉落在枕边的手机起身下床,先拉开了窗帘。

阳光洒进来,他眯起眼睛适应光亮。

人间四月天,楼下的海棠开了,暖阳透过枝叶的缝隙落下斑驳光影,鸟啾啾叫了两声。

他鲜少能清醒后如此精神,心情愉悦地伸了个懒腰。

李至诚说的没错,珍贵的东西总是可遇不可求,就像他路过那间废弃厂房,决定在这里开一家咖啡馆,就像那个初春的雨夜,姜迎推开玻璃门走到他的眼前。

父母从小告诉他,人要学会权衡利弊,学会选择和舍弃。

他曾经认真权衡,做出舍弃,可是他们又说——你这是胡闹,你是不是疯了?

他没有胡闹,也不会后悔。

辞去高薪的工作不是,离开生活三十年的北京不是。

比起曾经的浑噩度日,他现在过得很好。

不用每晚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厌弃自己的一切和这索然无味的生活。

这一刻云岘望着窗外的寻常风景,突然觉得心房酸胀,像是春日的新芽破土而出——他从来没有这么期待过新的一天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