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川摇晃着自己脑袋从住的旅店中走了出来,十几天前在淮安城外的那次跟皇帝的面对面,把这个出身于贫苦农民的晋国长史给吓坏了。
这个吓坏了不是形容词,而是真正意义上的吓坏了,陈小川自皇帝走后就发起了高烧,从淮安到京师应天府的路上都反反复复的发烧,甚至半夜里还会突然惊醒,整个人就像是丢了魂一样。
用老黄的话来说,就是陈小川竟然直视皇帝的眼睛,还在皇帝面前大放厥词,那是咱们这等凡夫俗子可以干的事情?
复兴皇帝爷那是天上玉帝下凡,跟佛祖一样大的明王转世,寻常人跟皇帝说一句话甚至看一眼都是烧高香了,像陈小川这样的,仅仅病个十天半月,那都是祖宗保佑了。
一大碗熬成了深褐色的苦药下肚,陈小川从随身携带的小铁盒子中摸出了一粒晶莹的冰糖解苦,随后在黄上尉老黄和老郑的陪同下,登上了离皇宫最近的一座二层小茶楼上。
从这座茶楼的二楼看去,远处红顶的皇宫若隐若现,最近陈小川都要在老黄等人的陪同下来这远眺一会,倒不是他有什么想法,而是老黄的建议,老黄说天天来着看一看,说不定能让陈小川被皇威吓走的魂魄能归位,你还别说,陈小川觉得自从来这看看皇宫之后,他的病就好了很多。
“陈长史好兴致!只是余某不请自来,还请不要见责啊!”三人点了些糕点和一壶碧螺春还没上,穿着一身青色道袍(非道袍一种文士服)的锦衣卫北镇抚司听风处军务调查科的余千户,竟然独自一人走了过来,边走还边向三人拱手告罪,搞得像是三人的好友一般。
陈小川等三人忽地就站了起来,心里都在哀嚎,怎么这位阎王爷又来了?被这样的阎王爷纠缠上,还能有什么好事呢?
“坐坐坐!千万不要拘束,咱们也可以算是朋友嘛!”正好陈小川他们点的茶点上来了,余千户竟然反客为主的招呼他们座下,又随手再点了几样时令小吃,还接过茶博士手中的茶壶为几人烫碗斟茶。
提心吊胆的喝了一会茶,满桌子的点心也没心情吃,不知道是跟皇帝面对面后还是怎么的,陈小川的胆子竟然比以前还大了些,以往余千户这种人间阎王在他眼里竟然没有那么可怕了。
“余大人不会平白来找我们几个小小的晋藩小臣吧,您要有什么公干,只管吩咐就是,我等只要能做到的一定照办!”
陈小川放下茶碗,轻声说道,不过语气里已经有了几分愤怒,过分了啊!
从在江户起,这些锦衣卫就粘着他们,一个月来差点没把所有人搞出神经病来,现在他们任务都已经交卸,只等着回乡探亲几日后就要回美洲了,这余千户还不放过他们。
“看来陈大人对我们这些天子爪牙误解颇深啊!”余千户毫不介意陈小川的怒意,他把双手一拍,随后大喊一声,“不过呢,陈大人运气实在不错,有旨意!”
随着余千户的一声‘有旨意’一喊,刚才还挺喧闹的茶楼一下就安静下来了,紧接着不知道哪来的一群身穿白、青等颜色飞鱼服的锦衣卫,就出现在茶楼的一楼中。
陈小川更加惶恐的跟着余千户从二楼走了下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一眼,他不知道等着自己的是好事还是坏事。
“圣谕!”余千户偏了偏身体,一个穿着青色内侍服的宫廷内侍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他拿着一卷黄褐色的圣旨高高举起。
‘哗啦啦!’整个茶楼中的人全都跪下了,不管是客人还是伙计。
说实话吧,在现在的叶明帝国,圣旨出现的频率是不高的,一般大多是在进士国考后放榜或者打了大胜仗册封军功爵的时候用,其余时间圣旨的功能,已经被叶开下放给中枢内阁了。
举着圣旨的内侍年纪已经不小了,头上有了点点白发,下颌飘着几缕白胡须,看起来最少也得五十多岁。
这也是叶明帝国最特殊的地方,自从复兴元年皇帝恢复华夏以来就没有再阉割过任何一个内侍,现在皇宫中的内侍都是前清和越南黎朝遗存下来的,是以年龄都不小了。
圣旨很长,是下给以陈小川为首的晋国属臣团的,用了很多修辞和排比的手法来夸奖陈小川等人为开拓北美做出的牺牲。
待听到赏赐金元一百、银元六百的时候陈小川眉头动了动,这可是一笔大数目啊!看来皇帝陛下并没有因为那天他无礼的举动而生气,反而认为他提的建议很中肯,这是在嘉奖他啊!
一想到这里,陈小川浑身一轻,那股伴随了他十几二十天的浑身无力病症,竟然一下就没了。
“特晋封晋公国仪卫司右长史为晋公国镇藩定北祥瑞伯,晋公国侍从处上尉侍从官黄通晋封晋公国镇藩定北子,晋公国.....”
嗡的一声,整个茶楼中一下就炸开了,定北伯啊!虽然这不是帝国勋位,其地位甚至只能勉强和帝国子爵相当,但对于全国只有七百多帝国勋爵却有五万万人口的叶明帝国来说,还是相当珍贵的。
陈小川‘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浑身颤抖,那个刚刚看来还由于阎王爷一样可怕的余千户此刻在他眼中,竟然慈祥的像福禄寿三仙一样和蔼可亲。
陈小川身边,那个看起来平日里大大咧咧、天不怕地不怕的老黄竟然已经哭成了一滩烂泥,北洋舰队中混过的老梁也同样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他也得到了一个定北男的爵位。
“臣,叩谢陛下圣恩!”三人颤抖着声音大声谢恩,他们这样出身于最底层的穷苦人,终于有可以自称臣的一天了!
。。。。
就在陈小川等人受封镇藩爵的时候,另一场文化上的大辩论也让叶明帝国的人民大大开了眼界,各大报纸都传疯了,传说了两三千年的殷人东渡竟然是真的,而且他们东渡的地方并不是箕子的朝鲜,而是更远的美洲大陆。
“看报!看报!东林大学钱泳教授最新考证,古籍中的扶桑并非指东瀛,而是位于西班牙国新西班牙总督区之墨西哥地区。
钱教授猜测,甚至在殷人东渡后的先汉,也有人经白令海峡与珍珠群岛到达过扶桑,此地定然有更多汉人后裔居住。
钱教授已向陛下内廷侍从及内阁建言,我大明帝国之英勇陆海军应该向西班牙国新西班牙总督区进发,以保证中原东迁之民后裔不受迫害!”
“那报童!快快拿一份报纸过来!”报童的声音吸引了几个街边穿着长衫的读书人,不过他们虽然穿着长衫看起来就是个书生,但他们腰间都配着长剑,其中呼唤报童的书生掏钱时候,还不经意露出了腰间万岁爷六轮的枪套。
“梅花溪居士(钱泳)乃是金石考古一道的个中翘楚,更是我等的前辈尊长,他考证的东西,应该是有可信度的,没想到咱们经常说的扶桑、扶桑,竟然不是东瀛,而是墨西哥!”一个书生边看边感叹。
钱泳是无锡人,在各地都做过官,现在已经辞官在回到老家无锡,在东林大学做起了教授,在无锡士林中,是很有影响力的,他的杂记《海国志》后世还成为了钓鱼岛属于中国的铁证。在这时代,大小也算个名人。
“没想到这些西班牙白鬼如此可恨!他们在前明时期就曾杀戮我定居吕宋之先民,现在还扶桑迫害我东迁之民后裔,据说已经杀戮数十万众,真可谓是可忍孰不可忍!梅花溪居士说的没错,咱们应该起大兵诛无道!”
人群中一个国字脸的书生猛地一挥手,显得怒不可遏,其猛然挥手之间,腰间的万岁爷六轮和精钢短刃若隐若现,这显然也不是个只读书的文弱书生。
随着这个书生的怒吼,一个比他高几分,但显得有些年轻的书生迈步而出。
“仲怀兄所言极是,西班牙此等欧罗巴蛮夷,国弱民少却敢在我大明面前狺狺狂吠,若不狠狠惩戒,如何彰显帝国与陛下之威?朝廷若要征召,我龚巩祚定要为王前驱,扫荡妖氛!”
“巩祚老弟名门之后、官宦之家都愿远去蛮荒为同胞张目、为国征战,我等何敢落于后,若是朝廷征召,在下也愿意乘长风抵扶桑,扬我国威!”又有几个书生大声的附和道。
这巩祚老弟可不是别人,正是后世赫赫有名的清末大诗人和改良家龚自珍,历史上他祖父、父亲都是名宦,家世不凡,在这个时空那就更是了。
龚自珍的祖父龚禔身做到了户部尚书的高位,龚禔身的兄长龚敬身也是在刑部左侍郎任上退休的,龚自珍的父亲龚丽正目前在江西做按察使,这样的出身,哪怕龚自珍才刚刚束发(15岁),刚开始在士林间游学,那也是众星捧月般的。
仲怀兄一见龚自珍这样的名门之后都赞同自己的观点就更是得意了,他双手团团一拱,看着附近的十几个书生,摆出了一副士林领袖的样子。
“诸位同学,咱们都是帝国的一份子,也都是受过朝廷恩惠的,谁家里没有工矿产业,茶山丝田什么的,现今正是我等报效国家的时刻,我提议咱们团结起来,为帝国收复扶桑建言献策出钱出力吧!”
几乎同一时间,在京师应天府的金门郡公府邸,已经开始有了小肚腩的黄老四,正惬意的躺在一张长沙发上。
这是欧罗巴洲为数不多几样能够打进叶明帝国的商品,在风格向传统的中国文化靠近以后,这种更舒适的家具在某些场合迅速取代了又硬又窄的中式长椅。
“四哥,小弟来了,正在客厅等你呢!”能在金门郡公府中称黄老四为四哥,还敢在他快睡着的时候来把它叫醒的,也只有黄老四的发发妻,当年叶开在北府郊外婚配给黄老四的和义军遗孤之一的黄李氏了。
“小弟来了?在客厅等什么呢?快请到这来,自己兄弟有什么好忌讳的!”
迷迷糊糊的黄老四一下就醒了,这些年黄家能保持大明前三勋贵之家的位子,一是靠他黄老四这些年的英勇血战,后面靠的就是他这个幼弟,被称为蒸汽机伯爵的嘉善长公主驸马沧浯伯黄为翼了。
黄李氏干咳了一下声提醒了一下,“四哥,公主也跟着一起来了!”
听到妻子的话,黄老四立刻就站起身来,他拍了拍身上的饼干屑,“一定是有什么事情,不然以嘉善长公主这八面玲珑的性格,她会直接去拜访你拉家常,而不会跟着小弟在客厅等,来帮我把衣服换上,再把小弟和公主带到书房去。”
黄老四这些年也腐败起来,再也不是当年那个为了两条小鱼,就能跟人在海边打的头破血流的穷苦疍民。
现在的黄老四是陆军大都督府大都督、勋臣院首席院老,京师应天府的御赐金门郡公府邸,是除了皇宫以外整个应天府最大的豪宅,家里帮工和帮佣多达上百人。
其控制的金马财团是叶明第六大财团,旗下的金门矿业公司是广安高平府最大煤铁联合矿业公司,当年他为了黄为翼的蒸汽机公司一砸就是三十万银元,财力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