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明周沉默了几秒钟，他没想到王聪儿竟然不知道为什么！

呃……这个治国能力，要是在叶明这边，估计一个知县就到头了，他只能苦笑一声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准备来给王聪儿来普及一下现在她治下归德府的现状。

“大姐，那是因为我们虽然消灭了害人的乡绅地主，同时也把存在于乡间，拥有三四十亩土地的自耕农乃至富农也给全部消灭了，但恰恰他们，才是在归德府真正种地的人！

他们有精良的农具，一家或者几家人拥有耕牛，他们对于灌溉水利设施的维护，乃至种子的挑选和耕种的方式，以及节气的掌握是最精准的。

普通的佃户，其实并不是特别会种地，说实话吧，种地好手，是很难沦为佃户的。

就算是沦为了佃户，也是很有地位的佃户，他们掌握着农业生产技术，就算地主也要在很多方面听从他们的意见。”

叶明周说的话，是靠他以及几个北上的参谋军官四处调查，加上锦衣卫特务司收集到的情报，综合起来发现的大问题。

一个很让人扎心的事实，那就是底层的佃户，那些全家吃不上饭的农民，差不多都是种地手艺比较差的。

真正会会种地的，几乎都是有全家五六口人拥有三十甚至四十亩好田的自耕农。

可别小看种地，选种，育种，伺候耕牛，农具的精良程度等等，这都是技术活！

而且古代敝帚自珍，高超的种地技术一般不会外传，没有机会学习先进生产技术的贫苦农民，往往只需要几代人，就会因为亩产太低而入不敷出，最后变成佃户。

而拥有一定技术的自耕农，抗风险能力强，只要不遇上天灾人祸，是很难沦为佃户的，就算沦为佃户，也能在一段时间后翻身。

所以王聪儿在归德府平均地权后，除了打击了大地主以外，还对较为富裕的自耕农造成了极大的打击，狠狠的摧毁了他们的积极性。

因为他们虽然不是主要被打击的对象，但自己家经营的好好的土地突然被充公了，谁心里也舒服啊，而且他们人均田亩数，肯定远超两亩多。

更因为王聪儿根本没有大量的，有素质的官员，可以来执行她的平均地权法令。

这导致下面的基层官员，很容易就被乡村中奸猾的地痞和恶霸乃至大家族利用，很多时候上报说土地分下去了，但真正分没分，那只有天知道了。

而自耕农在乡村算是相对富裕的阶层，但又缺乏自保手段，很容易成为了分田地运动中被敲诈勒索的存在。

叶开在湖北投入了一万多个见习官，来辅助当地官员实施一定程度的土改，在层层监督下，还被扒出来了七八十件勾结勒索自耕农的贪腐案！

王聪儿在归德府搞的这个人人大同的平均地权，会搞成什么样子，那真是一言难尽！

反正最后的结局就是，归德府自耕农大量的被勒索破产，这些对白莲教新政极度仇视和绝望的自耕农，小部分在反抗中被杀，剩下的大部分自耕农杀死了自己的耕牛，损坏了农具，甚至把一切能卖的都卖成钱后，往南逃向叶开控制的皖中地区。

耕田的牛没了，农具不足，分到土地的佃户没有足够抗风险能力，乡村秩序荡然无存，除了临近归德府的方圆十几里好一点，其余地方甚至连春耕都没完成，等到收税的时候，收得上来税那就怪了。

王聪儿愣住了，真正的愣住了，她没想到一份想试试叶明周水平的调整军制的方案，会牵扯到平均地权上来。

这对于王聪儿来说可不是小事，这是大事，天大的大事，因为她的口号就是平均地权，建立地上天国，使人人不受冻饿饥寒。

这也不单单是王聪儿的口号，对于从小见遍人间疾苦，几岁就被迫背井离乡的王聪儿来说，这就是她的终极梦想，是她的信仰，但她万万没想到，她的一腔热血会变成叶明周现在说的这个样子。

长长的睫毛上结上了一层水雾，王聪儿突然背过脸去了，万万没想到她自以为惠及天下穷人的仁政善政，竟然出了归德府城就变了样，竟然成了残民害民的苛政！

他治下的归德府人民，过的还不如原来在满清时期，还不如被贪官污吏祸害的时期，这对于王聪儿的心理打击，实在是太大了！

实际上这个带着朴素大同思想，带着杀贪官污吏救穷苦百姓，替天行道思想的白莲教总教师，并不是个种地的出身，或者说她并不懂得种地。

王聪儿三四岁时家乡发了大水，母亲死在洪灾中后，她就和父亲王清开始了流浪。

王清会点武艺，跟人学了些刀法棍术的表演套路，以及吞枪头、碎大石等技巧后，他们父女两一直是靠四处当街表演混饭吃的。

后来嫁给齐林儿做了小妾，那齐林儿是谁，不提暗中混元教大教首的身份，本身他们家也是襄阳府世代衙役出身，事发前齐林儿已经襄阳府的总捕头了，这样的人称不上达官贵人，但也算得上有权有势。

所以王聪儿根本就不知道种地还有这么多道道，她根本不知道在中国这种农业社会中，社会的中坚阶层，实际上不是地主，更不是穷苦佃户，而是有几十亩地的自耕农，富农。

他们在秦代就是做梦都想拿军功的赳赳老秦人！

在汉代就是连翩西北驰的良家子！

在大唐就是自备兵杖甲胄的府兵！

他们历朝历代都是乡村生产和缴纳赋税的主力军，以及国家政权的坚定支持者。

就是在欧洲，为什么拿皇上马上可以打的全欧洲痛哭流涕？

那就是因为在大革命中，法国革命政府通过摧破权贵和教士阶层，养出了一大批富裕的法国农民。

他们在大革命中拿了好处，随后以极高的热情参军参战，并把英吉利的穷逼工人、普鲁士和奥地利的穷苦农夫以及俄国的灰色牲口吊起来打！

就连后世的共和国乃至全世界，各国政府最看重的什么，不是富裕阶层，也不是穷人，而是所谓的中产阶级！

他们才是一个国家的中坚，拉动内需的主力，高素质兵员乃至各行各业高素质人才的来源。

米利奸为什么有日薄西山的征兆了？那就是因为米利奸的中产阶级神话，美国梦，已经濒临崩溃。

所谓抑制兼并，可不是抑制地主兼并贫民，因为他们除了人，已经没什么好兼并的，历朝历代的抑制兼并，抑制的就是豪门贵族把自耕农和富农这个阶层给兼并了。

哪怕就是叶开，他号称要摧破传统的乡村自给自足模式搞工业化，也最多就是把土地不多的自耕农，从人口稠密的江南挤走。

富农他还是要保护的，不但保护，以后还会有政策上的倾斜，以求在江南建立以百亩耕地为主的富裕农场主，他们是叶开为自己和子孙后代打造的铁杆支持盘！

可王聪儿完全不知道这个啊！她凭着自己对于大同世界的想象，如同一头蛮打蛮干的小野猪一样，在归德府实行平均地权后，归德府的乡村经济一下就被摧毁了！

耕种水平更是直线的下降，要知道归德府一人两亩多地，是绝对活不下去的，没有自耕农的精耕细作提高产量，没有了自耕农倒逼地主阶层的修缮水利，以及租借生产工具，归德府的土地根本养不活归德人。

现在这些习惯了依靠自耕农和地主阶层的贫民佃户，一下就像是失去了组织一样，等到他们消耗完了生产资源，新的土地兼并和大规模的流民潮，会不可避免的到来！

到时候除了有能力修建坞堡自守大家族，没人能活得下去，还想收税，做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