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贺崔前辈写就这篇高远排空,怆浑绝世的奇章!后人过黄鹤楼,见前辈神作,当望而停笔了!”陈成参与了全篇创作、修改过程,心情也很振奋。
崔颢被他的一通彩虹屁夸奖得中心大悦,连思乡之情都冲淡了不少。感慨说一老一少在此谈诗论文,极为投机,也是难得的缘分,传之后世,亦是佳话——
老夫已有诗,陈郎何不作文以记之?
前辈有令,陈成也不推辞,要来纸笔,四六骈文,黄鹤楼记,片刻而成:
州城西南隅,有黄鹤楼者。《图经》云:“费祎登仙,尝驾黄鹤返憩于此,遂以名楼。”观其耸构巍峨,高标巃嵸,上倚河汉,下临江流;重檐翼馆,四闼霞敞;坐窥井邑,俯拍云烟:亦荆吴形胜之最也。何必濑乡九柱、东阳八咏,乃可赏观时物、会集灵仙者哉!
……
极长川之浩浩,见众山之累累。崔公喟然,乃作《黄鹤》之诗。晚生得命,抽毫纪兹贞石。
时皇唐开元二十九年,颍川陈苌手书。
以后,崔颢的《黄鹤楼》诗同陈成的《黄鹤楼》文,一同入选在后世中学生的课本上。
从黄鹤楼上下来,陈成对正喜滋滋数钱的江森道:“今天,我参与了一件青史留名的事!”(文章改编自阎伯理,记述的是唐代宗永泰元年的黄鹤楼,时间相差不远。)
……
船再前行,抵达襄阳。
陈成的第一件事便是前往张氏海园,与好生戏耍了他的张愿张郎中掰扯掰扯。
不过张愿休假期满,已经回长安去了。陈成还没怪张家人,张家人反而责怪他:陈郎君此前不是说,不出十天半月就了结此事么?
你这一去,比得上太宗朝玄奘法师去天竺取经了!
可让张公好等!
陈成:“……”
恶人先告状,挺有一手!
“不过呢,张公说了体恤陈郎劳苦,特意亲酿了新的竹叶酒,五坛给陈郎洗尘,五坛劳烦带往孟夫子的坟上!”
陈成:“……”竟然还要支派我做事!
唉!
……
回到涧南园,同孟仪甫交待了这一路的遭遇。
两人携带了张愿的酒前往夫子坟前祭拜。
无论经历过多少波折,作为学生,没有丢老师的脸。
所幸不辱命,今告以成功!
一想到老师留给自己的,是那么珍贵的一笔财富,陈成心中的感激,又多了几分。
沿着昔日的路径,登上了岘山,俯瞰岘山下的风光。
要问夫子诗文中,陈成最喜欢、崇敬的,是哪一首,那他肯定要说是这首《与诸子登岘山》: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
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
水落鱼梁浅,天寒梦泽深。
羊公碑尚在,读罢泪沾襟。
这原本也是陈成构想中的“天下第一诗道会”,群星云集岘山之时,用来定场的诗。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普通平凡的十个字,却是无比厚重的沧海桑田感慨。
大至朝代更替,小至一家兴衰,以及个人的生老病死、悲欢离合,人事总是在不停止地变化着。过去的一切都已不存,今天的一切很快又会成为过去,古往今来,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寒来暑往,春去秋来,时光永在无情地流逝。
天下,总是在发展变化着。
长江后浪催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这是不可逆转的自然法则。
孟夫子那一代的诗人,或早或晚,都终将告别历史舞台。
期待的就是陈成这些弟子们,能否承接上他们的衣钵。
不知为何,再次吟诵起这几个字,陈成的眼眶中充满了泪水。
一切就好像还在昨日一般。
我今,复登临。
……
春末,陈成回到自己在房陵的小家。
离开房陵之前,明明跟小郡主说过了,这几个月就不要往房陵放鸽子了——
可回来一看,每个月该有的,一封都没有少。
毕竟,即便出了门——可你陈总编回来了,也还是要工作的。
居家办公,信息不通畅可不行。
之前落下的信息,各位才子的行程,这段时间涌现的作品,你都得掌握。
看着熟悉的案头工作,陈成长叹一声:
比起和一众才子当面作战,他还是更喜欢这种窝在背后,当一个键盘侠,对别人品头论足,指点江山。
提笔写道:鉴于李太白近期状态的低迷,作品的难产,可以将他从榜首拿下来——这绝对是一件很有噱头的举措,另外两家肯定不敢这么干……
当面唯唯诺诺,背后重拳出击——陈总编我就是这样现实。
于是,在次月新一期的诗榜中,不仅有杭州发来的真假孟氏门人的悬疑对决和十几首绝妙好诗,读者们惊讶地发现,霸榜数年的陇右李白失去了榜一的位置,取代他的是原本在诗榜上名列第九的“博陵崔颢”,而他飞速上升的原因的在于,他在暮春时节写了一首叫《黄鹤楼》的诗。
可奇怪的是,岐王诗榜非常反常,并没有刊登这首诗的全文。
以至于众人都很好奇这诗到底写得咋样。
能让崔颢空降榜首,那定然不是凡品。
可诗榜不登,要想一睹此诗阵容,就得肉身前往江夏黄鹤楼了。
这事也被好事者传到这期诗榜的“受害者”李白的耳中去了,原本他对于什么榜一不榜一的压根不在乎,可听闻之后也引发了他的兴趣:这崔颢到底写了什么,等来年南下,去黄鹤楼看它一看——
李十二我是敌它不敌!
原本位列第三的王昌龄大叔,这期掉得最狠,直接跑第七去了。
不用怀疑,这就是陈总编对于他不按时交稿的报复!
说好的这个月你要给我们写《采莲曲》组诗的,竟然放鸽子!
没办法,王大叔不喜欢命题作文。
他现在一提起笔,就想吐槽基层工作的繁琐无聊!
“县职如长缨,终日检我身”啊!
要说崔颢,还不是这一期上涨幅度最夸张的。
人们在诗榜第十的位置,发现了一个熟悉的暌违已久的名字。
颍川陈苌。
《乌衣巷》《牛首山怀古》《二十四桥明月夜》《钱塘湖春行》《弄潮的汉子你威武雄壮》……
一连串惊才艳艳的作品,是陈十一郎在这一次吴越之行中交上的答卷。
更不要说,崔颢这首几乎已经提前预定了“开元二十九年年度作品”的《黄鹤楼》,还是在他的“帮助”下修改完成的。
人们有理由相信,蛰伏这么久的颍川神童,是时候宣告归来了。
……
可归来不归来,决定权并不在于他。
陈成甚至觉得,自己这次“复出”的小试牛刀,是不是有些过火。
昔日的烂摊子,没有一个解决。
开元二十五年,长安。
“飞龙在天,潜龙在渊,圣人虽有龙德,二龙——却不宜相见。”
玺书相邀、重臣相聘来的“通玄先生”张果老这几句莫名其妙的话,听得李隆基若有所思。
这老头有些门道——
刚进宫时,见老头老衰得不成样子,自己忍不住问他:“先生是得道者,何故齿发衰朽如此?”
老头说:“我是七老八十才得的道,只好这副样子。今陛下见问,不如把齿、发尽去了更好。”说完,把自己的头发拔了个精光,又将牙齿敲掉了。
可过了一会儿,老头又走了出来,面貌大变,白发转乌,看起来比五十多的皇帝还年轻——所有人都十分惊奇。
这番神奇,看在李隆基眼中,无法不将其话细细品味。
飞龙潜龙……
李隆基瞥了一眼陪侍一旁的太子李瑛。
难怪,朕最近总是头痛!
陈成在另一边,吃着葡萄,悠然自得。
本来,对于“八仙之一”的张果老,他是很感兴趣的,更没想到他竟然与自己是一个时代的。
可是如今一见,大失所望。
这番装神弄鬼的行为,不但不会令陈成拜服,反而疑心这是一个会变戏法的冒牌货。
还有这“二龙不相见”听起来似曾相识。
我没记错的话的,嘉靖皇帝是不是就因为有人也这么对他说,所以就打死不肯见诸位皇子?太子朱载壡直到十四岁,有生以来才见到嘉靖的第一面——没想到突然生病,很快就离世了。
嘉靖从此就更不肯见儿子们了。
这种事……怎么说呢?就是倒霉吧?
没想到也有人用这一套来忽悠李隆基,陈成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推测:
这位“张果老”是武惠妃找来挑拨天子与太子关系的。
这样一来,她儿子寿王李瑁就得利了哇!
呵呵,女人……
陈成吐出葡萄籽,嘴角露出邪性的微笑。
“陈苌!”李隆基高声喝道:“你一个人在那里笑什么!诗作好了么?”
陈成赶紧收敛形容:“回禀陛下,作好了!”
“那念来听听吧!”
“遵命——
湿翠中山收晚烟,月华如练水如天。
青箬一尊汀草畔,更于何处觅神仙?”
虽然陈成心中觉得,这位“张果老”先生十有八九是个假神仙,可奈何皇帝陛下是个极迷信的主,既然“天子旧居出现五彩祥云”那样的马屁诗都写过了,那再写一首歌颂“活神仙”的诗,又有何妨呢?
果然,李隆基再一次龙颜大悦:“好一个‘青箬一尊汀草畔,更于何处觅神仙’!不去中条山,朕也不知道再到哪里还能寻到,通玄先生这样的活神仙了!赏!”
陈成领赏谢恩,其实他基本上摸清了皇帝的脉,各种赏赐已经见怪不怪了。
“再看看你!写的究竟是什么玩意!回东宫!闭门三日!”
李隆基没来由地对太子大发雷霆,以至于李瑛离去的时候,看张果老和陈成的眼神,都颇有怨恨。
对于太子的愤怒,陈成莫名其妙:
这事完全怪不到我头上啊!
我作为一个文学弄臣,皇帝陛下想听什么样的诗,我就得给他抄,啊不,给他作!
再者说了,你也注定成不了真龙……
……
回想旧事,陈成忽然觉得,这“二龙”之说,并非毫无根由。
在他看来,“飞龙”是李隆基,那是确凿无误的。
可“潜龙”,定然不是前太子李瑛——
恐怕是,安禄山。
陈成也不知道,李瑛、李瑶、李琚三王闯宫,主谋究竟是武惠妃,还是李隆基自己听了“二龙”之说,对儿子动了杀机。
可杀了太子之后,李隆基的确很后悔。
因为他恐怕也发现了,李瑛不是“潜龙”。
去中条山再请教通玄先生,这“二龙之咒”,并没有解开。
只不过,在现在这个档口,他不会想到忠心耿耿的安禄山会行谋反之事。
反而会想到,那天在场的,“潜龙”另有其人。
某位陈朝余孽也在。
不久之后,他还吟出了“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的诛心之诗。
这对陈成来说,就是症结。(反之,如果被沈白石老神棍得知此事的话,就更要加重投注在陈成身上的砝码了。)
就是悬在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天子越年老,越猜忌,只怕这长安中枢,在天子活着的时候,都进去不得。
苦闷啊苦闷!
委屈啊委屈!
陈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自己这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也逐渐开始想要在精神世界上寻找寄托了。
本来嘛,穿越就是“很不唯物主义”的事。
肉身穿还能“相对论”“超光速旅行”解释一番。
那个……魂穿呢?
拿不准的事,去拜神吧!
正好还能测一测,之前在沈老头那里测得的“大利西南”,到底科不科学。(去求神本身已经很不科学了好嘛!)
有趣的一件事,在房陵,香火最盛的一处,不是祭祀太上玄元皇帝老子,也不是佛祖菩萨。
而是一间“许将军庙”。
这“许将军”,根本不知道是哪位将军,看起来像年纪轻轻,想破了脑门子也不知道这位到底是历史上的谁。
许将军旁边,侍立着一个其貌不扬的少年塑像,人称“郭少侠”,估摸着是许将军的随从。
房陵的人说,这庙十分灵验,尤其是庐陵王李显在房陵的时候,家人尤其来参拜得频繁——后来果然回京当回了太子,然后又恢复了皇位。
这么多年虽然没见过“许将军”显灵,可是“郭少侠”是显灵过的,而且很好说话。
好说话的话……
那这指定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神仙。
陈成难免这样想。
可是既然大家都这么说,诚心去求一求也无妨。
“大慈大悲许将军、郭少侠,本人穿越古代,别的都还好,就是这诗现在是真的不够用了。如果你们听到我的请求的话,就送我一本《唐诗鉴赏大辞典》啥的,最不济也来一本《唐诗三百首》、《宋词三百首》啊!”
谁知道,从神像下边,真的掉下一本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