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出戏里,我也有出演呢!”陈成嘻嘻笑道。
“哦?你演什么?”柳察躬问,以女婿这爱出风头的个性,按道理这什么英明神武的“包青天”才是他要演的角色,实在想不到为何要让黑不溜秋的江森上。
“陈世美。”
对于小陈来说,反派才是真正有挑战的角色啊!
而且,从肤色上来说,江森就是扮演包公的不二人选;
而自己这个小白脸,自己这个气质,自己这个姓——“陈世美”一角,还要作他想吗?
正说着,舞台中蹭蹭蹭走上一个人——
柳察躬一见,大晕!
指着舞台中粗布麻衣小农妇装扮的柳绘道:“怎么还有绘娘的份?”
绘娘……
古代的昵称总听起来怪怪的……
陈成笑道:“她演陈世美的媳妇,秦香莲嘛!”
……
舞台中,柳绘愁肠百结,声泪俱下,指着陈成,小手都在颤抖:“他……他就是那狠心的抛妻弃子陈世美!”
陈成白眼一翻:“你血口喷人!”
本来,柳绘小娘子明明是个小可爱,却要演三十多岁的农妇,观众们都忍不住发笑。可是渐渐的,看到这出戏如此气人,忍不住都将自己代入进去了!
众围观群众在之前的剧情中已经知道,陈世美中状元后被招为驸马,面对携子上京寻夫的老婆秦香莲,陈世美不但不肯与其相认,还派杀手韩琪半夜追杀!
简直是坏到头顶生疮、脚下流脓的混蛋!
再看陈成演的陈世美,俊美则俊美矣,可仗势欺人、丧尽天良的样子,看得人气不打一处来!
陈成查看着众人的反应,知道自己和柳绘都还演得不赖——
问题是,你这小妮子,怎么还真入戏了!
搁在后世,都能去参演“小戏骨”系列了!
好像我真抛弃了你那样!
深得“怨妇精髓”的柳绘且哀且泣地道:“强人,你这无羞无耻无情的人!你不要装痴呆若无其事!有三条大罪在你身:第一罪招为驸马娶公主,你停妻另娶,欺瞒朝廷!”
看着她指点的手指,陈成没来由地一阵心虚!好像就是真事一般!
想起来在东都的时候,因为自己总是跟小郡主腻乎在一起研讨诗榜,惹得小绘同学都不高兴了,指责他“就是不带我玩”!
后来陈成逃出京师,小姑娘怕是很满意自己再也见不到李瑜了……
“第二罪!自享荣华,饿死父母,忤逆不道你灭天伦!第三罪,杀妻灭子,你把韩琪逼死,这无情无义狗肺狼心,你,你真是忠不忠,孝不孝,仁不仁,义不义,你读的什么书,还做的什么人,狗头上戴纱帽,你装的是哪一份仁?”
虽然是演戏,可听在陈成的心里,没来由还是有些失落,虽然自己没跟陈世美似的,饿死父母,可老父亲的确是因为自己的原因,辞了官,相隔千里,音讯时常断绝……
柳绘唱完最后一句,敲打陈成的头,才将他从自责中唤醒,观众们见“陈世美”挨了媳妇的打,自然是一片叫好声。
“好你这个泼妇!竟敢打我!我跟你拼了!”俩人当着“包青天”的面撕打起来,掀起了第一波小高潮。
……
毫无疑问,这戏到了后面,“少年包青天”找得人证物证,驸马陈世美之罪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公主、太后阻挡也没有用!
“哗哗哗!”
江森舞动宽袍大袖,接连摆了好几个帅气无比的pose,几乎是在群众们高亢的呐喊喝彩声中,宣布了“陈世美”的死刑!
“包龙图打坐在京兆府,尊一声驸马爷细听端的!我劝你认香莲是正理!祸到了临头悔不及!驸马不必巧言讲,现有凭据在公堂!”
“驸马爷,近前看端详,上写着,秦香莲她三十二岁,状告当朝附马郎,欺君王,瞒皇上,悔婚男儿招东床,杀妻灭子良心丧,逼死韩琪在庙堂,将状纸压至了某的大堂上!”
左手一挥:“王朝马汉!”
“在!”
“张龙赵虎!”
还是那俩人:“也在!”
“狗头铡伺候!”江森大摆美少女战士变身的姿势:“我代表月亮——消灭你!”
就在临溪百姓兴高采烈的“杀了他杀了他”的呐喊声中,名义上“王朝马汉”实际上“张龙赵虎”的俩衙役硬是把陈成送上了狗头铡……
排练的时候,柳绘曾为难地表示:“能不能不杀‘陈世美’啊!”
陈成怪问为什么。
“因为,我还想给他一次机会啊!”柳绘单纯道:“说不定,以后他能改好呢?——真杀了,对我也没什么好处。”还成寡妇了……
陈成扮演“陈世美”,自己都对这结局没啥意见,大乐道:“对于这种渣男,还有什么好说的!”
直接砍!
不砍,老百姓们才不会觉得过瘾呢……
何况,这人已经不只是“渣男”的范畴了,明明是“人渣”啊!饿死父母、抛妻弃子、杀人未遂……这都不处置?
那我还普及个屁的法啊……
……
无论如何,《铡美案》把今天“包青天”的气氛推到了最高潮,可见这种“久经考验”的剧目,的确是能引发中国普通民众极大的共鸣的。
观众们还没看够,可是这出戏的确到了结束的时候了。
所有的“演员”齐聚谢幕的时候,临溪县民们都有点舍不得了!
“老弟,刚刚哭戏哭得好啊!回头给你加钱啊!”陈成悄悄对身边之前扮演卖炸糕的小孩道。
到底为了啥,你哭得跟杀你全家似的呢……
一问之下,小孩当时哭得那么伤心,是因为之前卖炸糕的时候,被那个无厘头大叔逗“笑场”了,按照之前约定,笑场是要倒赔给陈导演钱的,所以他才哭得那么伤心……
陈成:“……”
呵呵,演戏还真是要真情实感啊……
看时间也差不多了,陈导演走到众人面前:“各位乡亲,劳烦安静一下!”
人群中有人吐槽:“这是‘陈世美’啊,刚刚不是被‘咔嚓’了么……”
众人一阵欢笑。
陈成也不介意,笑道:“今天三出戏,各位觉得好看么?”
“好!”众人异口同声道。
“好个啥呀,我刚刚都看到穿帮了!”
“就是,‘包青天’的月牙都掉了……”
观众的吐槽也引发陈成会心一笑,但就假装没听见了——还能要求怎样?这里面,也就陈成、江森、柳绘三个,能多对对词,其他临时演员,能把剧情顺下来已经很不容易了,有100分的话陈导演都愿意给他们120……
“难得大家都如此喜爱‘包青天’这出戏!”陈成厚颜无耻地自吹自擂道:“得到大家的厚爱,首先呢,我要感谢我的爸爸妈妈,然后呢,要感谢各位演员的辛勤付出……”
巴拉巴拉之后:“当然,最需要感谢的,便是本县的县令大人——柳明府!”陈成热情饱满,隆重介绍了自己的岳父!
“不得不承认的是,包青天这出戏,很多的灵感都得自于柳明府真实办案过程!”
“相关专业理论知识,更是离不开他的悉心指导!”——实际上,岳父大人明明从头到尾被蒙在鼓里,也就第二个案子临时点拨了一下小陈。
可的确——受益匪浅啊!
没他的点拨,这戏演一半就已经完蛋了!
“哎呀,原来是柳明府也在!”
“我早就听说了,柳明府是一个大大的好官啊!”
“他就是柳青天!”
临溪百姓叽叽喳喳地议论着,就把刚刚对包青天的崇拜,无缝衔接到眼前的本地父母官身上来!
他们齐齐冲着柳察躬施礼,口呼“青天明府”!
柳察躬本不想出风头,奈何女婿硬是要给他抬轿子,暴露了他,现在群众的热情如此高涨,他也只能给予回礼:“各位折煞柳某了!”
陈成倒是没有什么负罪感——本来就是实话啊!
岳父大人一到,把临溪县前任积攒下来的陈旧案子,一扫而空!
没有一个囚犯叫屈!没有一个受害者感到不公平的!
要是放在后世当法官,岳父大人绝对是一个秉公执法、平衡多方的好手!
只不过,他断案的过程,并没有今天这几场戏里演的,以及小陈看到公案小说里的桥段——那么神奇罢了。
断案过程不够神,不够骚,可是小陈今天县衙前演“包青天”的行为艺术,却的确够骚了!
因为就凭着这几处戏,一下子拉近了父母官和当地百姓的距离!
爱屋及乌的,人们都愿意相信,柳明府是一位能像戏中“包青天”一样能干的好官、清官、贤官!
买炸糕的那位大叔感慨道:“之前白石公推演的卦辞怎么说来着?”
旁人提醒他道,是“遇赤成仁,遇金取义,遇绿则安,人德水清”四句!
“是了!”大叔喜道:“遇绿则安!柳明府到了临溪,咱们就安稳了!等着过太平日子了!乡亲们!咱们拜‘柳青天’呐!”
众人想起沈白石的卦辞,都对沈老头的话深信不疑,一时间人人心悦诚服地下拜,口呼“青天”——
柳察躬见自己明察暗访没得到老百姓褒奖,查案断狱没有得到老百姓褒奖,勤政理事没有得到褒奖;
反而因为女儿女婿瞎胡闹捣鼓出一出胡闹戏,让老百姓们对他心悦诚服;
又因为沈白石几句无凭无据的卦辞,就把他变成“柳青天”了!
格外无奈,连连招呼大家无需多礼!
陈成更是无奈!因为他见微知著,从当地人把沈老头的话当做颠扑不破的真理就知道,沈家真的是在本地一言九鼎,说一不二啊!
老头指不定是胡乱恭维讨好岳父的几句话,就让老百姓心目中岳父的形象陡然增长了!
岳父只要还在临溪为官一日,沈家的影响必然是摆脱不了的。
可话说回来也挺奇怪,沈老头编这几句词来示好岳父,甚至祠堂也送了,究竟是为的什么呢?
……
无论如何,“包青天”的普法课堂十分成功,面对老百姓们的热情,岳父也同意这种形式可以一直办下去。
比如第一个案子教育老百姓“聪明反被聪明误,搬起石头往往砸自己的脚”,第二个便是“法网恢恢疏而不漏”,第三个便是“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虽然历朝历代都做不到这一点,可还是很能给人正能量的是不是?
当然,后面再演“包青天”的话,已经请不到何家劲、金超群、范鸿轩铁三角——啊不,应该是陈成、江森、柳绘的铁三角阵容了,毕竟他们仨都是玩票性质,可都有正事要做的!
没了不用化妆就能演的江森,要拍“包黑炭”的话演员只能真的往脸上涂抹黑炭了……
时间过得很快,数日之后,临溪驿送来了朝廷的公文,“批准”了沈家的献地,并好好褒奖了一番,什么“棠棣添辉”,“鹡鸽救难”云云。
而对于陈成来说,就是岳父一家,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入主新县衙啦!
无论出于什么目的,或是真听信了小陈风水的一番鬼扯,这事就是要感谢沈老头!
但是要在此设立新县治,哪怕已经有了沈家未完工的祠堂建筑作为底子,可还是需要有一个建设的过程。
怎么着也要到明年,也就是天宝元年,才能基本搞定吧?(别人都以为明年肯定是开元三十年,只有小陈未卜先知地清楚这一点)
在明年之前,岳父大人处理县衙事务仍然得在旧衙署。
可想想百寮山之阳这一片地,从现在没有什么建筑,到以后建成宽敞气派的新县治——
陈成还是颇有设计规划的冲动的!
中国人基建狂魔的基因,真是蠢蠢欲动啊!
“正所谓:民非政不治,政非官不举,官非署不立!岳父大人既然被朝廷任命了全权营建临溪新县治,那便不可太过轻率,对衙署的设置,规制必须合乎国家标准!此之谓:对临溪百姓负责、对继任官员负责、对朝廷和圣人负责!”
柳察躬见女婿兴致勃勃地指着地图说着规划方案,颇为无语:
也就这小子,明明是给自己盖更大的房子,营造更好的居住环境,却把理由说得无比冠冕堂皇!
陈成自幼成长于州县官府,对“一个合格的县衙究竟是怎样的”,的确是烂熟于心:“沈家这祭祖大堂,便可改为衙署治事之堂!外建大门和仪门!内室、群室为宴息之所!这一片做科房!正适合吏攒办事……”
听着女婿兴致勃勃地谈论营建计划,柳察躬无奈地想:自己和陈兼可能都看走了眼,这小子压根不适合做什么诗人……
最适合他的,是做一个小包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