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游
电梯关闭,蒋寒看着柳成权灭在了自己的视线里。
手机还停留在方明米的通话界面。
蒋寒几不可察地露出了嘲讽的笑。
叶静换了锁,房东也来了。
房东是浦市本地的一位阿婆,听闻叶静的遭遇吓坏了。
“哎呦,小姑娘啦,少招惹这些人。
你呀,还是得有个男朋友啦!”
她说着看见了蒋寒,眼睛弯了弯,“这是你男朋友的吧!长得蛮好看的!好好处啊,早点结婚!”
阿婆说完就走了。
叶静和她的“男朋友”对视了一眼,她急忙避开了眼神。
“阿婆年纪大了,弄不清楚,你别介意。”
男人没介意,看了一眼修好的门,“能请我进去坐一会吗?”
叶静下意识点头,又摇了摇头。
“家里乱......这次多谢你,其请你去外面吃点东西吧。”
蒋寒目光微黯。
但又轻声问了一句,“我想先喝点水行吗?”
叶静从不会对别人如此冷淡,既是是她不怎么喜欢的人,也会保持面上的礼貌。
她在这轻轻的试探声中,心下软了软。
“那......进来吧。”
她转身开门,蒋寒跟在她身后进了门。
她的房间完全不乱,不仅非常整洁,连地板都是一干二净的。
因此,叶静家里没有男式拖鞋给蒋寒,蒋寒直接穿了袜子走在了地板上。
“地板很干净,我穿袜子就好。”
叶静微有些尴尬。
“你想喝什么?
饮料还是水?”
蒋寒说喝水就行,但是饮水机里的水桶已经空了。
叶静正准备换另一桶,男人单手替她提了起来,然后装到了饮水机上,接着给自己倒了一杯。
一整套流程下来,叶静只在旁怔着眨了眨眼。
蒋寒喝了水,叶静问她还要不要,“或者要不要喝点橙汁?
冰箱里有。”
天热的厉害,房子里的老空调不怎么给力地发出轰轰的响声,努力供应着并不算凉爽的空气。
蒋寒说好,也不用她来,自己去了冰箱前。
冰箱看样子也用了很久,但是擦洗的很干净,上面贴了几张便签,提醒着主人未完成的事项。
冰箱里房中西红柿、芹菜和牛肉,以及若干蛋奶。
蒋寒倒了杯橙汁,回头看了叶静一眼。
他突然问,“想吃西红柿炒蛋,芹菜炒牛肉吗?”
叶静愣了一秒。
“你想吃家常菜是吗?
附近有一家还不错的家常菜馆......”
蒋寒轻声打断了她,“我想......在家做点吃。”
叶静无措了一下,避开了他的目光。
“还是去外面吃吧。”
但他已经把西红柿和芹菜拿了出来。
“每天都在外面吃饭,感觉胃都不太好了。”
叶静默了默,不知该怎么回答,而他又拿了鸡蛋和牛肉,一并送去了厨房。
叶静只好表示自己来做,蒋寒却不用她忙。
他收拾果蔬很是利落,叶静也只在旁打了个下手。
两人谁也没说话,只有厨房里时不时响起的水声、切菜声与锅内的嗞嗞声混响着。
烟火的气息将狭小的厨房充满。
陌生与疏离淡了下来。
蒋寒做了番茄炒蛋和芹菜炒牛肉,又烧了一锅紫菜蛋花汤,叶静盛了两碗米饭。
饭菜摆在经常只有一个人落座的餐桌上,满满当当的有种另类的和谐感。
叶静面对一桌子别人的劳动成果,夹了一筷子芹菜牛肉放进嘴里。
咸香适口,汁水暗藏。
蒋寒看着她,“好吃吗?”
叶静点点头,“很好吃,你手艺很好。”
男人笑了起来,“之前国外留学的时候练得......”
话没说完,想到了什么打住了。
叶静没察觉,给他和自己盛了紫菜蛋汤,“怎么没留在国外呢?”
男人的目光落在了餐桌上。
“兴许,我还是喜欢国内的烟火气吧。”
最初的时候,叶静没准备请他来家里,但不知不觉,他进了门做了饭,吃过饭刷了碗,又讨了她一壶茶,才离开。
已经晚上九点了。
虽然也没怎么说话,但时间过得很快。
默默之中,一个人独居的房间里,今晚仿佛流淌着千万人家,烟火气里的温馨。
蒋寒神色不知不觉染了些许轻快。
他在离开之前,看到了放在鞋架上的一张宣传单。
是复交附院的孕妇产检科普宣传单。
他想到了什么,转身看向叶静。
叶静脸色比他最初进门的时候,也明显和缓了一些。
他问她。
“能让我和你一起吗?”
“什么?”
叶静被问得一愣。
蒋寒将宣传单拿在了手里,又问了一遍。
“我之前,没能陪你去检查,下一次,能让我和你一起去吗?”
叶静顿住了。
蒋寒看住了她。
她和缓的神情消失了,什么也没说,把宣传单从他手里拿了回来。
然后岔开了话题,“很晚了,你早点回去吧。”
蒋寒在这话里抿了抿嘴,声音低了几分。
“好。”
他没有让她送,自己离开了。
叶静坐在门前的换鞋凳上,又看了看那张宣传单。
从始至终,她都以为这是她一个人的事情。
起初蒋寒介入她的生活,她排斥,后来他执意,她无可奈何。
但他终究不可能与她走在同一条路上走下去,这些眼下所谓的交集,不过像是天空划过的流星。
来了,走了,并不会留下什么。
叶静不想放在心上,不想因此打乱了她自己的路线
但脑海中不由地闪现男人离开时的神情——
他眸色有些暗淡,又在这种宣传单上看了几眼,才离开。
叶静叹了口气,将宣传单折起来夹进书里。
她给傅厦打了个电话。
“......12周产检,你可以陪我一起吗?”
“那当然了。”
傅厦说,“我都替你把项目预约好了,你到时候直接来就行......我就是孩子干妈,不对,我是孩儿爸。”
叶静笑出了声。
“厦厦你真好。”
“没良心的叶静,才发现啊......”
叶静挂上电话,缓缓出了口气。
保时捷开在回城里的路上,蒋寒眼前不停地出现刚才看到的孕检宣传单。
停在路口等红绿灯的时候,他看到关于妇幼保健的宣传图上,一个仰着小脑袋的小宝贝。
小宝贝胖乎乎的可爱。
那宣传照在浦市各个角落都有,但蒋寒从来没有仔细看过,也没想过一时半会与他有关。
蒋寒口中又溢出了淡淡的苦味。
这时手机提示音响了,是他之前做的事项提醒。
蒋寒看了一眼提醒,又瞧了瞧时间,敛了心神,电话打给了方明米。
两个小时前。
方明米乘着一辆黑色轿车去了江边,然后上了一艘游艇。
这是一座游艇餐厅,方明米第一次来的时候是半年前,她并不知道这艘游艇有柳成权一半的投资。
她只是跟着霍萱去玩,因为霍萱的原因认识了柳成权。
但那时候,她完全不会想到,半年后的今天,她会和柳成权发展成现在这样的关系。
毕竟当时,蒋寒对她还是不错的。
周末他会抽出时间于她吃饭、看电影、听音乐会,或者看展览,但他工作实在太忙了,经常看到一半出去打电话,回来的时候,已经结束了。
她多多少少有点委屈。
从前追她的男生,没有一个不是捧出一颗心出来,她要怎样都可以,怎么会有一点点怠慢呢?
但蒋寒不是,他总是那么忙,也没有什么浪漫可言,他是那么地专注于事业,可偏偏叔叔婶婶和她爸爸妈妈,甚至朋友们,也都大多让她体贴。
毕竟他是那么优秀的男人。
方明米也有些认了,可能这就是婚姻的样子吧。
所以她跟他订了婚,那会也是想着,就这样和这个人这样过一辈子,也没什么不行。
可是柳成权出现了。
他带着玫瑰闯进了她的生活。
他用玫瑰写出了一首诗,将她空洞的生活渲染成了粉色。
四月她生日那天,蒋寒送了她一只包,是她之前想要的一款限量包。
但她却高兴不起来,她一直在等柳成权的电话。
但他始终没有打给她。
她心神不宁,蒋寒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
她跟着他去了,车开去了郊外,停在了别墅区内。
他将钥匙递给她,“虽然比不上你叔叔的豪宅,但我们也有别墅了。”
她看着老式的装修,看着一串分不清房间的钥匙,完全提不起兴致。
她说自己有点头痛,回了自己的公寓,蒋寒什么都没察觉,还说着让她早点休息。
柳成权始终没给她打电话。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方明米放弃了,但在23点59分的时候,她的门突然被人敲响。
她打开了门。
那个男人站在她门外。
“我想我没有迟到,哪怕在最后一秒遇见你。”
那天晚上,他又带她来了这游艇,补了一场浪漫到了极致的烟花。
他们在一起了。
可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爱意越深,处境就越难。
蒋寒仍然忙着他的工作,毫无察觉。
柳成权却在五月的某天病倒了。
她搭了最早的飞机去了首市。
柳成权发着烧躺在床上,他嗓子很哑,说自己太难受了。
“我爱上一个已经订婚的女人,只能眼看着她步入与别人的婚姻......我可能这辈子都好不起来了。”
方明米哭了。
她第一次对这场婚姻绝望透顶、厌恶至极。
她无措地哭着。
却不敢提任何关于退婚的话。
柳成权痛苦地看着她,“我比不上蒋寒是吗?
你始终不肯为了我放弃他。”
方明米拼命摇头。
“不是!和他没关系!他算什么呢?”
“那你在意的是什么?”
柳成权问她。
她不想回答,但此时此刻,她无法隐瞒下去。
“叔叔说会送我一个结婚礼物,是他在浦市早年买的十六套房的钥匙。”
这十六套房产,是叔叔早年购置下来的,如今价值早已翻了几番。
叔叔说把管理权交给她作为礼物或者说陪嫁,等到他们夫妻双双离世,这十六套房就归了她。
这是叔叔能给她的最丰厚的资产。
而资产的前提,是她和他看重的接班人蒋寒结婚。
她说完就哭倒在了柳成权身上。
柳成权爱怜地摸着她的头发,“我不会让你为了我,放弃这么重要的东西。”
“那我们怎么办?”
当时柳成权笑了笑,“可我也不会放弃你,让我为了爱情,做一次恶人吧。”
方明米抬头看向他,他说出了他的计划
六月方鼎周年庆酒会。
她紧张极了,但是想到就此就能甩脱蒋寒,有了重新择偶的机会,还能让自己显得可怜,叔叔不忍责怪,再紧张她也顶得住。
谁想到,一切明明成了,却在最后关头没了影。
蒋寒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面上看不出任何怪异,他甚至让她亲自去房里拿衣服。
她进到房间,什么都没看到,她不甘心还以找领带的名义,检查了衣橱,可是完全都没有叶静的踪影。
她当时脑袋空了。
事情不成,那就有可能会败露。
她开始活在胆战心惊当中,而柳成权也一时不知该怎么再下手,跟她打电话的时候,耐心削减。
之后的一切,更是发生着不可控的变化。
柳成权不再跟她谈感情,只是催促着她推迟婚礼,说要再找机会下手。
她却开始在意蒋寒,本来属于她的男人,好像因为那一晚,和叶静产生了纠葛
再次登上游艇,方明米毫无耐心。
简单吃了些东西,她疲累地坐着喝酒。
柳成权坐在她对面。
“看来方小姐已经厌烦我了。”
方明米不想说话,将酒一饮而尽。
柳成权却在这时问了她一个问题,“你是不是想回到蒋寒身边?”
酒气还在喉头盘旋。
比起柳成权的不可控,不那么浪漫的蒋寒突然变得令人安心起来。
她反问,“如果是呢?”
柳成权笑出了声。
“可我舍不得你啊。
我要是得不到你,也只能告诉蒋寒你的所作所为了。”
方明米在一瞬间瞪圆了眼睛。
柳成权无所畏惧地继续说着,“你说到时候蒋寒还要你吗?
你叔叔还喜欢你吗?
给你的礼物,还会如期交到你手上吗?”
方明米一下子急了,“你别发疯!你这样有什么好处?
!”
柳成权说不会发疯,“对啊,我有什么好处呢?
我只是不想等下去,等到十二月你们结婚。”
他说着,看住了她,“把你的婚礼推迟了吧,总得让我们再找到下手的机会。”
方明米咽了口吐沫,问他,“我就算是结婚了,也可以离婚。”
房产管理权拿到再离婚,她不损失。
但柳成权嘲笑似得看了她一眼。
“你想的简单,你结婚就意味着方鼎与蒋寒这个接班人的彻底融合,你可以离婚,蒋寒和方鼎分的开吗?”
他说完,不再废话。
“推迟吧,当然你也可以不推,随你选择。”
方明米哪里还有选择的余地?
她脑中因柳成权刚才说的话,掠过一个念头。
比其她,柳成权好像更在意方鼎。
可没等她想明白,柳成权给她倒了杯酒就走开了。
“给你十五分钟好好想想。”
方明米直接将酒杯连同酒,一并扔进了江里。
她烦躁至极。
这个时候,电话突然响了。
是蒋寒。
方明米拿着手机的手颤了几下。
手机一直在响,她深吸一口气接通,“寒哥?
什么事?”
对面蒋寒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说出的话却好似天雷炸开在方明米头顶。
“我好像看到你了?”
方明米几乎把手机扔进了江中。
她急急忙忙地环顾四周,“寒哥在哪看到我了?
我怎么没看到你?
!”
她紧张得满身都出了冷汗。
电话那头沉吟了一下,“哦,看错了。”
方明米几乎神经衰弱了。
不由地抱怨,“你怎么胡乱说话吓人?
!”
电话那边的蒋寒疑惑了一声。
“我看到明米你,是一件很吓人的事情吗?
你在哪?”
方明米这才意识到自己差点说漏了嘴。
她赶紧给自己找了理由。
蒋寒没有再追问。
笑了一声,“明米你最近精神又不太好了,再找赵医生聊聊吧。”
他挂了电话。
方明米扔开手机捂住了脸。
并不知道到电话那头的蒋寒,坐在车里盯着手机挂断的界面多看了几秒。
游艇。
柳成权不知何时回来了。
“怎么样?
想好了吗?”
方明米抬起了头来,精致妆容花了几分,满脸即将虚脱的模样。
“推吧,推吧。”
再这样下去,她会得精神分裂症的。
“可我怎么才能让叔叔他们相信?”
柳成权拍了拍她的肩。
“赵医生啊,你忘了?
让她帮你证明。
哦对了,最好让你叔叔他们也见证你的精神问题。”
方明米疑问地看住了他。
柳成权一笑。
“梦游啊。”
当晚,方明米就找了个借口,去方建元家住。
方建元夫妇当然没意见。
方明米不安地与方建元夫妇说着话,婶婶周舒养的狗卧在了她脚下。
方明米没留意,周舒却说起了狗子。
“不知道生了什么病,病恹恹的,还随地小便。”
方建元说,“明天让医生来看看。”
听到狗会随地小便,方明米连忙把它从自己脚上赶开了。
时间已经不早了,三人又聊了两句,就去二楼睡了觉。
方明米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想着柳成权跟她说的话。
“梦游多好,别人不敢乱叫醒梦游的人,你只要转一圈,吓唬吓唬他们就好了。”
眼看着夜里一点多了,方明米把心一横起了床。
别墅里只有脚灯亮着,昏昏暗暗的。
方明米故意弄出了点声响,果然方建元夫妇和住家阿姨都闻声赶了过来。
他们说话,她完全不理会。
他们一看她这个样子,好像也意识到是梦游了。
“哎呀,明米从来都不这样啊,这是怎么了?”
周舒被吓得不轻。
方建元也很紧张,保姆在旁说着不能随便叫醒,会把她自己吓坏。
三人都有点无措。
方明米在他们的紧张中,反而放松了下来。
没想到柳成权这一招很有些作用。
那如果她玩的更惊险一点,是不是效果更好呢?
会不会不费吹灰之力,把一切令她不安的因素都解决呢?
方明米想着,在方建元夫妇的紧张神情中越发松弛,径直向楼梯口走了过去。
果见周舒吓得握紧了方建元的手。
“孩子要是掉下楼梯去,可怎么办呀?”
方建元也定不住了。
方明米闻言,故意往楼梯口迈了一步。
整座别墅似乎都因为她紧张了起来。
然而就在这时。
她脚下不知怎么出现了一滩水。
方明米一脚踩了上去,猛然间一个打滑。
她再去抓人或者栏杆已经来不及来。
她顺着楼梯,势不可挡地滚了下去。
她惊叫。
又在惊叫中听到了自己骨头错位的咔嚓声,和瞬间放大一万倍的痛。
方明米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