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莫愁还自有愁时(1 / 1)

明末屠夫 兮非可 2067 字 5个月前

在杨炯看来,杨西施向来见事明白,料事如神。不过这次,杨西施在东下南京这件事上,却栽了个跟头。原以为也就几日光景,但却实在低估了江西布政使衙门的办事效率。

结果,拖拖拉拉十来天,才算勉强把船给找齐了。

杨炯心急如焚,每日掰着手指头算日子,生怕错过了松锦之战,白白瞎跑一趟。但将士们却乐得逍遥,恨不得在九江一直呆下去。至于北征抗虏,虽不反对,但也绝不主动。

终于到了乘船东下的日子。

江风阵阵,涌起千堆雪。江面船帆相接,连绵数里。江边军阵列列,百姓围观。

半个多月来,虎山军与九江百姓,可谓不打不相识。从陌生的客军,到攻城的贼军,再到军纪森严、秋毫无犯的官军,时间虽短,事情不少,感触颇多。得知虎山军就要拔营东下,北征抗虏去了,不少九江百姓自发到江边送行。

一支军队,能够千里迢迢去为国征战,这骨头是硬的,这血是热的,是条汉子!怎么说,都得去送送,尽尽心意。除去自发的百姓,送行的人群里,还有南昌派来的大官——广信知府解立敬也到场了。

本来不应该,也轮不到解立敬前来。解立敬只是广信府知府而已,和已经掉了脑袋的张敛非一样的级别,不过一府之尊而已。只不过巡抚和布政使都不愿亲自前来,可又不得不来,不得已,便指派正在省城公干的解立敬过来凑个数。

解立敬心里明白。钱粮出了,船也征调了,江西官场必须维护支持赞助虎山军的合法性、正义性。再者,他也有点好奇,是何方神圣竟然让堂堂巡抚大人都吃了个哑巴亏。

解立敬是贵州兴隆卫(今黄平县)人,天启四年授陕西西安府华州华阴知县,崇祯元年升任云南大理府赵州知州、崇祯六年升为山东青州同知、崇祯七年改授广州府同知、崇祯十四年补广东惠州府同知,今年刚升的江西广信府知府,算是官场老油条了。昨日,刚到九江见到杨炯时,他也没摆架子,开口便是“我是贵州人。当初附京赶考便是走的湖广。果真是人杰地灵的地方,指挥使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气魄和作为!壮哉,壮哉!”

说完,还摇晃了几下脑袋。

杨炯一甩长发,双手作揖,“解大人谬赞了!小子不过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而已。更何况,此战乃是国战,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皆有抗虏守土之责!”

听了这话,解立敬心中一动,又仔细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少年高大笔挺,清秀近乎俊俏,长发披散,面上带着一丝狂放不羁的笑意。解立敬心里一时间,还没法把这个形象和破九江、逼南昌这些事联系起来。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沉吟片刻,解立敬又笑道,“老夫今日一见,衡州卫将士衣甲鲜明、军容严整,一看皆是虎狼之士。此番北征抗虏,必定建功立业,捷报频传。洪经制又得一虎将矣!”

杨炯再度作揖。只要不是没事找事的文官,他都很愿意以礼相待。做人做事,格局高点,姿态低点,总归没错。

解立敬此番前来,虽说是代表江西官场,但对于一般的虎山军将士而言,则是代表着官方。虎山军打着北征抗虏的旗号,一路走来,苦吃了不少,气更受了不少,总算有个朝廷命官来相送了。得好好招待,要好好宣扬。

杨炯命人精心整治席面,专门宴请了解立敬。杨炯不胜酒力,特意请周鹏和秀才作陪。周鹏干过永州教谕,秀才也曾是老秀才,算是士林一脉。

几杯酒,几句话,杨炯直觉面前的解知府是个妙人。

只见解立敬对周鹏说,“用文章教化世人,用刀剑护卫百姓,都是圣人之道。夫子倡六艺,即为如此。”

周鹏听了,顿生知己之感,当即站起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慨然道,“知我者,知府也!”

而后,解立敬又转向秀才,“举业艰难,沙场征战更是艰险。维德兄,你可谓是投笔从戎,有班定远之志呀!来,我敬维德兄一杯!”

杨炯一边观察,一边在脑子里思索,过了一会,突然笑了起来。

这个解立敬,算是个在史上留名的人物。杨炯后世读书,偶然间读到过这位解知府的生平事迹。如果没记错的话,解立敬明年便要升任江西巡抚,之后便急流勇退,以年老多病、视力下降影响正常履职为由,多次向朝廷提出辞职,最终获崇祯皇帝的恩准,隐居贵州黄平兴隆。崇祯十七年(1644年),李自成攻破北京,吴三桂打开山海关,满清趁机攻入北京撵走李自成,乘势南下四川追杀张献忠。张献忠在西充凤凰山中箭身亡后,孙可望率余部投奔南明永历政权,继续抗清,拒守着滇黔川大部。此时,孙可望获悉解立敬遁居黄平兴隆,如获至宝,便以南明政权的名义,授解立敬为四川巡抚。解立敬坚辞不受,而被下狱。孙可望千方百计逼其就犯,不想解立敬却绝食而亡。临终前,解立敬看破世道沧桑,留给子孙的遗训是“官可以不做,书不可不读”。

杨炯之所以发笑,是因为面前的这个小老头,本质上是一个既善于明哲保身,又和光同尘的明白人——眼见大明不行了,立马辞官隐居;预见南明没什么前途,坚决不掺和,不愿给后人带来祸害。眼下这么低调热情地敬酒,想必是担心虎山军土匪的出身,怕得罪不起吧。

于是,杨炯也端起酒杯,笑吟吟地对解立敬说道,“解大人,盗亦有道。小子屠夫出身,土匪起家,算是凶名杀声在外。不过,却不是乱来的人。大人,尽管宽心!”

听了这话,解立敬面色尴尬,而后迅疾反应过来,大声说道,“周处年少时,行侠任气,为祸乡里。后来改过自新,拜访名人陆机和陆云,浪子回头,发奋读书,为官治民,颇有政绩。元康七年,出任建威将军,讨伐氐羌齐万年叛乱,战死于沙场,追赠平西将军,谥号为孝,可谓一代忠臣孝子!”

说完,一脸赞赏期许地看着杨炯。

杨炯听了这话,倒是有几分诧异。这老小子不仅为人谦虚低调,而且思维敏捷哩!呵呵,忠臣孝子!

……

挥手作别江边的百姓,还有专程前来送行的解知府,虎山军乘船顺流而下。整个虎山军,除去骑兵外,全都坐船。这样一来,便省去了每日行军之苦,而且行军速度也大为提高。

杨炯终于松了一口气,闭眼就想打盹,一旁的杨西施却显得有些新奇,眼睛饶有兴趣看向江面与船队,嘴角尽是笑意。

一会,杨西施扯了扯杨炯的衣袖,问道,“炯儿,这船如何是往北走?你之前不是说过么,是顺流东下。”

杨炯睁眼又揉了揉,回道,“从九江到南京,长江是自西南往东北方向流的,所以感觉是往北走的。”

杨西施抿嘴笑道,“万里路胜似万卷书。从衡州出来,这一路上,的确长了不少见识。之前由湖广入江西,翻山越岭,还以为得一直走下来哩!”

杨炯笑笑,“若是一直靠两条腿,还真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到关外去。说不定,洪大人把仗都给打完了!”

可能是第一次坐船,杨西施显得谈兴很高,“炯儿,之前你说此行到南京下船,补充粮草军械。是否提前筹划?”

听了这话,杨炯既几分尴尬又有些心虚。筹划倒是筹划过的,只不过是托付芝娘在操办这个事。之前,杨炯专门写信给坐镇前军寨的芝娘,让她在天津卫囤积粮草和军械。若杨西施知道是芝娘在操办这些事情,那?

杨炯稳住神情,故作随意道,“是有些准备。这么多人干大事,方方面面哪能不考量细致。娘你放心,在抵达关外之前,这粮草是不会有问题的。”

杨西施可不好糊弄,眉头一皱,随即追问道,“那南京那边呢?可有准备?若是到了南京,再拿现银购买粮草,可是要耽误不少工夫的。更何况,这么大宗的粮草,即便有银子,也不一定一下子就找得到门路的。”

杨炯骑虎难下,只得继续表态,“娘,你放心,已有安排,已有安排!”

杨西施重重看了一眼杨炯,不再说话。

杨炯心里却想着,有人有银子,还怕买不到粮食?!

……

比起在前军寨的湿热,芝娘反而喜欢莫愁湖畔的清凉,虽然多少也有些湿气。芝娘坐在房间里品着茶,耳边隐约传来湖浪声,面带愁容。过了一会,芝娘自言自语道,“河中之水向东流,洛阳女儿名莫愁。莫愁十三能织绮,十四采桑南陌头。十五嫁为卢家妇,十六生儿字阿侯。卢家兰室桂为梁,中有郁金苏合香。头上金钗十二行,足下丝履五文章。珊瑚挂镜烂生光,平头奴子提履箱。人生富贵何所望,恨不嫁与东家王。”

一旁伺候的潇潇奉承道,“夫人越发有才情了!”

芝娘不作理会,继续念道,“雪中梅下与谁期,梅雪相兼一万枝。若是石城无艇子,莫愁还自有愁时。”

顿了一会,芝娘又道,“莫愁还自有愁时!”

眼见芝娘愁容更胜,潇潇便不再吭声了,房间里陷入安静,偶尔传来浪涛声。

芝娘独自思量了一番,然后问道,“昨日让你去买的,都办妥了么?”

潇潇回道,“回夫人的话,都买回来了。就是附近的酒楼,也都让护卫的士卒去试吃过了的。奴婢也都知道各家大致的口味了!”

芝娘笑着点头道,“如此便好!将军,还有杨,杨老夫人,想必会在南京停留几日。大军总归需要修整几日的。”

潇潇应和道,“那是。夫人你想得这般细,下了不少工夫,想必将军肯定很满意的。”

芝娘嘴角终于露出笑意,“估计他都想不到,我会在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