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公公新奇地看向远方,感慨道,“这趟差事,可算是长见识了!杨大人,你看,这从京师到岭南,风景却是截然不同。此时此刻,在京师,要么是漫天飞雪,要么是苍黄一片,哪有这般生机盎然的模样!”
杨炯听了,笑呵呵地回道,“我大明,太祖皇帝以驱逐鞑虏,恢复中华为己任,定鼎天下,重塑山河,再现汉家荣耀。从奴儿干到乌斯藏,从大漠到南海,这大明的疆域,是空前的辽阔。公公所见,乃大明风华之一叶罢了!”
刘公公看来颇为赞同,重重点了点头,继而转换话题,“杨大人,我这静极思动,赶来凑凑热闹,没有给你添麻烦吧?”
按两人之前说好的,刘公公本是停留在郴县驿站。不成想,没一两日,他就待不住了。知道杨炯进军岭南,便闹腾着也要南下见识一番。
负责守卫他的百人队,对这不能打,又不能骂的活宝,完全没办法,只得一路护送他南下。
杨炯听了刘公公的致歉,拱手回道,“公公言重了!当初,请公公在郴县等着,也是不想委屈了公公。这沙场征战,既有刀兵之危,又有奔波之苦,若有照顾不到之处,还请公公包涵些!”
见杨炯如此表态,刘公公顿时喜笑颜开。
两人纵马徐行,一路说些闲话。
在杨炯看来,这刘公公算是一个靠谱且有趣之人。收礼就办事,杀伐果断,让人放心。不仅如此,他还上过内学堂,诗词歌赋,文章典故,信手拈来,很是有些学问,而且还没什么架子,熟了之后,啥话都愿意跟你说。
聊了一会,刘公公竟然絮叨起他的往事来,“┄┄当日家徒四壁,咱家还不到十岁,便被狠心的爹娘,送进了宫,净了身子。先是干杂活,收拾宫殿,服侍有头有脸的公公和女官。而后,承蒙干爹照顾,上了内学堂,这才一步步开始上进了┄┄”
“┄┄都是人前风光哩!咱们这内官,权势可是不比那些个外朝的官儿。僧多粥少的,就是想捞点油水,都得小心翼翼过活。”
杨炯耐心听着,不时点点头,以示感同身受。
见杨炯如此,刘公公更是苦大仇深地回首了一遍个人的苦难史和奋斗史。
不得不承认,刘公公这一路走来,确实是妥妥的屌丝逆袭,非常的正能量!
杨炯正斟酌言语,想着来个膜拜式的总结陈词,不料,刘公公画风一变,问道,“杨大人,你我一见如故。咱家可是把你当成可交之人哩!不知大人,可是等同看待咱家?”
杨炯不明就里,而后点了点头。
刘公公继续说道,“杨大人,你看呀,如今我有干爹照顾提携,这后半辈子,敢情不会落魄。唯一心忧之事,乃是后继无人,等咱家百年之后,连个香火也闻不到哩!你说,这是不是可悲可叹呀?”
说到这里,刘公公仿佛真是悲从中来,泣涕直下,不可断绝。
这么悲惨!必须同情!杨炯不作多想,忙不迭点头。
刘公公见状,扬起衣袖,抹了一把眼泪和鼻涕,小心期待地说道,“杨大人,我看你模样俊俏,一表人才,是个人样子。你看这样可否,你生下儿子之后,过继一个给咱家?咱家向你保证,绝对不会委屈了小家伙,所有的家私,都传给他┄┄”
杨炯目瞪口呆。
┄┄
挥手拦住了手下人,周鹏强忍着裆部传来的火辣辣的痛楚,慢慢松开绑着自己的绳子,身体一点点从马鞍上往下滑。
待双脚触地,他再也支持不住,一屁股瘫坐到地,咬着腮帮子,忍住**的冲动,不停吸气,以便缓解疼痛。
几日下来,当初宁为百夫长,不作一书生的慷慨之意,迅速被百夫长的辛苦疲惫所转移。他任职的是,亲兵营陷阵千人队的一名百夫长,管着百把号骑兵。这些骑兵,除了少数有基础的外,大部分都是和他一样,之前并没有接触过战马。
在虎山军中,较之同级别的士卒,骑兵拿着两倍军饷。这两倍军饷,不仅仅是骑兵重要性的体现,也是对其辛苦程度的一种补偿。每日,都得亲自饮马喂食,半夜还要专门起来一次,多喂上一顿,或牵出去吃吃草。
马无夜草不肥!
伺候马,熟悉马的习性,尚且如此折腾麻烦,还得迅速掌握骑战的本领,这让人头疼。
周鹏只得跟着有些经验的老兄弟,虚心请教学习。战事迫在眉睫,而且,听杨大人话里话外的意思,此战,骑兵可能要派上大用场。既然军情紧急,也就没法按部就班慢慢来。
不熟悉自己战马,好,那就晚上睡觉也跟马蜷曲在一块。不会骑马,好,那就让部下把自己绑在马鞍上。反正,把往死里折腾就是。
要么,迅速胜任百夫长。要么,在百夫长这个位置,弄死弄残!这就是周鹏的决心。
在周鹏看来,此次从幕僚到百夫长的任命,是杨大人对自己的器重和栽培。在虎山军这种规则简单,导向鲜明的虎狼之师,有功必赏,有过必罚,军功就是一切!自己想在虎山军站稳脚跟,一路往上爬,靠建言之功,远远是不够的,必须要有实打实的军功才行。
你看,那李文贵,一身的青皮流氓气,听说品行也坏得很,经常偷看小寡妇洗澡什么的,竟然都升到了营指挥使,不就是靠沙场上“凶狠坚决”么?
一介青皮流氓都能飞黄腾达,我周鹏读书出身,一府之教谕,还能比他差?!
周鹏一边瘫坐休息,一边想着自己的心事,没一回,有哒哒哒的马蹄声传来。抬眼一看,是千夫长的亲兵骑马向自己驰来。实在没法自个站起来,周鹏便示意手下人,把自己给扶了起来。
“传中军大帐军令——百夫长以上军官,速到中军大帐议事!”
传令兵没有下马,喊了这么一句后,便调转马头,疾驰而去。
看着传令兵远去的背影,周鹏心道,以往军议,大多是千夫长以上才有资格参加。这次军议,却让百夫长前去,着实不同寻常。让百夫长参加军议,可以把虎山军的作战意图,清楚地传达到每个百人队,估计这是大战之前的军议了。
周鹏咬了咬呀,扭头对一旁的手下说道,“来,扶我上马。再把我绑起来!”
┄┄
霍神山从行辕中军出来,转过几个帐篷,便回了广州前卫的中军帐。
中军帐里,前卫的千户官、百户官都在一脸焦虑等着。
霍神山很是纳闷,又没有下令军议,这些家伙怎么都往中军跑?想了想,总督大人的剿匪行辕,就开设在广州前卫的营垒里,下边这些家伙,自然得到了刚才行辕军议的消息。这急着跑过来,也是想着早点知道剿匪的一些安排。
坐到主位上,霍神山大声说道,“兄弟们,你们先喝口茶水。我也是刚从总督大人那里出来,好些事情,还要理一理头绪。喝茶,喝茶,大家都先喝口茶。”
说完,霍神山便不再理会大伙,琢磨起自个的心事来。
刚才总督大人组织军议,一番唇枪舌战之后,明显是主动出击、速战速决的主张占了上风。那些个鼠目寸光的家伙,仗着剿匪大军人多势众,以逸待劳,一改最初听闻虎山贼进犯广东的恐惧,还有接到聚兵命令后的犹豫迟缓,像突然换了个人似的。
这让霍神山很愤怒!
靠,要不是老子当初站出来,跟总督大人建言,允许各卫各所分批集结北上,你们这些家伙,还不知要吃多少挂落?!
靠,要不是老子主动站出来,护卫中军行辕,哪里会有你们这些家伙,在老子的地盘上给老子气受的?!
靠,你们这些家伙,说的比唱得好听,说什么速战速决,以绝后患,其实不就是想着,早一点回去做生意,跟洋鬼子搞海贸?
靠,都是一群什么鸟人?!你们这样,不仅会坑了自个,坑了总督大人,更是会把国朝两百多年来,广东卫所的名声给败坏了!正德年间,还有隆庆年间,打洋人,咱们广东都司,那可是威名赫赫哩!
想着想着,霍神山愈加担忧沉重起来。都是治军带兵的人,干什么事,多大难处,关键在哪,即便是听闻,没有亲见,也是大致可以估测的。这伙虎山贼,从出征到取城,半月下永州,听说还是风雪交加,不说其他,光是这份决绝和狠劲,就需要特别考虑和提防。
再说,虎山贼攻打永州,也并非正面强攻,而是先搜寻永州卫,野战歼敌之后,再行迫降永州城的。可笑之极!这帮家伙,有的竟然还想着,趁虎山贼攻城疲惫之际,再突然杀过去。弄不好,人家虎山贼,打的也是上回那样的主意,先来进攻剿匪行辕,再迫降韶州城。
忧心忡忡之下,霍神山咳嗽几声,终于开口了,“今日行辕军议,已定下剿匪大略,那就是主动出击,速战速决。”
大伙听了,都是一脸喜色。
个别心直口快的家伙,甚至当场就嚷嚷起来,“总督大人英明,英明哩!这剿匪呀,就得速战速决,可不能拖!每往后拖一天,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哩!”
不过,韶州千户所的千户官,却是一副忧心茫然,欲言又止的样子。
目前的这个韶州千户所千户,是新近提拔的,之前只是一个百户官罢了。因为韶州千户所丢了顺头岭,没有守住顺头领古道,让虎山贼得以从容翻阅南岭,一举进入广东。总督沈犹龙一怒之下,便下令斩了千户官的脑袋,并把韶州千户所的残兵败将,划归了广州前卫节制。
不理会大伙的反应,霍神山继续说道,“行辕军令,各卫各所的骑兵,各位的家丁,都要聚拢起来,统一听行辕中军的直接号令┄┄”
底下顿时一阵哭嚎。
“┄┄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