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郴县的第二天晚上,前军派人前来禀报,已击溃驱逐顺头岭古道的守敌。
听到这个消息后,杨炯欣喜若狂,招牌式的憨笑再度浮上面庞。
亲兵营指挥使杨真,很少见到杨炯如此失态,很是好奇。
杨炯独自笑了一会,心情大好之下,便开始调戏秀才,“都说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秀才,今日,就让你给杨真上上课。也让咱们虎头山这帮土贼,好好见识见识,学问的重要性!”
本来,杨炯是想给秀才机会,凝聚凝聚一下神格。没成想,秀才却是一脸羞赧,讷讷不能言。
杨炯心情好,没作多想,随口又道,“不行呀!秀才,这读书人,可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你可不能光说不练,头顶着读书人的名头,肚子里却是没有几滴墨水呀!”
“以后,可是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一旁的周鹏见秀才吃瘪,便出言解围道,“大人,柳兄弟一心向学,重视举业,不爱看杂书,实属正常。不若,让在下解说一番。看看对不对,也请大人提点指教。”
“自秦汉起,就把原来楚国以南的地域,称作岭南。这隔离分界的,就是南岭,也有称五岭的。这五岭,分别是越城岭、都庞岭、萌渚岭、骑田岭和大庾岭,群山连绵,从江西延伸至湖广,隔绝南北。”
“大人心喜,想必是因为顺头岭古道通畅,我军进入广东就再无阻碍了。这南岭能通行的地方,并不多。东有梅关古道,中有顺头岭古道,西有灵渠。这顺头岭古道呀,就是咱们湖广入广东的必经之路,除此,别无他路。”
“……这天下形胜,是有数的,更是有名的。顺头岭古道,居于骑田岭和大庾岭之间,唯此方可通行。在下只是在书上看过,并没有亲见,想必是极其险要的。否则在秦末,赵佗也不可能凭着封锁关隘,就能够割据自立的。”
“……桂阳岭,下下复高高。人稀鸟兽骇,地远草木豪。寄言千金子,知余歌者劳。这就是唐朝时期,一代文豪刘禹锡贬谪岭南,走顺头岭古道翻越南岭,一时感慨后写下的。”
杨炯听了,认真点了点头,却没有出言称赞。
点头,是对周鹏见多识广,博闻强记的认可。不出言称赞,是对秀才面子的维护。都是自己的属下,没必要为了新人,而伤旧人的心。
想了想,杨炯断然下令,“命李文贵,留下一个刀盾手千人队,就扎在顺头岭,守住古道,待全军通过后,再行归建。”
……
得知顺头岭古道失守,两广总督沈犹龙眉头一皱,问身边的幕僚,“记得老夫前些日子,都已下令,让韶州千户所务必守住顺头岭,封锁住古道。怎么,这才几日,就失守了?虎山贼有这么厉害?”
幕僚想了想,劝慰道,“大人不必心忧!虎山贼劳师远征,人数也就两万余众。相较之下,总督大人早已料敌从宽,征召了广州数卫,还有清远、肇庆、惠州等卫,光士卒已逾三万,还有民壮近万余人。”
“……虎山贼为客,我为主,主客形势明显。这虎山贼,翻不了天的。更何况,大人你一开始,就定下的是野战之策,用堂堂之阵,一举歼灭虎山贼,省得他日又来袭扰,令人防不胜防。”
“……反正都是要打上一仗,还不如,先请君入瓮,再瓮中捉鳖。如此,岂不更妙?”
这番话说得沈犹龙缓缓点头,连连抚须。
过了一会,沈犹龙又道,“申之,那依你之见,这韶州卫千户所,又该如何处置?”
幕僚眼中寒光一闪,笃定地说道,“千户官,斩首!韶州千户所,由广州前卫统辖。此次出征,广州前卫担任中军,对总督府的训令,无有不从,算是得力。”
“此举,既是杀鸡骇猴,吓一吓各卫,还有各所的那些武官。另外,也是奖励有功,给广州前卫一点甜头。”
沈犹龙思索一番,拍板道,“就依申之之言。”
末了,沈犹龙又忧心地交待,“申之,你再去催催各卫。除先期抵达的前锋,剩下的,也须得于明日,务必抵达。不然,等虎山贼兵临韶州,我们剿匪大军自个都还没齐整,还是窝在这英德县哩!”
幕僚连忙应下,不过神色却是犹疑。
……
韶州府。
华灯初上,知府黄锟在自家书房,好整以暇,滋滋润润地品着茶。
一旁伺候的幕僚,却是一脸焦虑,欲言又止。
连喝了几泡,黄锟这才放下茶盏,慢条斯理地说道,“又有什么急事了?还是又有坏消息了?看你魂不守舍的样子!”
幕僚连忙回道,“大人,这虎山贼前锋已至城下。为何大人还有心思,在此悠闲品茗呀?”
黄锟呵呵一笑,说道,“我知道军情紧急,也知道你心急。可这,也不是心急就管用的。再者,老夫不趁着现在还是知府,好好品些好茶,说不得,过了几日,想品都没得品了……”
幕僚连忙打断黄锟的感慨,“大人何出此言?这总督大人,都已下令聚兵,在英德县建立了剿匪行辕,严阵以待虎山贼。大人为何如此悲观?”
黄锟听了,长叹了一口气,语气萧索地说道,“总督大人,是进士及第的出身,这官运,自然是亨通,不像本官,只是举人出仕,出身不好,顶天也就是个知府了。说起来,我还跟他是同年中举的呢!不过,他这带兵打仗呀,我倒是不看好!”
见自家大人如此评价总督大人,幕僚大惊失色,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黄锟也不理会,自顾自往下说,“这韶州千户所,近千把人,不到一个时辰,便被虎山贼给赶下了顺头岭。总督大人从下令聚兵,到几日,也有近十日了吧?这兵聚得如何?若是真聚齐了,想必,总督大人的中军行辕,就不会放在英德了吧?!”
“……嘿嘿,估摸着呀,这总督大人,是心里没底,人没齐整之前,就不敢北上,生怕跟虎山贼接触到。世事道理,大抵上都相通。你说说,这行军打仗的,哪有先怕了人家,还能打赢的?”
“……尽人事,听天命。反正,城门已经堵死了,民壮也征集了,粮草也紧急征调购置了,我这个知府,该做的,能做的,都做了。余下,就听天由命吧!”
“来,来,来,你也坐下,陪老夫喝几泡!”
最后,幕僚拗不过自己大人的盛情邀请,也坐了下来,跟着一道品茗。
品茗过程中,幕僚趁着黄锟今日神情表现,完全异于寻常,好奇地问道,“大人,国朝一般都是进士及第再出仕,为何大人?”
黄锟抬头看向窗外,一副回首往事的模样,过了一会儿,语气幽幽地说道,“当年,我进京赶考,遇到一个风尘女子,私定了终身,还发下誓言,进士及第就去寻她。哪知,当年却是榜上无名,无颜再见。若是重考,也势必经过那个地方,索性便以举人身份出仕了……”
……
周鹏回到自己的帐篷里,先静坐沉思了一会,尔后拿出笔墨,开始写起来。
“……崇祯十三年,元月二十四日,无风无雨。虎山军前军,已过顺头岭古道,中军及后军,尚在湖广境内。若无意外,于明日,全军入广东,或至韶州城下。”
“……余自投效虎山军以来,已逾二十余日。观其军,衣甲鲜明,器械齐整,长枪刀盾鸟铳,甚至虎蹲炮,一应俱全,与卫所官军毫无二致。迥异者,乃虎狼之气,求胜之心。一般士卒,均口呼韶州,以示不破楼兰终不还之意。”
“……观首领杨炯,其人……”
一边挥毫,一边回想思索。
前两日,周鹏向杨炯求教了三惑,其实在他心里,还有更多的疑惑,只是不好直言相问。
杨大人,果真是呆子心性,屠夫出身么?
果真如传言中那般,粗鄙不堪,肆意妄为么?
抑或,身上背负着大气运,这才一路顺风顺水么?
如果真是呆子心性,屠夫出身,那他说起场面话来,为何一套一套的,跟自己这个功名出身、官场中人也不逞多让?还有,今日说起南岭的典故,他也毫无秀才,还有杨真所表现的那般好奇和震惊。这至少说明,自己说得这些,他也是知道的,不然就不会对顺头岭古道那般上心在意。
至于粗鄙不堪,肆意妄为,那更是无稽之谈。自己也细细观察了,杨大人看似大大咧咧,实则行事很有分寸。像那个石三妹,明显就是他的房中之人,但平日里行军,也没有专门安排马匹。
至于大气运一说,作为读书人,怪力乱神,圣人不语,自己当然也不作评价,姑且边走边看吧!
否定这了这些,周鹏不仅没有解惑的轻松,反而更加疑惑了。因为,按理说,一个人的出身,会影响学识,而学识,又会决定所作所为。一个呆子,一个土匪,杀猪在行,杀人或许也行,但治军统兵、理政安民,就未必行了。
但就是这些明明白白的不可能,出现了在自己的面前,而且清晰而真实!
想到这里,周鹏突然蹦出一个想法:他要邀请自己的宗族,还有好友,也一起来投,加入虎山军,跟着杨炯纵横天下。因为凭直觉,周鹏觉得杨炯很可能就是那种天赋异禀,甚至像方士所言,背负有大气运的人。让宗族好友来投,不仅未来可期,而且对于自己,也会大有助力。
周鹏不是迂腐的人,对君子之交淡如水之说,从来都是嗤之以鼻。投的人越多,说明越看好虎山军,说明对虎山军有信心,同时这也是忠心的一种保证。相信杨大人知道后,肯定会明白自己的心意。
好,就这么定了!
于是,周鹏又铺开一张白纸,写道,“大兄,见信如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