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余人的军营,确切来说是匪营,若是没有一个能镇得住场面的人,这其中的风险很大,尤其是在夜间。所以,杨炯午休过后,又陪着杨西施说了会话,便又急忙赶回城北大营。在杨炯心里,大营才是真正的家,虎山军才是安身立命的本钱所在。
城打下了,钱借了,还在着手扩充人马和寻求名分,在杨炯心目中的武力建设拼图中,最后的一块便是武器装备的更新换代。之前,是客观条件不具备,所以打制鸟铳的事一度断断续续的。现在,有了地盘,杨炯就想着,一定要得把鸟铳给弄出来,不仅如此,还得把火炮也捣鼓出来。
既然定下了参加松锦大战的决心,相应的准备工作就得提前着手。从衡山县城誓师出发,杨炯便存了这份心思。参加这种举国大战,自己一个小小的山贼头目,要想拿到入场券,就必须拥有一定的地盘和实力,有一支数量、质量都过得去的队伍。
而火器,就是这个入场券的关键要素。
若是自己带着一种纯粹的冷兵器队伍过去,即便兄弟们舍生忘死,奋勇杀敌,最后也难以取得有价值的战果。满清到了这个时候,经过入关抢掠,收买间谍,招俘纳降,已经完全掌握了火器制作技术,在实战中已经不可小觑。而且,从宁远大战之后的历次交战情况来看,满清八旗的火器运用水平,和体现出来的战斗力,已是优于大明边军和内地的卫所军的。
宁远大战后,吃了大亏的满清便痛下决心,广罗造炮人才,利用投降归顺的边军建立了专业的炮兵,隶属于汉军八旗。在满语里面,汉军八旗的名字叫“乌真超哈”,意为重炮兵,可见对炮兵的看重和倚重。满清还创造了铸炮工艺“失蜡法”,打制出了红衣大炮,铸炮工艺甚至还领先大明,八旗军“每有征战,必载炮而行”。
……
杨炯连夜把小王铁匠给叫来了。
小王铁匠,确切讲,已是老王铁匠了,因为在虎头山算是资历最老的一批。短短不到一年,老王的铁匠铺,便从只有一名小学徒,发展成拥有几百徒子徒孙和帮工,集军械打制和维修的铁器坊了。打下衡州城后,杨炯便把老王的铁器坊安顿在城外的蒸水河畔,还专门给他拨了一个亲兵百人队,负责守卫工坊。
可以说,在虎头山体系内,膨胀发展速度最快的,就数老王了!
老王进了大帐,很是兴奋,见面就问,“大当家,是不是又有大买卖了?听说要扩充队伍了。这次又要造多少大刀长枪?”
杨炯被逗得呵呵一笑,挥手道,“你先坐下,我有事和你说,一下也难以说清楚。”
老王便自个搬了个椅子,径直放在杨炯的案几前,然后依言坐下,眼巴巴等着谈话的开始。
在大帐里,第一次见到有人这么干。是要平起平坐么?杨炯一愣后,呵呵一笑,又叫亲兵给老王倒了杯茶。
“老王,我决定了,把铁器坊升格为我们虎山军的兵器制造局,任命你为大使,品轶级别等同于营指挥使。以后若虎山军再提升规格,你的兵器制造局也跟着提升。”
“……”
毫无心理准备,老王完全没想到凭空又升官了,刚喝到嘴里的水登时喷了出来,都溅到案几上了。
没送礼,没走后门,没拉天线,坐地升官,这的确少见。
杨炯挥了挥手,示意老王不用管,神情肃穆说道,“老王,凡是我们虎山军用的军械,你不是打制人,就是监制人,名字都是明明白白刻在上面的。”
“……若是有朝一日,我们虎山军败亡,老王你除了战死,便是自刎,绝对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世间让人进步的,除了利益,就是恐惧。杨炯决定继续重用老王,不仅因为老王勤于任事,适合搞技术,更重要的是因为他的出身和立场,决定了他只能紧紧和虎山军绑在一起,一条道走到黑。说句不好听的话,最不愿意看到虎头山败亡的,除了杨炯这个匪首外,第二个便是这个老王了,因为他的名字已经遍布虎山军所有的军械,是妥妥的诛九族的谋逆大罪。
老王立马被吓得冷汗直流,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心中无所不能的大当家。
吓人,不是谈话目的,只是前期铺垫。杨炯正襟危坐,目光炯炯看着老王,又换成勉励的语气,“老王,咱们俩都是没有后路,没有退路的,只有逆流而上,战斗到底。咱们虎头山的军械设计和制造,直接关系到战斗力水平,这副担子很重哩!你不仅要兢兢业业,任劳任怨抓好军械的生产,还要开动脑筋,带着手下研制火器。”
“……记住!火器才是未来的潮流,哪怕费钱再多,哪怕目前优势还不是很明显,但是,它胜在有前途,胜在对兵员素质要求低。”
听到这里,老王插话了,“大当家,你说的是鸟铳么?我们要大量打制?”
杨炯点了点头,又补充道,“嗯,当前制作燧发枪之类的火枪不现实,时间也来不及了,只得抓紧打制鸟铳。但你心里要有数,鸟铳不过是火枪类别里,比较靠谱,但相对低端的一个东西。除了鸟铳,还得造炮,若是没有火炮,两军对垒,很容易被人用火炮破阵,导致未战先败。”
鸟铳,之前在何家冲的时候,大当家还给过他结构图纸,虽然歪歪扭扭,但勉强还可以看得懂。这几个月的摸索试验,已经可以打制鸟铳了,只是打制速度还提不上来,完全没法跟上队伍扩充膨胀的速度。至于火炮,老王只听说过有这么一个玩意,连实物都没见过,完全是两眼一抹黑。
老王立马又插话,“大当家,鸟铳,我们现在倒是可以打制了,就是速度太慢。但你说的火炮,我都没见过哩!”
“没见过,那就马上让你见,还得马上研制打造。这样,衡州卫有几门炮,回头我就让人去拉。不过那些都是虎蹲炮,只能作为参考,不是咱们要批量仿制的。如今,关外的女真,已经会打制火炮了,光红衣火炮就有六十多门。”
听到这个消息,老王大为惊讶,“啊!大当家,关外的女真,蛮夷都会打制火炮了?”
“嗯,会了!天启年间,努尔哈赤就是被火炮给弄伤致死的。他们对火炮这种军国重器很看重,自然会想办法弄到手。”
“怎么弄到的?”老王打破砂锅问到底。
“还能怎么弄,不过是虚心好学,再加上重金收买呗!好了,不说这些了,该如何应对才是正道。”杨炯想着正事,制止了话题的发散。
“……其一,明确思路,那就是要批量打制鸟铳,研制火炮。”
“……其二,抓住重点。鸟铳,讲求性能稳定,不能炸膛,要能快速、批量生产。火炮,要往长身管的加农炮方向发展,首要是两军对垒时,摧毁敌军的炮阵地,之后才是打击战阵之敌。”
老王总爱插话,“加农炮?啥叫加农炮?”
杨炯很是无奈,也懒得呵斥,只得解释道,“加农炮,就是身管与口径之比,数值很大,由此造成弹丸初速大,弹道平直,近距离是可以进行直瞄射击的。红衣火炮就算是一种加农炮。你想想,这种火炮,是不是指哪打哪,只要能发现敌军的炮兵阵地,便立马可以摧毁。对了,我讲,你听,不许再插话!”
老王委屈地喏喏称是。
“……其三,发掘人才。兵器局要改组,分为设计、生产、采购、试验几个核心部门,你是大使,要牵头管总。爱琢磨的,有想法的,要把这种工匠单独挑出来,带着他们搞设计,早点把火炮铸造的工艺难处给克服了。人才,不要只限于兵器局,还要出去找,去别处挖人,拿银子勾搭收买。”
“……兵器局的花销,不列入军费,单独列支,弄好账目,直接从老夫人那里支取就行。”
一番交待,老王都是连连点头。
最后,杨炯问道,“还有什么困难,或者问题没有?”
老王认真想了想,郑重说道,“大当家,要不,你再画一次火炮吧。哪怕歪歪扭扭,鬼画符一样的东西,但有个东西总比没有的好呀!”
杨炯面皮一阵抽搐,咬了咬牙帮,闭眼挥手,示意老王离去。
……
给老王交待完,杨炯又叫来胡素。
相对于老王的爱插话,胡素要规矩懂事得多,进帐问好之后,便站在杨炯的案几前,静静等着开口说事。
杨炯喝了一口茶水,慢慢说道,“胡素,这次虎头山扩编,我原想让你出任一个营头的指挥使,或者在虎山军幕府里出任训练使。”
胡素脸上的喜色一闪而过,依旧安静站着,等着下文。
“胡素,你是猎手出身,统领弓箭兵以来,无论是攻打衡山县城,还是攻打衡州府城,对弓箭兵的运用,我都是认可的。”
说到这里,杨炯又停下了,目光炯炯看着胡素。
感觉杨炯应该有特别的事要交待,胡素连忙表态,“谢大当家夸奖!大当家尽管差遣,小的定当照办不误。”
心里暗赞胡素的高情商,杨炯一字一句说道,“若是军械打制顺利,以后,我们虎山军便不会再有弓箭兵了。”
胡素如遇晴天霹雳,目瞪口呆看向杨炯,心想,没有弓箭兵,那我以后怎么办?
“我们要走***的道路!以后,步军中主要是长枪兵,火枪兵,还有炮兵。所有弓箭兵,以后都会被淘汰,取而代之的是火枪兵和炮兵,以提供远近不同距离的火力毁伤。”
一阵沉默后,胡素感觉有些羞赧,但还是问出口了,“那,大当家,我以后怎么办?我就想跟着虎山军,想跟着大当家好好干!”
杨炯站了起来,拍了拍胡素的肩膀,郑重说道,“不要担心,你是我的左膀右臂,我有更重要的任务交给你!”
起伏太过剧烈,一时间,胡素情难自已,热泪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