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影整个人都是懵的。

当她看到那张熟悉的金色双眸，当她看到那张熟悉的缩小版精致容貌，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了离珩的名字。

伊河意外地看向顾云影，嘴角轻抿，像是不甘心地问道：“我是你唯一的弟子，你将我忘了，却怎得还记住他？”

“他、他真是离珩？”顾云影疑惑地看向伊河，咽了口唾沫，谨慎问道，“他的名字就叫离珩？”

伊河轻轻颔首，还是解释说道：“离珩是他成为鬼将之后的名字，谁也不知道他真正的名字是什么，因为在他被捡回来苏醒之后，就说他失去了全部的记忆……呵，这也太巧合了。”

顾云影听得出来，伊河对于离珩的厌恶之情，这是她始料未及的。

“离珩，离牧，这鬼将取名也是有规律的吗？”她问道。

伊河的冰蓝色眸子一直盯着屋子中的离珩，透着一股淡淡的危险气息。

但他依然耐心地向顾云影说明：“当年师父的手下有八名鬼将，取离字，离牧排名第一。”

“那离珩排名第几？”

“第九。”

顾云影哦了一声，旋即又觉得奇怪：“等等，不是八个离字的鬼将吗？”

“八大鬼将，有九个不是常识么。”伊河理所当然地说道。

顾云影的嘴角微抽：“我不认为这个是常识。”

伊河莫名地看向她。

“你们所谓的常识，到底是怎么样的啊？”顾云影问道。

伊河沉吟两秒，回想起以前那些比较模糊的记忆，简单地说了几个：“譬如，剑神其实是他的自称，他不怎么用剑，擅长的是刀；九天玄女喜好男色，但一碰男人就会倒血霉；融阳神君一辈子看不起女人，但永远都栽在女人身上；还有……”

顾云影听着这些关于神仙的“常识”，但就是一些八卦，可是太带感了！

这些神啊仙啊的，也太奇葩了吧，简直就没有一个正常的！

伊河粗略地说了几个“常识”，眼见着顾云影的双眼发光，仿佛身后升腾了熊熊烈火，有一瞬间，似乎与记忆中的师父重合了。

在他的印象之中，师父在处理杂务的时候，向来都是有气无力的，只有听到大鬼大谈起这些事的时候，才会一下子充满精神，谈到兴起处，还与大鬼大相视一笑，笑得颇为神秘。

彼时的他就跟随在师父的身边，只是单纯地听着这些消息，但没能完全明白。

如今想来……

伊河揉了揉自己的额角，自家师父貌似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这外面没什么好看的了，我带你去寝殿的修炼室，那里是我师父平日修炼的居所，应当对你有莫大的好处。”他不打算再在这里浪费时间，想要将顾云影带去寝殿。

顾云影有些不舍地瞥了眼屋子中的弱小离珩，问道：“他……离珩他是怎么成为鬼将的？他与血湖之主的感情怎么样？”

她开始害怕离珩和自己的感情，也是因为血湖之主的存在。

可离珩从来没有说过有关于血湖之主的任何事情，难道他也在隐瞒自己？

“他对我师父痴心不改，死缠烂打，我师父嫌烦，将他派遣出去，结果遇到敌人，他被打回原形，魂归极东之地，害我师父伤心了很久。”

顾云影略显惊讶：“死了？魂归极东之地？”

伊河点头，解释道：“那小子是极东之地孕育而出的第一缕青木气息精华，从何处诞生，死后便归入何处，这是每一个古神的宿命。”

“什么什么气息精华，这小子不是一只狐狸吗？”顾云影彻底懵了。

伊河笃定地说道：“不可能的，他的本体如何，我们怎会弄错呢？”

“那有没有可能是两个不同的人和妖？”顾云影仍然不相信离珩那厮怀有如此大的秘密，他熟悉自己的性子，如果真有隐瞒，定会与他闹翻的。

而且离珩，也没有道理会凭空捏造出狐妖的身份来欺骗自己吧，这完全没必要啊。

“这世间凡人或许有相似之处，但是对于古神来说，倘若真有一点相似，其背后也有千丝万缕的因果联系。”伊河说完这一句神神叨叨的话，还是给了顾云影一个建议，“如果他真的和古神有关，或是与原来的离珩有关，那你千万不要相信他。”

“因为，当年就是那群古神，活活逼死了我师父。”

顾云影张了张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作何回答，也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心情去面对离珩。

她想到了当初缘灭树所言的姻缘，她和离珩的姻缘是强行接上的……

看来进入妖界的计划，要提早行程了。

而且，自从离珩去了妖界之后，她的仇恨值系统完全就没了离珩的消息，或许是隔着一个妖界，所以信号接收不到吧？

反正她和离珩签订共生契约，只要她还好好活着，那么离珩自然无大事。

顾云影如此安慰着自己。

伊河不知道她此刻在想些什么，对她说道：“不必在外面浪费时间，与我来吧。”

他没有再继续谈论下去，转身带着顾云影去往寝殿的修炼室。

顾云影之前只在寝殿的右侧探索，还没有进入左侧，就被弱水裹挟而入，醒来之后就变成了小孩模样。

当她进入左侧的修炼室之时，充满好奇地抬头，看向那些粉色与红色交错的纱幔，一层接一层，不仅好看，还很好闻，让人忍不住地沉溺其中，心思安宁。

“凝神香，有助于修炼的自我冥想。”伊河说道。

他又看向了纱幔最中间的蒲团，两大一小，正是他师父、离珩与他曾用过的蒲团。

有时候他都想不通，明明当初离珩被捡回来的时候，与他的岁数相差无几，然而等离珩长成少年模样，他还是小豆丁，丝毫未能长大。

师父曾说是修炼速度的快慢不同，越快越容易长高，但他铆足了劲，也没办法像离珩那样如此之快的长大。

按理来说，一般的古神在幼年期至少也要待个千八百年，可离珩却像是普通的人族，几年时间就蹭蹭蹭地长高了，而且还厚颜无耻地开始追求他师父……可恨！

正在欣赏的顾云影忽然看到伊河往前走去，一脚踹开了其中一个蒲团。

伊河回过头，对顾云影说道：“这个蒲团太碍眼了。”

顾云影：“……”这么幼稚的吗？

“你快坐下修行吧。”伊河指了指还剩下的一个大蒲团，这是血湖之主曾经坐过的地方。

顾云影怀着敬仰的心情，小心翼翼地挪到了这个蒲团之上，刚一坐下，就感觉到了与众不同，似乎有一股微凉的寒意从她的尾椎骨一路往上，直窜她的脑门，让她的脑子格外清醒。

趁着这个机会，顾云影干脆进入闭关状态，开始心无旁骛地进行境界的突破。

她内视自己的识海，依然是那般血红色的汪洋，但却比最开始的时候扩大了百倍，连顾云影自己也望不见尽头。

这片血红色的识海，让顾云影想到了之前爆发的弱水，无论是颜色还是气息，几乎一模一样。

可她在突破灵海境之前，却从来没有接触过弱水。

“看来，这应该也是与血湖之主有关，又增加了她是血湖之主的可能性，”顾云影不是很乐观地在心里想着，“如果我恢复了血湖之主的记忆，那我是顾云影还是血湖之主？二十多年的记忆，与存活万年的古神来说，或许根本就不值一提吧？”

顾云影在心中无不苦涩地想着自己的结局。

大概是她现在悲观的情绪在作祟，导致血红色的识海变得一片死寂，一朵浪花都没有。

她赶紧调整心态，借助着凝神香与蒲团的作用，不费吹灰之力地就进了入定状态，四周的灵力疯狂涌向她，宛如徘徊在外的游子，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一股脑地往顾云影的方向跑过去。

很快的，顾云影的四周再次形成了灵气的漩涡，而且这漩涡越来越大，将四周的纱幔吹得翩翩起舞，好不漂亮。

伊河知道自家师父之所以挂着那些纱幔，纯粹就是为了好看，因为他师父是个纯粹看脸的神。

他默默地看着这些飞舞起来的纱幔，以及坐在蒲团上的人影，让他有一种重回往昔的错觉。

似乎，他依然是幼稚的年纪。

他的师父依然坐在修炼室中修炼，四周是庞大而充裕的灵气旋绕，师父那恐怖的灵力让他又害怕又安心。

大鬼大依然会偶尔进来，心疼地抱起自己，带他出去休息一下，给他一些好吃的零嘴。

离牧也依然会冲过来，阻止大鬼大对自己的溺爱，将他重新踢回修炼室，与师父继续一同修炼。

还有其他的鬼将们也依然还在外面各自忙碌着，到处都是喧闹的声音。

鬼将们没有一个接一个地陨落，最终连大鬼大与离珩也身受重伤，性命垂危。

他师父也不会为了救鬼将们而舍身冒险，最终被追杀九年九个月，在骄阳最盛之时，魂飞魄散。

他也不会被提前封印在冥界百余年，最终在费尽千辛万苦重归人间之后，才发现一切都没有了，什么都不在了。

伊河微微垂下目光，自嘲地笑了笑，想起了曾经某人对他念过的经文，竟是无比契合——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