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海。
张扬飞舞的黄沙遮天蔽日,将夜晚的辰光阻挡在外,四周漆黑,唯有呼啸的风掠过耳旁,比惊雷还要响亮,粗粝的飞沙如细细绵绵的针尖,拍打在脸上,生生的疼。
顾千雪一步步地走在这片可怕的沙漠之上,每一脚留下的深深痕迹,转瞬便被飞沙湮灭。
她换上了一件有着宽大兜帽的法衣,同时将自己的脸捂得严严实实,除了一双眼睛露在外面,没有任何一丝多余的皮肤裸露在外。
顾千雪套着厚实手套的右手中,提着一盏做工精良的宫灯,在暗无天日的沙漠海中起着照明的作用,虽然最多只能看到前方一百步的距离,而且以旋凝境修士的视力来说,看得也不是太清楚。
她沉默不语地走在自己记忆的这条路上,但是周围呼啸的风与漫天的黄沙,却让她的眼神时不时地有些失焦。
自从踏入这沙漠海之后,那些她总是刻意忘记的前世记忆,犹如跗骨之蛆,钻进她的脑子里,让她总会回忆起曾经的过往。
在前世的时候,她被逐出家门,被顾家的人追杀,彼时她的资质依旧糟糕透顶,只能凭借自己的小聪明,以及不算坏的运气,勉强地躲过顾家的追捕。
结果在这一追一逃的过程中,不知为何,她恶贯满盈的名声竟然在岭南慢慢传开了,甚至被误认为一名魔修,手中拿着什么天材地宝。
这样的谣言一出,让顾千雪在岭南的名字更加传开了,那些觊觎她的小门小派也开始对她进行了追捕,顾千雪为了活下去,只能将赶到自己的面前的人,尽数杀死。
这样的杀戮愈演愈烈,别说引起岭南大门的注意,就连自在观修士也决定出手追捕,她一路疯了似的逃命,直至逃到了荒无人烟的戈壁里。
然而,那些岭南的修士还是不肯放过她,让她将宝物交出来,才能让她死得轻松一点。
顾千雪心中恨极,她哪里有什么宝物。
可不管她怎么解释,谁都不肯相信她的话,无奈之下,顾千雪一咬牙,就钻进了漫天飞沙的沙漠海之中。
一入沙漠海,顾千雪就被卷入了风暴之中,被完全淹没在流沙之中,奄奄一息。
她被埋在黑暗的沙子里,本以为自己快要死了。
然而,在她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压在她身上的厚厚流沙被挖了起来。
出乎意料的,那天的沙漠海显得如此平静,澄澈如洗的苍穹,笼罩在一片寂静的沙漠海之上,刺眼却不炽热的阳光,千年难得一见地照在这片常年不见日光的地图。
有一束光透射进来,照在刚被解救的顾千雪身上。
她微微眯起双眼,在有些模糊的视线中,看到了一道逆光而站的身影,正对她笑着说道:“哈哈,这次挖出来的果然不是干尸,我赌对了!看来兄长说得也不是全对,我还是有脑子的嘛!”
或许是那一刻的阳光太过温暖和刺眼,让她的眼中渐渐溢出了泪水,晶莹剔透的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
同时,也让她逐渐看清了救下自己的男子模样。
“该死的!”
顾千雪不自觉地捏紧手中的宫灯,恍然回过神来,低声咒骂了一声。
她居然又想起了这个人。
如果当年她就这么被埋在黄沙里,静悄悄地死去,就不会有那些事情的发生,也就不会……让她痛苦到产生执念的心魔。
“我说,你这女人会不会太狠心了些……啊呸!”
跟在她身后的景沢,终于忍不住地开口。
这位曾经土豪到当众撒币的玄天宗前任首席弟子,如今只能作为顾千雪跟班兼暂时合作者的他,简直磕碜到不忍直视。
景沢的身上没有一丝的多余遮挡,依旧是出发前的那件粗布麻衣,他的脸上、发丝以及衣物,都沾满了暗黄色的砂砾,裸露在外的脖颈和双手,已经开始划出了细小的口子。
这些细小的口子组合在一起,倒是显得有些狰狞可怖。
而景沢的脸上……大概是因为脸皮够厚吧,竟然看起来完好无损。
顾千雪听到他的抱怨,回过头去,看到景沢丝毫不受伤的脸,沉默了一下,道:“你的脸皮怎得如此之厚?”
“知道万年玉髓吗?那东西可是个难得的好宝贝,只有玄天宗才有的天材地宝,当然,你这样的弟子等级,肯定接触不到。”景沢炫耀似的说完句话,紧接着就呸呸呸地吐出刚才钻进自己嘴里的沙子。
顾千雪却是更加不能理解了:“难道你是用万年玉髓洗脸的?为何只有脸不受影响?”
“……不是,”这次换成景沢沉默了一会儿,旋即才开口道,“我以前差点跌进过万年玉髓的乳洞坑底,没有完全接触到,但身体也接触了一部分。”
这下子,顾千雪明白过来,不免有些好笑:“你是脸朝地摔下去的?”
景沢没有表现出任何的羞恼,反而笑嘻嘻地说道:“是啊,脸朝地摔下去的,万年玉髓糊了我一脸,我师父干脆用玉髓给我敷了脸,让我好好珍惜这张脸,毕竟我小时候长得太好看,门派的人总是拿我和练九衢相比,我师父也想让我成为除了练九衢之外,独属于玄天宗的头牌呢。”
顾千雪微眯双眼,头一次认真地打量了下景沢的脸,旋即嗤笑不已。
虽然景沢的外貌着实不错,但比起练九衢来说,无论是五官还是通身的气度,简直差了一大截。
“诶,你都把自己包裹得这么严实了,难道就不能多给我一件衣服遮盖吗?”景沢开始提出自己的要求。
提到这个需要在景沢身上浪费的要求,顾千雪的笑容旋即收敛,语气冷淡道:“没有,你就忍受一下吧,最迟到后天清晨,这里的沙尘暴就会停下来。”
“你这女人真是狠心,不就是以前得罪了你吗,如今我们才是合作者,一点情面都不讲吗?”景沢微不可查地搓了搓手,上面的伤口看着着实有些触目惊心,偏偏他本人依然露出一副欠揍的笑容。
顾千雪移开目光,铁石心肠地说道:“等你有了足够的价值,再来谈情面吧。”
景沢无奈地耸了耸肩,也没有继续强求,将话题延伸到了另一个方向:“如今这沙尘暴肆虐,完全没有一丝停下来的征兆,你为何如此笃定这里的屏障一定会停下?难道你认识很会卜卦的人,或者说,你知道一些特殊的……”
“你要是再废话下去,我就把你的头埋进沙子里,拔都拔不出来的那种。”
顾千雪语气淡淡,实则极具杀意的威胁道。
见这女人油盐不进,一路上都套不出什么话来,景沢颇感无趣地撇嘴,抱怨了一句:“比起你这种无趣的女人,我还是更喜欢你那个牙尖嘴利的三姐。”
提及顾云影这个人,顾千雪握住宫灯的手再次捏紧,低声呵斥:“闭上你的嘴!”
景沢摊手,虽然嘴上一直贫嘴,但他的心里一片了然。
顾云影,果然就是顾千雪的底线。
他的唇角微扬,也不知道心里想到了什么,也懒得再说话了。
两个人继续朝着沙漠海的深处前进。
然而,她们不知道的是,在相隔了一整个西域的域外之境里,一群穿着袈裟的妖异和尚们,正守在一处无人问津的沼泽外面,将这里重重包围。
这些和尚们的皮肤偏黑,五官深邃,瞳孔的颜色各异,有黑色的,有蓝色的,也有绿色的,甚至还有异瞳双色,他们的长相特征也不尽相同,就连身上穿的袈裟也各有各的不同。
唯一完全相同的,则是他们齐齐念诵佛经的梵音。
这些梵音仿佛化作了一圈又一圈的金色光晕,将这片沼泽的四周尽数笼罩,形成了一个隔绝外界的禁制。
而在这群光头的中间,却又另外站着几个长着头发,穿着岭南服饰模样的修士,他们的腰间都别着两硕大沉重的长刀,冰冷的刀身上闪烁着隐约的血光,这是常年饮血的凶刀。
这些长着头发的修士里,为首之人是一名看似极为年轻的男子,他的身材修长健硕,容貌俊朗,脸上始终噙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笑意。
这人正是魔修苗寨的“少主”,谢应是。
不同于周遭人紧张不已的情绪,他倒是显得极为轻松,毫无形象地躺在一旁的草坪里,嘴里还叼着一根青草,哈了个哈欠,道:“你们罗刹庙的还要念多久?都说和尚爱念经,你们也是魔修,竟然比南柯寺的还能念经,我听得都想睡了。”
距离他最近,同样也是罗刹庙修士中负责守护的泫通和尚,微微转过头来,将一双无神的盲眼对准了谢应是,脾气颇好地解释道:“谢道友稍安勿躁,贫僧也是稳妥起见,毕竟那座古神坟墓,恐怕暗藏邪异。
“您的兄长帮助吾等进入其中探查,这是莫大的恩德,贫僧们在外面念诵经文,以便镇住那陵墓中的邪异,也算是为您的兄长尽一份绵薄之力,让他减少一份危险。”
听到这个解释,谢应是撇了撇嘴,却也不再吐槽。
他的目光逐渐放在被众人包围的沼泽之中,有些不甘地嘟囔道:“居然丢下我就自己跑进去了,这座上古陵墓究竟有什么在吸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