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饱喝足之后,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漆黑的夜幕悄然而至,虽然晚上的戈壁依然是黄沙漫天,却比白天安静了许多,唯有呼呼的风声,依旧伴随在他们的耳边。
顾云影抬眸,看向空濛又璀璨的星辰。
这里的夜色透彻明亮,头顶的星空宛如一个做工精良的建盏,倒扣在他们的头顶。
不同于在北境雪域或是岭南时的夜空,遥远得让人不敢奢想。
这片戈壁上的璀璨星河,连同苍凉的巨大月亮,让人产生了一种手可摘星辰的错觉,仿佛这片天距离戈壁上的旅人很近很近,近得像是在引诱着人们伸手触碰。
她看到身旁的金萱萱就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掌,想要去触碰夜空中最为明亮一颗星星。
“顾姐姐,你有没有觉得这些星星距离我们很近,我好像产生了一种感觉,它们在向我们打招呼。”金萱萱笑得一脸天真,但说出的话又不像是在开玩笑,反而是真的如此认为。
霍阔乐转过头,莫名其妙地看向她:“你是不是吃多了撑的,还是小时候话本看多了,星星一闪一闪亮晶晶,每天和你唱歌嬉笑吗?你确定你是十四岁,而不是只有四岁?”
金萱萱脸上的笑容再次沉了下去,她幽怨地看着这个直男,在心里已经给霍阔乐扎了无数个小人。
顾云影笑了笑,没有回答。
好险,幸好她刚才没有说出这种感受,否则岂不是就成了和金萱萱一样的幼稚小姑娘吗?
“天色不早了,我和萱萱先回去休息,守夜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顾云影点了点金萱萱的肩膀,示意她别搭理霍阔乐,跟着自己一起进入车厢。
金萱萱乖巧地跟了上去。
在外面只剩下了一脸茫然的霍阔乐,以及还在慢慢地啃着鸡肉的金飞浪。
霍阔乐见到金飞浪连骨头缝里的一丝鸡肉都没有放过,不由得说道:“你至于吃得这么干净吗?”
话音刚落,金飞浪抬起头,深邃的眸子在夜色中,闪过一丝幽蓝的光。
看清楚了金飞浪此刻的表情,霍阔乐心头一颤,他恍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什么。
金飞浪出乎意料地没有动怒,只是默默地盯着霍阔乐,幽深的眸子漠然如头顶上寂静万年的夜空。
像是将白天情绪化的他和晚上格外冷漠的他,分割成了不同的两个人。
这是霍阔乐自己的发现,因为他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弄错了。
半晌,金飞浪的嘴唇微动,悠悠然地吐出最终的一根鸡骨头,他从自己的袖子里抽出一块锦帕,擦了擦嘴,但是动作并不算熟练,像是最近才养成的习惯。
“如果你亲眼看到了身边的人因为饥饿而倒地不起,就不会提出这种蠢问题。”金飞浪语气凉薄,就像是晚上冷风习习的戈壁,让霍阔乐打了个冷颤。
金飞浪收回手中的锦帕,低头看着自己脚边啃得干干净净的骨头,忽然自嘲一笑:“当然,我也没有饿到过那种程度,我只是一个不愿意浪费的人。”
说话间,他将视线移向了另一边,看到那一地的狼藉,尤其是属于金萱萱的那个位置。
这位打小就锦衣玉食的大小姐,尝鲜似的啃了两口,而后就觉得一般般,极为随便地将手中的根翅丢到一旁,丝毫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金飞浪想起自己被金家的商队捡到,他们也是给了他一只鸡,他饿得连皮带骨地吞了下去,引得那些人捧腹大笑,将他当做逗乐的趣子,时不时地就丢一块吃得给他,然后盯着他吃东西的样子,指指点点,笑得愈发大声。
直到他回到了金家,在老祖的教导下,才改掉了吃肉嚼骨头的习惯,甚至学会了假惺惺地用一张上好的锦帕擦嘴,这种矫情又浪费的行为。
金飞浪收回思绪,用灵力注入眼前的沙堆,这些沙堆骤然间变成了滑溜溜的流沙,包裹住了这些剩下的垃圾。
他抬眸看了一眼霍阔乐,果然看到这蠢货脸上不解的表情,语气淡淡地解释道:“这些东西的气味会引来一些比较特殊的妖兽,我要将这些沙子和垃圾都扔到远处。”
说话间,金飞浪就站了起来,想要朝着旁边的一个方向走去。
霍阔乐也紧跟着站起来,紧张道:“我跟你一起!”
金飞浪回头,仿佛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小心思,道:“我们两个都一起离开,你是不打算守夜了?”
霍阔乐为难地挠了挠头,道:“那你能去我看得见的地方行动吗?”
“凭什么?”金飞浪一句话就怼了回去。
霍阔乐的脑子飞速电转,他说道:“我担心你的安危,这戈壁上感觉挺危险的,虽然你对这里比较熟悉,但俗话说得好,被淹死的都是会泅水的,小心驶得万年船嘛,哈哈,哈哈。”
说了一堆有的没的,在金飞浪好似一切了然的目光之中,霍阔乐尴尬得只能干笑。
金飞浪控制着脚边的流沙,在霍阔乐快要尴尬笑到维持不住的时候,他才开口道:“可以,我就在你的视线里。”
霍阔乐顿时松了一口气,他眼睁睁地看着金飞浪飞向自己视线的尽头处,在快要变成一个小点的时候,才堪堪停住,将东西抛掷到了更远更远的地方。
不知为何,霍阔乐总觉得有些奇怪。
直到金飞浪朝他飞回来的时候,霍阔乐才猛然惊觉,这人怎得知道我探查的范围有这么远?
难道他能猜出,或者测出我的探查范围?
这也太可怕了!
瞧见不断过来的金飞浪,霍阔乐吓得咽了口唾沫,忍不住地往后倒退两步,而后说道:“金兄……金道友,您辛苦了。”
金飞浪拍了拍裙摆上的砂砾,没有搭理他。
霍阔乐自讨没趣,摸了一下自己的鼻梁,而后就看到金飞浪升起了一个小火堆,只是这火没有什么温度,看起来是冷冰冰的。
“这是在戈壁里专用的冷火,有些妖兽怕火光,有些妖兽却喜好火的温度,这个冷火可以驱赶怕火的,也能让好火的不掉头离开。”金飞浪瞧见霍阔乐对什么都好奇的样子,看不得他这副蠢样,只得多此一举地解释道。
“哦哦,原来如此,金道友你好厉害啊。”霍阔乐干脆就坐在这堆冷火的旁边,与金飞浪面对面的坐着,两个人的视野相加起来,可以将四周的环境都尽收眼底。
两个人就这般面对面地坐着,晚上的金飞浪表现得极为淡漠,霍阔乐叽叽喳喳地和他说了一百句,他才会简简单单地回一句嗯。
金飞浪百般无聊地用枯枝拨弄着面前的冷火,心里却是有些无奈。
这个傻子竟然还没有发现他的不同之处吗?
他因为修行那部禁忌的功法,在白日的时候,性格极其偏激,情绪也十分的易变,遇到什么事情都容易动怒,甚至会出手伤人。
其实若不是老祖出手,封印了他一般半的感情,恐怕他早就在白天的时候,变成一个又哭又笑的疯子。
唯有在晚上的时候,功法对他的控制不深,这才让他做回了自己。
可因为老祖的封印,让他的情绪更加淡漠。
金飞浪将手中的枯枝一甩,在心底感慨,罗刹庙的东西果然不简单啊。
“金道友,其实我有一件事,想问你很久了。”
在如此夜深人静的时候,霍阔乐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冲动,,凑到了金飞浪的耳边,轻声问道:“西域的姑娘,是不是都比较奔放?”
金飞浪斜睨他一眼:“……你想做甚?”
霍阔乐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耳根子都有些红了:“我在想,如果西域的姑娘奔放一些,我能找到道侣的概率会不会大一些?”
金飞浪的眉头挑起,没有回话,而是视线逐渐下移,一直到霍阔乐脐下三寸的部位,继而毫不留情地嘲笑道:“小子,像你这样的,西域的姑娘不会爱上你,但是西域里一些爱好特殊的人应该会爱上你。”
前一个爱上和后一个爱上,金飞浪咬字的重音有所区别。
霍阔乐傻愣愣地看着他,过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旋即一蹦三丈远。
这下子别说提及西域的姑娘了,他连金飞浪都不敢靠近了。
霍阔乐欲哭无泪,找个道侣咋就这么难啊!
为何他当初拜入的是太上宗的山门,而不是送道侣的剑宗!
——
就在外面这两人守夜的时候,睡在车厢内的金萱萱和顾云影,却发生了一种奇怪的现象。
她们的双眸紧闭,隔着一定的距离,但是在她们的中间却像是连起了一道道红色的细线,将她们两个人一点一点的绑在了一起。
金萱萱像是有些难受地嘤咛一声,想要抬起手臂,挣脱那些无孔不入的红线,却以失败告终。
她的意识想要冲破牢笼,但始终无法睁开眼睛,也冲不破牢笼。
仿佛是被困在了什么东西之中,金萱萱的梦境一片漆黑,唯有阵阵的佛经念诵声传来,萦绕在她的身边。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金萱萱环顾四周,忽然在前方出现了一道微弱的烛光,像是溺水中的唯一浮木,她拼了命地朝着拿到烛光跑过去。
伴随着她越跑越近,四周的黑暗也逐渐褪去,在她前进的路上,产生了越来越多的烛光。
这些烛灯排列在她的两侧,像是引领着她前进的方向。
金萱萱一直走啊走,四周的黑暗早已变成了赤红的颜色,金色的烛光照亮了她眼前的路。
也不知道走了有多久,她在走到第九百九十九个烛灯的时候,忽然停住了脚步。
因为她走到这条路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