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嘎嘎——”
窗外的乌鸦发出几声叫喊，就扑棱棱地展翅飞走了。
在清冷的月光之下，江五抱头蜷缩成一个球，瑟瑟发抖了很久，等待着那把剑砍下来，可他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等到自己想象中的身首分离，血溅当场的画面。
他剧烈颤抖的身体渐渐平复过来，就连呼吸也开始调整，壮着胆子地抬起头，小心翼翼看向了站在他上首的男修。
“不行，我还是办不到！”
成江忽然倒退数步，脸上是惊疑不定的表情，他手里的灵剑高高拿起，却又轻轻落下，右手止不住地微颤。
那把干净到雪白的灵剑，折射着刺眼的光。
顾云影皱起眉头，走近几乎崩溃的成江：“你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我……我好像杀不了魔修。”成江盯着自己的手，神色茫然，仿佛是发现了一件天大的事情。
顾云影只觉得荒谬无比：“当初在剑宗外面的时候，你们为了救我，与那些逃狱魔修斡旋的时候，你不也下得去手吗？不应该这次就下不去手了。”
成江的呼吸急促，额头冒着一层豆大的汗珠，他用自己的手掌捂住脸，努力地平复着自己的呼吸。
过了好一会儿，成江的情绪才慢慢缓和下来。
只听到他有些沙哑的声音解释道：“我与那些魔修斡旋的时候，知道自己打不过，所以一心想逃，没有动过杀机。”
“可是在我想要杀死这个魔修的两次，我都无法下得去手，就像是冥冥之中有一个人的声音，在我的脑子里响起，叫我不要因为仇恨而杀死魔修。”
“谁的声音？”顾云影的眉头皱得愈发紧蹙，有点不太明白成江现在的情况，“可能是你的心理出现了状况？”
“或许是吧，那个在我脑子里回荡的声音……我一听就认了出来。”成江缓缓摇头，他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刚才绝望崩溃的眼神，渐渐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那是我师父的声音。”
成江的师父？
顾云影的思绪有些飘远，回想起最早的时候，成江在讲述他自己遭遇的时候，曾经就说过，他在来到修真界的时候，遇到一个好心的散修，将他捡了回去，亦师亦友亦父地相处了很久，同时也那散修也教了他很多东西。
比如在她瘫痪的时候，能够准确地判断出她的伤势情形，又比如在他追踪江五的时候，能够随意变化五官的术法。
这些都是成江的师父教给他的。
可是成江师父早就已经羽化作古，更没有道理在成江想要杀魔修的时候，突然阴魂不散地在他脑子里念叨吧。
顾云影舔了舔嘴唇，顾忌着成江现在的心情，但还是期期艾艾地建议道：“你要不要去找我师兄驱个邪？”
“我师父不可能是邪祟！”
要不是打不过她，成江连掐死顾云影的心都有了。
“那对于这种情况，你给我一个说得通的解释。”顾云影叉腰说道。
成江张了张嘴，有些颓废地蹲在地上，无奈说道：“其实我师父不是很支持我去杀魔修报仇，就连他临死之前，也要我对天发誓，如果不是自己受到了伤害，就不要随便去杀魔修。”
顾云影嚯的一声，好奇问道：“你真发誓了？”
“没有。”成江斩钉截铁地说道。
这是他的一生执念，或许在他师父临终之前，曾经有过动摇的念头，可他到底还是闭口不言，眼睁睁看着师父眼含着深深的遗憾，在他的面前溘然长逝。
顾云影感慨地拍拍他的肩膀：“你这身世背景，真的很适合做龙傲天主角。”
成江抬头：“你什么意思？”
“咳咳，没啥意思。”顾云影十分生硬地岔开话题，“你师父在你脑子里，都在念叨着什么啊？”
成江颓唐无比地抱头，用近似哭腔的声音，无奈说道：“他在我脑子里念《太上经戒》。”
“啥玩意儿？”
“十善既行，十恶自息。息恶行善，大慈德成。是以上品戒云：恤死度生……”
“别别别念了！”
顾云影立刻堵住耳朵，不要让这种声音对自己洗脑。
成江却是报复般的继续说道：“哦对了，还有《思微定志十戒》。”
“一者不杀，当念众生。二者不淫，犯人妇女。三者不盗，取非义财。四者不欺，善恶反论。五者不醉，常思凈行。六者宗亲和睦，无有非亲……”
顾云影的脸色逐渐僵硬起来。
成江反倒是越说越起劲，嘴皮子比刚才利索了不少：“之后还有《妙林经二十七戒》。”
“始天尊告诸四众：一切众生，贪着有为，欣生恶死，意虽求生，由造死业，不持戒行，假使长寿，犹如老树，有何殊别？若持戒行，死补天官，升仙自在。人虽有王公之位，上至帝王，死皆重罪，无益魂神，受苦不可堪忍……”
“滚！”顾云影粗暴地打断了成江的话，反手就是一个脑瓜崩，让他赶紧停下了念经。
这些都是道藏之中的道家戒律，顾云影曾经为了钻研道藏，也研习过这些经文，她对于这些条条框框的戒律不感兴趣，每次看书的时候都打瞌睡，然后就彻底放弃。
如果不是离珩压着她必须背住这些经文戒律，说是这些戒律对于日后的修行，会起到重大的作用，否则她根本就不会去看。
现在成江一念出这些经文，顾云影就想起了离珩那只狐狸，想到他要很长一段时间不在自己的身边。
顾云影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她一个转头，就看向了缩在角落里，努力减少自己存在感的江五。
江五察觉到了她的视线，身体猛地一抖，旋即跪下来磕头道：“仙子息怒，我这人贱命一条，真的不值当让你们手上染了血，而且我真的很有用处的，我知道苗寨的位置，我知道有哪些魔修混在正道之中，我还知道我们少主和长生殿的关系！”
“那行，留着你吧。”
顾云影瞧见江五如此卖力苟活的样子，语气凉薄地说道。
她其实也不是非要杀了江五，只是为了让成江练手而已，既然成江目前根本就下不去手，那就先留着待宰吧。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救命之恩，小人没齿难忘！”江五喜出望外地说道。
“谁救你了？”顾云影好笑地问道。
江五厚着脸皮地谄媚道：“小的本来难逃一死，但是大人的一句话就让小的不必去死，这自然是救命之恩了！”
顾云影走到江五的面前，半蹲下身子，弯起眉眼，笑道：“听起来，你确实比江大更有用一些啊。”
“那是当然的，江大那种黄毛小子，怎么比得过我的呢？他属于第一批，在我们第五批的人看来，那就是一群废物，竟然死得只剩下一个人了，我们第五批的人到现在为止，也才死了十四个而已。”
江五隐隐有些轻蔑和骄傲地说道。
顾云影也像是在附和着他的话似的点了点头，笑得眉眼弯如月牙：“十四这个数字，我觉得有点不太准确。”
江五的神色一窒，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他笑得更加谄媚：“仙子之前饶我一命，证明我还能活下去，但是第五批的其他人，确实可能又死了一个，仙子说得都是对的。”
顾云影对于他的阿谀奉承，丝毫不为所动，只是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灿烂到让江五的背脊渐渐升上一股寒意。
“你听说过薛定谔的猫吗？”
顾云影忽然开口问道。
“薛……薛定谔？这小的不怎么认识姓薛的人。”江五偷偷咽了口唾沫，心跳骤然加速，默默地往后挪。
“没事，我跟你简单解释几句。”顾云影变得极为好说话，对一脸茫然的江五缓缓说道，“就是一只猫被封在一个密室里，密室里有食物有毒药。毒药瓶上有一个锤子，锤子由一个神奇的开关控制，那个神奇的开关又由一种神奇的力量控制。”
“这种神奇的力量具有不确定的变化状态，如果没人打开这个密室，就谁也不知道这只猫有没有死，但是按照常识来说，这只猫要么死，要么活，可没有打开密室之前，谁也不确定啊，所以假使这只猫拥有生与死的叠加态……嗯，说得有点深奥了。”
顾云影摩挲着下颌，有些怀念自己大学考高等物理的岁月了，她将话题转移回来，冲着身体越发紧绷的江五，嘻嘻笑道：“你有兴趣做一只具有生与死同态的猫吗？”
“不不不，我没有兴趣！我没有兴趣！”江五浑身都在拒绝。
顾云影啧了一声，慢慢地站起来，在江五的视线里，她那张明艳的脸掩入黑暗之中，只余下那抹血色的澄澈长剑。
“这可由不得你。”
江五听到这最后一句，想要如同之前一样的磕头求饶，然而他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就感觉自己的腹部忽然胀大起来，就像是怀胎七月的孕肚，就连胎动都感受得一清二楚。
蓦地，他的肚子像是受到了什么可怕的挤压，整个肚子都破了，仿佛一个装满水的气球骤然被压破，鲜血迸射，内脏流出……
江五张着嘴，眼神涣散，几乎过了好几秒，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遭遇了什么。
“啊啊啊啊——！”
江五的凄厉叫声响彻在整个太常院，与那名被梁柱砸死的孕妇一样歇斯底里，却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