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慕梨像是做了一场很久很远的梦，方才从梦境之中渐渐苏醒过来。

她一醒来，就看到白云深守在她的身边，还有她曾经救下的顾云影，也站在她的旁边，对她微微挑眉。

铁慕梨摁住自己酸胀的额角，愣愣地看着顾云影，像是有些难以置信：“你的修为……怎么从炼气一下子变成了灵海境？”

顾云影蹲下身子，与铁慕梨平视：“你觉得我们多久没见面了？”

“我……”铁慕梨仔细地想了一下，说道，“在黑市的时候，我们一同冲出禁制结界，然后我就昏迷了过去。”

她的脑海中一片空白，环顾四周，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疑惑地说道：“我昏睡了很久吗？”

“两年多了吧。”顾云影算了下时间，说道。

铁慕梨仿佛还没有恢复过来，脸上是迷迷糊糊的神情，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白云深想去扶她，却被铁慕梨拒绝了。

白云深收回了手，苦笑不已，终于确定这才是真正的铁慕梨。

“你知道铁慕梅吗？”

顾云影也没有绕弯子，开门见山地问道。

“嗯？”铁慕梨皱着眉头，摇头道，“我不知道，她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顾云影转头看向离珩，离珩立刻将铁慕梅的魂魄挥了过去，将挟制这魂魄的灵力卸去大半。

“这是……”

铁慕梨盯着那团凝聚化的魂魄，忽然从心底流露出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宛如双生的并蒂之花，根同枝同花不同。

在经过一阵沉默之后，铁慕梅的声音响起，空荡荡的，一如无底的深渊。

“呵，没想到有生之年，我还能与你这样见面。”

铁慕梅自嘲地说道。

此刻的她已经恢复冷静，摆脱那歇斯底里的状态，像是一块硬邦邦的冰块，散发着生人勿进的寒意。

“我是铁慕梅，你的双胞胎姐姐。”

“你说什么？”

铁慕梨的神情有一瞬间的空白，旋即惊愕地望着铁慕梅。

这么多年以来，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还有一个姐姐，因为在出生的时候，铁家确实只生下了一个女婴。

“我们是双胞胎，在母体内相生，却也相克，母亲的灵力不足以支撑我和你的生长，于是只能选择舍弃其中一个，我那时已经开了灵智，况且我的资质比你更好，率先通过母亲的肚子，让铁家的人选择让我活下去。”

“但是我天生异象的事情不小心流传了出去，被铁家的世仇知道了。铁家的世仇精通占卜之道，与我们互相克制，尤其是他们的族长算出来，这一胎会带来他们的灭族之灾，于是费尽心思地阻止我出生，想让我胎死腹中。”

“我为了摆脱那些阴险的手段，便故意假死，舍弃了肉体，想要钻入你的身体之中，毕竟你我还在未出生，就算我占用你的肉体，也算不上夺舍，可你偏偏在那时诞生了灵智，将我压了下去，自从之后，我便只能在你的身体里寄居。”

“这么多年来，我知你，你却不知我。”

铁慕梨默默地听着铁慕梅说起那一段前因后果，虽然事情的真相有些骇然，可却由不得她不相信。

因为那来自魂魄深处的熟悉感，让她无法自欺欺人。

可她也不是感情用事，愚钝不堪之人，知道了铁慕梅的来历，她的心中怅然，却不会对她产生太多的怜悯。

“也就是说，我这近百年来曾经做过的事，你都是知道的？”

“甚至在以前，我曾经以为神志恍惚才会犯下的事情，其实都是你做的，对么？”

铁慕梅用一种自豪的语气说道：“你终于发觉了吗？我还以为像你这样愚蠢的人，恐怕要等到身亡的那一刻，才会发现我的存在。”

“譬如你会爱上玄铃送给你的男人，譬如你会听那个男人的话去刺杀玄铃，然后被玄铃反杀，逐出宗门，这一切其实都是我在推波助澜，不断干扰着你的决定。”

铁慕梅沉默了很久，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脸，出乎预料之外的平静：“原来如此。”

“恨我吗？是不是想要杀了我？”铁慕梅哈哈大笑了起来，蛊惑着铁慕梨，“那就来杀了我，赶紧来杀了我啊！这个世上只有我们才有资格杀了彼此！”

铁慕梅冷冷地注视着她，却是缓缓摇头：“我不会杀了你，也不会让你魂飞魄散，如今你这样，与生不如死没什么的区别。”

“如果你不杀我，那我把你做过的事，全部告诉你最亲爱的弟弟，看他还会不会继续爱你！”

铁慕梨的瞳孔骤缩，猛地抬头看向了一无所知的白云深，嘴唇翕张。

“阿姐？”白云深蹙眉，不知道为何会牵扯到了他的身上，但他的直觉在告诉自己，最好不要知道铁慕梅说得那些事情。

于是，白云深对铁慕梨勉强笑道：“如果你不想让我知道的话，我可选择不听……”

“不必了。”铁慕梨的眼神平静，仿佛是带着破釜沉舟般的决心，“这件事，我本来是想在治好你的根基之后，再告诉你的，既然事已至此，便随了这场缘分，全部告诉你吧。”

白云深的笑容渐渐收敛：“可是阿姐，我不想知道。”

“你必须知道！”

铁慕梨深吸一口气，对表现抗拒的白云深，一字一句地说道：“当年，灭了白家满门的人，是我。”

白云深的表情彻底凝固，连带着呼吸都困难了。

“那时候将你从死人堆里扒拉出来，我不是恰好路过，而是刚杀了人，在检查有没有活口。”

“我原本是想要将你杀死的，可是你的根基俱毁，腿有残疾，就算在意识不清的时候，喊了一声姐姐快逃，我就放下了杀你的刀。”

“后来在第二天，我在河岸边又看到了你，见到你单单用双手爬到那里，那副模样像极了当年的我，我才将你捡了回去。”

白云深听到铁慕梨用这种平淡的口吻，讲述着他曾经最惨痛的回忆，泰山崩于前都未能改色的脸，终于出现了近乎绝望与爱恨交织的痛苦。

“够了！”

白云深大声地打断了铁慕梨的话，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阿姐对他的态度疏离，可他总想着，既然阿姐将他从河岸边捡了回去，朝夕相处了这么多年，他与铁慕梨之间是存在男女之情的。

总有一天，铁慕梨会回头看他一眼，会正视他们之间的感情。

可是到头来，他与铁慕梨之间，或许就不该产生任何的交际，不该产生任何的感情。

“为什么？”

白云深万念俱灰地问道：“为什么要灭我白家满门？”

他的父母叔伯，他的兄弟姐妹，他的家中亲人，尽皆惨死于那天的夜里，这是他此生永不愿面对的噩梦。

“还能为什么？”铁慕梅啧了一声，幸灾乐祸地说道，“当然是因为，你们白家占卜到我铁家之人会灭了你们劝阻，于是提前出手，杀光了我铁家上下的所有族人，当年只有你的阿姐一个人逃了出来，那时候她就在发誓，血海深仇就该用另一片的血海来偿还。”

“哦对了，差点忘记说了，当年对铁家百般刁难的世仇，就是你们白家，这个原因你满意了吗？”

铁慕梅一边说着，一边见到了白云深脸上愈发痛苦的表情，心里的滋味就愈发的畅快。

她躲在铁慕梨的身体之中，看着她与白云深相处的点点滴滴，见到他从少年一路成长为一个成熟的男人，她与铁慕梨一样爱上了这个男人，她爱上了白云深望向铁慕梨时的眼神，仿佛那样充满爱意的眼神，也在注视着她自己。

这世上，从来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的存在，也没有一个人在乎她的存在。

只有当她看到白云深那样的眼神之时，才会觉得自己是真正存活着的，可她又明白，这个男人的满腔爱意，只是因为铁慕梨一个人。

于是她嫉妒，她癫狂，她无声的歇斯底里，怨恨这个世界，也怨恨本不该活下来的铁慕梨。

当她在铁慕梨重伤之际，获得了这具身体的控制权之后，她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去寻找白云深，她想要白云深属于自己。

这个男人如她预料之中的温柔体贴，她越陷越深，在她以为自己即将成功的时候，这个男人将她从云端摔落到了泥尘之中，让她真正地看清了现实。

铁慕梅此刻的心里充斥着恨意。

对铁慕梨的恨意，对白云深的恨意，对这个世界的恨意。

同时，她也看清了自己。

她不是真正地爱上了白云深，她只是爱上了白云深对自己的感情，爱上了自己能在这世间留下痕迹的错觉。

一段世家仇恨，三个人的欺瞒爱恨，像是一场注定的宿命，在推动着他们在漫漫无垠的人生路上前进。

“占卜与预言啊……”

顾云影在旁边听完了他们的故事，心生感慨，又想到了曾见过的古希腊悲剧俄狄浦斯。

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在心里升起。

旋即，她又摇了摇头，真是想太多了。

她想要站起来，忽然眼前陷入一片黑暗，脑中的识海瞬间崩塌，痛得她惊叫一声。

“师妹！”

温东廷下意识地想要用玄焰阻止识海的崩塌，但是离珩比他更快一步，将顾云影抱在了怀中，金色的凤凰蛊绽放在他的手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