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间内,周靖与李纯三人吃吃喝喝,说些闲话,虽中途遭人打扰,倒也未搅了兴致,席间很快又热闹起来。
李纯脸上醉态酣然,眼神却尚算清明,相邀道:“兄弟,我等正要去州府办事,你既没个去处,不如暂与我等同行,路上也有个照应。”
“也好。”周靖点头,没有拒绝。
虽没答应上山落草,但和这三个相谈甚欢的绿林中人暂时结伴,对自己倒不是坏事。左右自己都要到处逛逛,与这三人同行,更好接触绿林环境。
李纯似是没想到周靖答应这么干脆,有些惊喜,想了想,道:“此地庄主欲聘兄弟当教习,人家既遣人来邀,兄弟还是上门回应一番才好,全了礼数。。”
周靖挑眉,故意哼了一声,不满道:“我对这类地主大户,素无好感,此等豪绅只会作威作福,欺压百姓。”
陆云昭闻言,却是有些不服,道:“那也未必,此地吴家太公,乐善好施,倒是没有欺压百姓之举。”
周靖瞅他一眼,反问道:“那这乐善好施的钱财从何而来?不过是剥削农夫,搜刮民脂民膏,吸贫民之血而肥他一家。再乐善好施,也只是慷他人之慨,杀之不足惜。”
受过主世界义务教育,他对这种封建时期的地主老财,自然很不感冒。
地主阶级占了土地,让百姓为其劳动,收割农民的剩余价值,除非有外力打破,否则占了田产的地主永远是地主,贫农不得不世世代代为其打工。
土地兼并,阶级剥削,古往今来,不外如是。
封建时代所谓的地主大户,全杀了可能有冤,但隔一个杀一个绝对有漏。
“兄弟说得好,正是此理!”
李纯眼前一亮,不禁有点刮目相看。
他本以为这个陈封只是个倚仗武勇的粗豪大汉,没想到还有这番见地。
更难能可贵的是,这陈封自称是个很少入世的山野之人,却自带叛逆反心,天生合该当个绿林豪强!
这等好材料,若不上山落草,绿林道万古如长夜啊!
陆云昭摇头,却是不以为然。
他陆家本就是大户出身,只是遭人陷害家道中落,这才带着妹妹上山落草。虽说如今是绿林中人,但从小养成的观念,却不会轻易更改,此时只觉周靖这番话太过偏激。
这时,周靖饮了一口酒,站起身,道:“不过李纯兄弟说的也是,我这便上门回绝那劳什子二少爷,去去就来。”
“兄弟自去便是,我们在此等候。”李纯拱手。
周靖也无二话,抹了抹嘴,提了树枝棍棒,昂首阔步下楼,直奔村中心的吴家庄子而去。
三人从楼上窗户看周靖走远,这才收回目光。
李纯乐呵呵一笑:“这陈封兄弟倒是颇有些性急。”
“确实。”陆云昭点头,犹豫一下,道:“只是我看他似是愤世嫉俗之辈,我们此去州府办事,不可张扬,若是与他同行,我怕会横生波澜。”
李纯一阵意外,诧异道:“陆兄弟,你平常性子豪爽,不拘小节,怎么此时倒扭捏了?莫不是看陈封兄弟不顺眼?”
“师父哪的话?当真是把我看小了,陈封兄弟本事过人、性情率直,我自是钦佩,只是”
陆云昭摇头,也不好解释这是自己身为武人的直觉,总感觉和周靖一道,路上绝不会安生,眼皮子直跳。
陆心娘却是哼了一声,道:“那陈封何等英武,左右不过与你斗了一句嘴,哥哥此番却是小肚鸡肠了。”
“是是是,却是我错了。”
陆云昭无奈苦笑,他最疼自家妹子,只好顺着话头自罚一杯,不再提起这事儿。
另一边,周靖提着树枝棍棒行路,脚步轻快,心情颇为愉悦。
'爷爷呸,我运气还真不错,刚穿梭进来就能遇到专业人士,接下来倒是有人作伴了。'
周靖心头暗笑。
说起来,当初第一次穿梭的时候,也遇到了巴隆那样的人,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幸运之类的隐藏属性,自己肯定不低。
回想刚才的扮演表现,他给自己打了个85分,虽有些瑕疵,但四号使徒的个性特征,却是体现了不少。
周靖瞅了一眼同步率,已经从最初的10%,上升到了%。
自己进来才不到半天时间,这样的效率已经不错了,毕竟四号使徒的扮演难度是中等,提升速度没有前三个使徒那么快。
周靖一路来到吴家庄院门前,向门房说了来意,很快吴家管事便匆匆迎了出来。
“好汉,且随我来,二少爷已等候多时了。”
吴家管事此前被周靖吼了一顿,心里怵他,不敢拿乔,满脸赔笑在前头引路。
周靖跟着他走进庄院,穿廊过门,边走边瞧。
庄院颇大,主道上铺着一块块石板,房屋皆是青砖黑瓦,与村子里的破落草屋截然不同。
除了连绵的院落住房,还有牛棚、鸡舍、馬廄、谷仓、打麦场、操练场等建筑,庄客各司其职,有人正撒料喂鸡,有人正抡枷打麦,有人正舞棒操练,其中还夹杂着不知从何处院子传出的稚童读书声,一片热闹繁忙的光景。
不一会,周靖便跟着管事来到后院,抬眼便瞧见一个赤膊青年,正在空地上使棒打熬力气,舞得满身大汗。
这青年赤条条一身精肉,在烈日下反光,一身腱子肉养得健硕,想来平时吃食甚是富足,肌肉正随着他的动作,好似流水般起伏波动。
“二少爷,这位便是此前立地抛石的好汉陈封。”吴家管事上前通报。
吴镇停下动作,扭头来看周靖,顿时眼前一亮,赞道:“好汉子!”
说罢,他立马迎了上来,抱拳笑道:
“在下正是这吴家庄二少爷吴镇,听闻兄弟在村中卖艺,一身膂力过人,便遣人相邀,正想结识一番。”
“好说好说。”
周靖也是抱拳还礼。
——这个礼数他是越用越喜欢,现在见谁都想抱拳。
吴镇略作打量,开口问道:“不知陈兄弟是何方人士,要去向何处?”
“山野之人,居无定所,只是偶然途经此地。”
周靖还是一套老说辞,在这种户籍制度、监控水平落后的时代,当个黑户毫无难度。
他顿了顿,问道:“你邀我前来,是想聘我做府上教习?”
吴镇眼珠一转,笑了笑,拱手道:
“先不忙这事,我自幼喜爱舞刀弄棒,常邀过路好汉切磋,兄弟如此身板,想必武艺也甚是出众,我见猎心喜,想与陈兄弟使上一棒,事后自有盘缠奉上,还望陈兄弟莫怪我唐突行事。”
吴镇并未亲眼看到周靖卖艺的光景,只是此前有闲汉到庄上,特意通报了此事,他才知晓周靖这人,对于所谓“立地抛石”的壮举,其实将信将疑。
抱着好奇的想法,他这才喊管事寻人,特意以教习之位诱卖艺汉子上门。
吴镇的打算也很简单,待这卖艺汉子到了面前,邀其使上一棒,若是有真本事的,自然显露出来,那便当场聘为教习,给予重礼,设宴款待,之后日日请教,学些本领。
若是这卖艺汉子是个弄腥活儿卖大力丸的,使棒比不过自己,那教习的事自然休提,想必对方也没脸应下,自己顺带还能教训这个没真本事还敢耍脾气的样子货,出出气。
所以在他看来,横竖不亏。
见状,周靖略作挑眉,心念一转,大略明白了对方的打算,想了想也没拒绝,点头应下:
“那便使上一棒,我也领教一下兄台的本事。”
“果然好汉。”吴镇随口说了句客套话,去枪架上又拿了一条棒子,抬手扔给周靖。
周靖却没有去接,任其掉在面前,只是提了提手中的树枝棍棒,道:
“不用你那棒,我手里这个便够使了。”
他手里只是随便从树上折下的树枝,带着好几处弯曲,树皮都没剥掉,更像代步的拐杖。
而吴家府上用的却是上好哨棒,笔直粗壮,通体赤褐,取用自好木,经过加工成器械,才称得上是兵器。
见状,吴镇只觉这人小瞧于他,心中有气,暗自想道:
'我早年间拜了四五个教习,本事都稀松平常,学了一身华而不实的花棍。后来得遇名师,受了一番点拨,才真正练成一身武艺,等闲二三十人近不得身,便是过路好汉,也从不敢小觑于我这人竟如此托大,着实可恨,待我将你挑翻,再看你如何说。'
他也不多劝,走到周靖对面不远处,长棒一横,棒尖点地,摆开了架势。
周靖却连架势也不摆,随手拄着树枝棍棒,只是好奇瞅着吴镇的动作。
见周靖不动,吴镇便抢步上前,棒尖一晃,使了个虚招,想引周靖出手。
却不料,这番媚眼全然抛给瞎子看,周靖任由对方的棒尖在面门前晃动,连点招架的迹象都没有。
'竟敢如此小看于我!'吴镇暗自恼火,索性运足力道,反手一棒劈将下来,发出呼呼风声。
然而棒至中途,忽然一股大力传来,吴镇被直接扯了个趔趄,双掌一痛,棒子竟刷地被人从他掌心抽走了。
吴镇愣愣看去,只见周靖不过一抓一拽,便把他手中的棒子夺了去。
“如何?”
周靖随手把棒子扔还给对方。
吴镇接过棒子,脸色一阵青白,闷闷道:“你倒是力大无穷,再来使一棒!”
他却是不服不忿,在他的料想里,双方交手应该是你来我往,各自使招,看谁破了谁的招。
可人家光凭力气就夺了自己的棒子,虽说膂力不凡让他吃惊,可根本不知武艺深浅。
说罢,吴镇不等周靖回应,便当即退开三步,再度摆好架势,严阵以待。
周靖见状,啧了一声,道:
“那你也吃我一棒!”
他大步上前,双手举棒下劈,速度极快。
吴镇全神贯注,不敢硬拼,举棍斜挡想要格开这一击,同时双腿一错,已准备好往旁边闪躲卸力。
可就在这时,周靖忽然松开右手,大手中宫直入,以让人眼花的速度,径直揪住吴镇的裤腰带,往旁边一掀。
扑通!
吴镇顿时失了平衡,直接摔了个狗啃泥。
“现在又如何?”
周靖抱臂而立,看着灰头土脸爬起的吴镇,随口问道。
在交手前,他就探测了吴镇的属性,以自身的体能强度,不用任何招式就能以力破巧。高体能高感知,轻易就能看出此人招式间的破绽,打起来毫无压力,就好似大人打小孩一样。
吴镇脸色涨红,当即丢下哨棒,拱手一拜:
“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兄弟一身好本领,想来必是江湖人士,小子心服口服!我愿以重金聘阁下为教习,还望阁下留在府上,授我武艺,我必执弟子礼待之!”
两次被人轻易解决,他确定这人是有真本事的,顿时收起性子,行使方案一。
周靖摆摆手:“我不是为教习之职而来,我还要继续赶路,此番上门只是回绝邀请。”
吴镇啊了一声,顿了顿,又道:
“赶路也不急于一时,还请留宿庄上,由我设宴款待,大家把酒言欢,事后必奉上盘缠,略作薄礼。”
“那也不必,我与朋友结伴,不多时便要出发,这便告辞了。”
周靖拒绝,略一拱手。
吴镇还想再劝,却见周靖转身大步离去,他只好叹了一口气,惋惜道:
“可惜,竟不能结交此等好汉。”
只是,他表面这样讲,心里其实不太高兴自己又是重金聘请,又要宴请款待,还打算送钱,姿态放的够低了,人家却完全不给面子。
但没办法,这大汉是个有本事的,吴镇虽然不快,却不好说什么,只好吞下这口闷气。
管事毕恭毕敬,送周靖出了吴家庄院。
周靖刚走出大门,便有一行人迎面走来,当先一人是个衣着整洁华贵的老头儿,身边跟着六七个庄客。
一见到此人,吴家管事赶忙撇下周靖,迎接这个老头儿,恭敬道:“老太公,您回府了?”
这回来的老头儿却是吴家庄的庄主,吴常贵。
“唉,今日我那外室首次来了月事,哭哭啼啼的,当真扫兴。”
吴常贵摇头,脸色颇为着恼。
他瞅见一旁的周靖,却是个陌生的大汉,当即换了笑脸,拱手道:“这位好汉请了,不知有何事到我府上?”
管事赶忙凑到他耳边,简单将事情说了一遍。
吴常贵闻言,抚须摇头,叹道:“我那小儿着实唐突了阿生,你去支取二十两银子,赠予这位好汉。”
管事急忙称是,回去拿了四锭大银,用布兜了,双手奉上,递给周靖。
二十两银子不是小钱,一般农夫不知要攒多少年,这份礼物很是不薄。
周靖却是不接,眯眼道:
“素昧平生,你给我钱是何意思?”
“只是聊表心意,代我儿赔罪。”吴常贵满脸诚恳。
“不必了。”
周靖瞥了他一眼,扭头走开。
待周靖走远了,管事这才敢抱怨:“嘶,这人好生不晓事!”
吴常贵有点挂不住脸,收了笑容,想了想,吩咐道:
“这等人向来喜欢惹麻烦,让庄客悄悄盯着他,免得他在庄上捣乱,若他乖乖离了村子,就不必管了。”
“是。”管事应下。
周靖远离了吴家庄院,想了想,却没有立即去村中酒家与李纯三人汇合。
他转头出了村子,来到田垄边的土路上,看着在烈日下耕作的黝黑农夫们。
这些农夫面黄肌瘦,顶着烈日,脊背佝偻,和吴镇一样满身大汗,汗水同样在烈日下反光,手里的农活却不敢稍停。
很快,便有地里的农夫注意到了周靖,一边做着农活,一边频频看来,都是满头雾水,不知道这壮汉看他们作什,实在看得人浑身不自在。
终于,有一个离得近的佝偻老农忍不住好奇,勉强直起腰,朝周靖喊道:
“兀那大汉,你看俺们作什?”
闻言,周靖跳下田垄,不顾田里的泥水没过小腿,趟步来到这名农夫身边,带着笑容,开口问出不久前问过别人一遍的话:
“老丈,这吴家庄,可曾做下什么恶事?”
这名老农夫脸色大变,急忙摆手:“没有没有,哪里敢有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