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月儿高悬于泼墨的浩淼之中,繁星点点,闪烁着炫目的光芒,永寿宫衣低伏其下,宛若妙龄少女,娴静温婉。
房檐下灯笼轻晃,风儿透过半开的窗户轻送凉爽,墙上物影随之动了动。
床上的女子在沉睡,面色有一丝病态的苍白,她薄唇轻抿,往日清冷的眼藏在浓密的眼睫之下,遮掩了疏离,显得有几分脆弱。
忽然,她柳眉轻蹙,仿佛做了一场噩梦,身子轻轻颤抖着,额上渐渐有细密的汗珠冒出,在烛光的映射下,镀一层橘色。
睡梦中,她站在大片的梨花树下,飘落的白色花瓣落在她的肩上,发顶,鼻尖芬芳萦绕,就这样静静的站着,透过梨花看远方的夕阳,心中有一丝惆怅,一点思念,一抹哀愁。似乎在等待,却又不知道在等待什么。
春风阵阵,吹乱她的发丝,托起衣袂飘飘,她一瞬不瞬的眺望,慢慢有熟悉的脚步声靠近。
那是她极为亲近的人,能够把后背交给她的人,可下一秒,细微的风声之中,“噗嗤”一声闷响,她的身体因为巨大的力道前倾,低头,白森森的刀刃刺穿她的胸口。
无数的梨花瓣飘落,打着旋停在沾满鲜血的匕首上,白点缀红,耀眼刺目。
很快,芬芳之中夹杂了一丝腥味,随风渐渐飘散,淡去。
斑斓的彩霞照着她苍白的脸,血液缓缓自唇角流出,这一刻,除了震惊,她竟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情绪去面对。
杀她的人是她最为熟悉,最为信任的人,她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那个人会在背后捅她一刀。
她想问为什么?可她没有给她机会,在她转头的瞬间,拔出匕首,旋即,无数的鲜血喷涌而出,浸湿了她的衣衫,她倒了下去……
“唔?为什么?”水名灵喃喃自语,眉头越皱越紧,已然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现实。
她拼命的转身,想要看清身后之人的模样,但只能力不从心的倒下,不甘的死在血泊之中。
风更大,花瓣如浪,铺了一地的洁白,落在她身体的每一处,就连血液也染了淡淡的清香。
“你是谁?”她呓语。
她不甘心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倔强的咬着唇,要一个结果。
霎时,像中了魔咒,水名灵的身体抽搐的越发厉害,不停的问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
渐渐的,繁盛的梨花苑消失,她进入无尽的黑暗,四周死一般的寂静,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听不到。
她像一缕被世界遗弃的幽魂,漫无目的的飘荡,游走在浩渺的宇宙,得不到救赎,看不到希望。冰冷凉透了她,她的身体开始结冰,冰霜从指尖脚尖开始蔓延,一路往上爬,最后来到她的心脏。
“冷,我好冷!”
纵使盖着被子,水名灵也觉得凄冷无比,她慢慢蜷缩,像一只无助的动物,即将被冻死在冰天雪地。
忽然,一只温厚的手握住她的手掌,缓缓握成拳,将她白嫩的手包裹在内,柔得近乎能滴出水来的嗓音仿若天边传来,“灵儿不怕,我在,我就在你的身边。”
像溺水的人抓到唯一一根救命稻草,水名灵握住他,紧紧的,“我怕,我好怕,求你救救我!”
这时的她褪去了平日的清冷,无助,可怜,让人心疼。
李祁小心翼翼的将她抱起来,解开衣衫,把她裹在自己的身体里,哄小孩一般,“不怕,灵儿不要怕,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炙热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衫传来,凝固的血液缓缓流动,水名灵终于感觉身体渐渐暖和,不再颤抖,乖巧的往他怀里拱了拱,猫儿一般黏人。
她本便有一张美丽无瑕的脸,如今染上一丝病态的白,混合着烛光的橘黄,显得越发的我见犹怜。
李祁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融化了,被她需要着,让他产生了巨大的满足感。
也只有在这一刻,水名灵才会卸下厚厚的防备,将自己交给他,依赖他。
揽住她的手不紧了紧,李祁满足的喟叹一声,轻轻拍着她的背,“我不能再让你受伤了,这一次,你怪我也好,怨我也罢,由我来守护你。”
温润的眸沉了沉,他怀中娇小的身子不再颤抖,水名灵也不在呢喃,似乎又睡了过去。
“在我的面前,你就那么放心吗?”李祁温柔笑一声,凝望她娇俏的小脸,眸光闪了闪,满心满眼都是她娇憨的模样,似乎有一根羽毛在他心尖尖上挠一般,痒痒的。
他情难自禁,低头在她的额间落下一吻,笑容越发温柔。
木桌上烛火跳跃,温暖了整个屋子,也温暖了凉薄的夜色。
第二日,永寿宫波澜又起。
原先被王嬷嬷打得差点昏死过去的小宫女突然哭喊着要求见太后,说要揭发姚露的罪行。
正巧瑜王李祁,太子李义都在场,云慈太后思索片刻,允了小宫女进来。
那小宫女昨日才遭受皮肉之苦,走路一瘸一拐的,踉跄着来到殿前,看到座上的三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似乎要把地板砸出一个大窟窿,施完礼,方才期期艾艾道:“太后,奴婢昨日欺瞒了您,自知罪不可恕,但奴婢希望太后能给奴婢一个机会,让奴婢苟延残喘。”
云慈太后没想到昨日还打死不说的小宫女今日竟然就来认错了,疑惑的看了她一眼,难不成中间出了什么变故?
见小宫女伏跪在地上,她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说吧!”
小宫女得令,捋了捋激动的情绪,先是看了一眼太子,最后将目光落在瑜王身上,旋即收回视线,“启禀太后,奴婢听闻水名灵昨日中了毒,如今还躺在榻上,不省人事。”
想不到她的消息倒还挺灵通?
云慈太后意外的笑一声,小宫女继续道:“奴婢猜测,是姚奉仪所为!”
“哦?”太后闻言,并没有动怒。
她知晓,这小宫女虽然说是猜测,却也该有理有据,否则,她怎么敢把不实的东西放到他们面前来禀报?不是自寻死路吗?
李义听到小宫女的回答,也颇为意外,还没轮到他出手,姚露那里已经窝里反了,这不像于贵妃手下的人的作风。
疑惑的视线转向身旁的李祁,他儒雅的面庞与往常无异,幽邃的眸望着面前的小宫女,辨不出是什么情绪。
李义收回目光,只听见小宫女道:“水名灵教授了姚奉仪帷帐之法,二人看起来关系虽好,但姚奉仪背地里却并不待见水名灵,甚至还扬言要杀了她……”
深宫之中,冤魂无数,但凡位高权重的女子,手里都有过无数条人命,但这样见不得光的事,往往只能藏在黑暗下,烂在淤泥里,没得哪个傻子会放到明面上来,可姚露却扬言要杀人,将恶毒的心思暴露在阳光下,简直是愚蠢至极,这不就相当于拿着自己的丑事到处宣扬吗?
云慈太后觉得好笑,于贵妃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选姚露安插在东宫?她若是晓得今日之事,会不会气的吐血?
姚露没有脑子正好,她可以顺手替沈妙雪收拾了。
“此话当真?”
虽然心里已经有数,表面功夫还是不得不做,云慈太后一副事关重大的样子,说罢,看了一眼李义的表情,想知道他对姚露能宠爱到哪个地步?
只见李义英眉微蹙,并没有因为小宫女的话有一丝怒意,反而像在思考。
小宫女信誓旦旦的点头,“其实一开始,姚奉仪是感激水名灵的,但后来,她让水名灵帮她对付沈小姐,水名灵没有答应,她便记恨水名灵,说要报复她。”
话音刚落,云慈太后趁机道:“世上还有如此骄纵之人?只因为别人不遂她的意,就生了谋害之心?”
说罢,她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李义,是在责备李义对姚露太过纵容,才让她产生了别人一不顺从就要打杀的恶性。
李义怎会听不出来?
抬头,他回望云慈太后,“皇奶奶,当务之急,是找到谋害水名灵的真凶,拿到解药,而不是责备孙儿。”
他不喜欢云慈太后用这般口气同他说话,似乎将他当成了他父皇,因色误国。
李义好不容易来看她一回,她也不想把气氛闹得太僵,没得他以后作气真的再也不来了。
无奈的叹息一声,她看一眼跪在地上的小宫女,“口说无凭,哀家也不知道你所言是否属实,既然你认为是姚露下毒害的水名灵,那就拿出证据来。”
小宫女早就等着这一句,听罢,她从袖中拿出一个木盒子,盒子上雕刻的花纹十分精致,栩栩如生。
云慈太后,李祁,李义纷纷把目光集中在木盒上,小宫女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枚褐色的丹药。
“这是什么?”云慈太后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却故意引导小宫女说出来。
“不瞒您说,这是奴婢从姚奉仪那里偷来的毒药,太后只需找太医来查验,便可知晓这到底是不是水名灵所中之毒,也可以验证奴婢的猜测是否属实。”
答案即将在眼前,云慈太后没有耽搁,立刻吩咐王嬷嬷去找太医。
王嬷嬷应声,利索的出去了。
可还没有跨出门槛,却被一个模样狼狈之人拦住了去路。
阳光之下,她发丝散乱,妆容艳丽,因为奔跑,汗珠融化了她的妆容,眼底黑黑的,穿着一身宫女的衣裳,凌乱不堪。
这不正是姚露?
王嬷嬷看到她,略略吃了一惊。瞧她这个样子,应该是才知道自己宫女来报信的消息,慌慌张张的赶来,想要辩解。
“太后,我要见太后!”姚露不顾阻拦,就要冲进去。
然而几个嬷嬷都是力气大的,硬生生将她拦在外面。
云慈太后听到喊声,不悦的蹙眉,“是谁这么没规矩?大清早的就在外面喊哀家?听着真晦气!”
王嬷嬷退回来,俯身道:“启禀太后,姚奉仪来了!”
如此重要的事,现在才知道,姚露当真蠢到家了。
云慈太后默默想着,又看一眼李义,此刻,他英俊的面庞终于有意思难掩的怒意。
事到如今,难不成他还想护着她?
恶念就应该扼杀在摇篮之中,既然李义不知悔改,坏人就由她这把老骨头来做!
“让她进来!”云慈太后正了正色。
话音方落,姚露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进来,跪在地上,指着身边的宫女道:“太后,您别听她乱说,她在污蔑妾身!”
“是不是污蔑,将不要验了就知道了。”云慈太后冷冷打断她,讥讽道:“虽然只是个妾,但好歹也是东宫的人,也粘着太子的脸面,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跟街上的乞丐有什么差别?”
冷不丁被斥责,姚露气得差点呕血。
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还不是因为这个该死的奴才,吃里扒外,胳膊肘往外拐。
小宫女感受到姚露很多的事情,身子僵硬,往旁边挪了挪,与姚露拉开距离,想起她打马袁艺的样子,不由身体发抖,视线穿过姚露,偷偷看向一直不言不语的李祁。
而李祁只是优雅的坐着,仿佛这件事情与他无关,那一份从容淡定,以及骨子里透出来的自信,给人一股无形的力量。小宫女咬了咬牙,镇定下来。
只要能平安度过这一次,她就不用再受苦了,她的妹妹也不用再受苦了,求老天保佑,求瑜王保佑!
云慈太后说完,王嬷嬷继续去请太医。
姚露看到放在云慈太后手边的木盒,知道那里面就是她少了一颗的毒药,害怕的咽了一口唾沫。
这时,他才发现李义难得的也来请安了。
有了宠爱自己的男子在,她心中瞬间也有了底。
于贵妃说过,只要狠狠攥住一个男人的心,不论你做错什么,都会被原谅。
她相信自己已经抓住了李义的心,姚露眼睛一酸,泪花在眼眶中打转,娇娇弱弱的便往李义的脚边爬。
抓住李义的裤脚,她哭得梨花带雨,“殿下,您一定要相信臣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