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头看着薄云后探出头的玉盘,目光也载了一层清冷,仿佛在回忆什么,一股浓浓的哀伤穿透他浓雾深重的眼,自心底溢出,再难掩饰。
四周本便寂寥,他孤冷而立,一张俊美绝伦的脸忧愁难融,顿时把小小的楼廊也渲染得凄凉不已。
水名灵默默注视李祁,不觉受当下环境感染,心思沉沉。
良久,他双眼闭了又睁,恢复往日温润。
“当年舒婕妤的父亲壮武大将军剿匪有功,皇上对其褒奖有加,很是看重。后来听说壮武将军的女儿在次月入宫选秀,还特意去看了一眼,这一看,便生了欢喜,将其纳入后宫,并封为婕妤。”
原来初始册封舒婕妤,并非阴谋。
水名灵展眉,稍稍有了心里安慰。
这至少证明皇帝曾经真心喜欢过舒婕妤,也不枉她痴心一片。
她默默点头,看月色与李祁俊逸的面庞融为一体,他独有的柔和音色再次飘散于空灵的夜幕下。
“一切本来皆往好的方向发展,直到后来,皇上发现壮武将军非但不感念皇恩,还与朝堂乱党暗自勾结,私吞官银,于是一怒之下冷落了舒婕妤,并将善于心术的宫女安插在舒婕妤身边,也就是无名的娘。”
李祁说罢,喟叹一声,“皇上让那宫女扭曲舒婕妤的性子,让舒婕妤越来越多疑,直到最后,舒婕妤开始打骂下人,皇上便以其品性恶毒为由惩罚舒婕妤,逼壮武将军乖乖束手就擒,供出同党,欲将他们一网打尽。”
“一开始壮武将军不肯屈从,还暗地里以软碰硬,直到舒婕妤脾气越来越古怪,频频犯错,手上还有好几条人命,皇上对她的惩罚也越发重,壮武将军终于看不得女儿受苦,于是准备写信向皇上讨饶,归顺皇上麾下。”
“既然如此,为何壮武将军会被谋杀呢?”水名灵忍不住发问。
她那日听闻小何公公说起壮武将军的死因,猜想是皇帝所为,可他已经打算归顺皇帝,皇帝没理由还设陷阱谋杀他,否则不是白费折磨他女儿那些功夫?
李祁低眸,见她一脸急切,挑眉道:“灵儿猜猜?”
他的视线像春日里的清光,落在她身上,莫名有静心凝神的作用。
水名灵顺水推舟往下想,蓦然眼睛一亮,“他是被逆党谋杀的,对不对?”
逆党一定是怕壮武大将军把他们供出去,所以才杀了壮武大将军!
真是好一个波澜万千的宦海,只要稍稍不甚就小命玩完儿。
可惜了舒婕妤,生性善良,竟被当做棋子,白白毁了一生……
“聪明!”
李祁笑意直达眼底,似有温泉裹住水名灵,要将她溺毙,“果然是灵儿,一点就通!”
他抬手轻轻揉了揉她松软的发顶,抿唇笑得肆意而畅快。
水名灵还沉浸于世事无常的感慨中,没反应过来,直到他掌心的热度透过发丝,传到肌肤,方愣了愣,抬头看他。
瑜王的行为未免太过亲昵?
而李祁似乎没看到她抗拒的神色,修长的手下移,将她鬓角的发撩至耳后,一扫刚才的阴郁忧伤。
她记得提及这件事之前,李祁的表情似海深沉,浓稠的悲痛如漆黑的墨,化不开,驱不散。
可听他把整个故事说完以后,她没有从事件里听到关于他的半个字。
水名灵疑惑了,既然整个事情与他无关,他的悲伤又从何而来?
难道……
乍然寒风大作,楼廊上灯笼大幅摇晃,光影混乱间,水名灵凝神看他。
“这件事情的过程中,你又发生了什么呢?”
她的嗓音低沉发哑,仿佛被什么扼住喉咙,难以出声。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漏掉了一样重要的东西。
李祁闻言,清润的眸中讶然一闪即逝。
他紧紧盯住水名灵,似在确认什么,可水名灵的表情毫无变化,只扬起脸疑惑瞧他。
良久,那温和视线里的异色被风吹散。
李祁宽阔的肩头舒缓,不自觉抬手捧着她的脸,“灵儿只有一次提问的机会。”
炙热的触感穿透肌肤,直击心脏。
淡雅的瑞麟香缠绕鼻尖,沁入肺腑。
月朗风清之下,他完美的俊颜如天上谪仙,那一尘不染的玄衣,孤冷的背影,引人遐思。
水名灵猝不及防,一瞬觉得自己要陷入他的温柔之中再无回头之地。
他莹润的拇指轻抚她阴柔的轮廓,肌肤彼此熨帖,暧昧非常。
李祁的视线时而灼灼如天上日,时而凉凉如夜中月,但无论哪一种,他的眼里都只有她,让她恍然以为自己是他的珍宝,亘古不变。
“你……”
颊上绯红,水名灵浆糊般的脑袋终于找到理智,退开一步,“瑜王请自重!”
无边墨色之中,李祁也不恼,还是那句话,“好好好,灵儿要我自重,我自重便是。”
说完,他突然一脸严肃道:“现在,换我问灵儿了。”
经此提醒,水名灵才想起他们还在交换秘密。
见李祁肃穆以待,她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亦敛眉点头。
高楼亭台,蛰伏于黑暗,浓重的压下。
水名灵好整以暇,半晌,听得他道:“灵儿对小何公公,怎么看?”
什么?
无关痛痒的问题把水名灵问懵了。
她目视李祁秋水潺潺的眸,那副认真的样子,在告诉她,瑜王费劲好大心思,确实只为了问这个问题,可她早上不是回答过他了吗?
水名灵忽然觉得更猜不透瑜王的心思,眨眨眼问,“你认为这个问题跟我方才问的问题有可比性吗?”
他莫不是今夜吃过酒?糊涂了?
凑上身,水名灵嗅了嗅,除了好闻的瑞麟香,再无旁的杂味。
这也证明,瑜王十分清醒,他晓得自己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