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下)
“......人什么时候到的?”
片刻的停顿后,陆含谦问:“找到公司去了没?”
李楠摇头:“还没有,可恐怕就要快了。“
“没事。”
陆含谦呼出口气,看着手术室的方向,此刻林言的手术才是最重要的,其他都可以往后排。
他神色还算自若,冷静道:“先别紧张,通知老畜牲没有,他怎么说?”
“......陆先生说不要紧,等人走了就行了,现在就是个过场。”
李楠颇有些吞吐:“但是老板,我觉得不踏实。毕竟林律师现在是在您那里,他那样个情况,不清不楚的,到时候万一连累您可就糟了。”
陆含谦的食指与拇指神经质地反复搓弄着,像在飞快地思索什么。
他知道李楠的意思——
林言作为检举人,遭到报复,变成现在这样一幅神智不清的模样,被检举的陆家自然而然就是第一怀疑对象。
倘若陆含谦不及时脱身,再接触下去,最有可能的结果就是把自己和晋野一块儿搭进去。
......但是以林言现在刚进手术室,生死未卜的情形看,让陆含谦就此转身就走,从此不闻不问,还不如现在就进去把林言呼吸管拔了,让他直接去死。
“打电话给戴森先生。就说他去年的那个提议,我答应了,望他近期尽快来一趟澜城。”
半响,陆含谦镇定道:“不要慌,只是来查点东西,别让他们抓住把柄,自然而就过去了。”
“我名下有一些私人的资金,会转给戴森,让他如果有什么突发情况,用来给林言做后续的康复治疗,防备不时之需。”
李楠不说话,听筒里只听得见他略微急促的呼吸声。
陆含谦笑了笑,宽慰道:“没事,别紧张,我就是做好万全的准备而已。以我们家在澜城这么多年,这点小风小雨算不了什么。”
“但是林律在您哪儿......”
李楠仍有些哆嗦:“老板,您这是顶风作案,被发现就完了......!”
“可我不管他,他就死了。”
陆含谦反问道:“你知道我现在把他放出去是什么后果么?”
“——要么被我爸斩草除根,以绝后患;要么被北京那边的人找到,拉着上法庭上折腾一通,被术后的排异反应弄死。横竖都是绝路,他活不下去的。”
“......一旦翻船,您可就是要去坐牢的......”
“不会。”
但是陆含谦说的很自信,他甚至开了个玩笑:“况且就算真的坐牢,又怎么样?”
未等李楠回答,他就接着道:“林言特么以前不是跟我讲,要什么临终关照的么。那这回我要是因为他坐牢了,大不了也就当送他个分手礼物,让他高兴高兴。”
“......”
“李楠,林言他现在就躺在距离我不到五十的地方,命悬一线。”
陆含谦放缓了语气,声音中带着些许无法掩饰的疲惫,认认真真对李楠说:“你现在就是讲法院已经传讯了我,我也会抗法不去。我得亲眼看着他出来,好生生地睁开眼,不然我就守在这儿,半步都不会离开。”
从前陆含谦和林言在一起的时候,最常引发矛盾的诱因就是林言忽视他,嘲讽他,对陆含谦别别扭扭的示好视而不见。
于是陆含谦就感觉自己受到了鄙弃,蔑视,忍不住要用行动来镇压林言,让他明白自己的权利与地位,并因此来向陆含谦低头。
然而林言的脾性又倔而傲,哪怕有时候陆含谦打折他的腿真的让他跪下了,林言那种看垃圾一样漠然的眼神,也只会让陆含谦感到更加恼火,却不会有分毫的成就感。
“我以前只以为,喜欢一个人,占有他就已经足够快乐了。其实不是的。”
陆含谦轻声说:“而是如果你能把他逗笑,在他无助的时候保护他,在他危险的时候救助他,让他放下最敏感的心理防备在你怀里睡着......那种感觉,会比强行占有他的喜悦好一万倍。”
比肉体的快活更高级的,是精神的满足。
从前陆含谦最喜欢和林言上//床。
他的身体那样柔软温热,融为一体的时候,看着林言那种略带屈辱又被迫承受的模样,简直让陆含谦心里像长了株小绿芽,酥酥痒痒地挠着他的心房破土而出。
但是后来,林言失智之后,陆含谦只能在他熟睡之后亲亲他的额头,连唇都很少碰。
尽管这样,看着林言安静地躺在他怀里,看宠物视频一直看到睡着,想喝水了想吃东西了,都会先转头在整个房间找陆含谦,然后用黑漆漆的眼睛看着他一动不动。
那种安宁的满足感,让陆含谦只碰碰林言的额角,都会像有股温热的电流,缓慢而持久地从心脏流向四肢百骸,产生种真正地,想与眼前人长久温存的欲//望。
或许是真的世间自有神明,在全世界范围内看成功率都低得可怜的换心手术,林言竟然没有永远长眠在手术台上。
无数人在把心脏大血管接到体外循环机,刨出自己原先的心脏之后,哪怕放入新的心脏也无法使它跳动起来,永远地离开这个世界。
但林言的身体接受了。
它让新换入的心脏在体内微弱地重新跳了起来,催动出一轮新的善与希望。
陆含谦每天去ICU看林言的时候,都会禁不住反复去注意心电监护仪上的那串波浪线。
——代表着林言还存在于这世间,并且摆脱了心衰的死亡阴影的,生之波浪线。
至此,林言只要恢复神智,撑过了排异反应,就相当于真正获得了新生。
第九天时,医生将林言从ICU转进了普通病房。
陆含谦可以伸手触碰他了。
他像发现了什么新奇而珍贵的宝贝,禁不住地想伸手去碰碰。
他牵着林言的手,柔软的,温热的,脉搏也有跳动,就像握住了一场最绚烂的奇迹。
几天后,林言的意识也渐渐恢复。
陆含谦有一回与他十指相扣时,林言竟然微弱地往里勾了勾。
陆含谦当即惊喜至极,叫了医生来看。
他也更没有想到,做完手术之后,林言在护士来换药的时候竟然轻微地动了动嘴唇。
“......什么?”
陆含谦下意识俯下身,贴过耳朵去听。
护士动作也一顿,刚刚给林言揭开纱布,没敢接着动了。
林言继那天在浴室叫过陆含谦“老公”之后,是没有再说过一句话的。
此时他嘴唇微动,陆含谦第一反应是以为他是不是感到疼了,嘴唇在轻微颤抖。
然而直到他凑近了,靠近林言唇边,才听他极低说:“吃藕。”
“......”
林言靠在枕头上,垂眼看着护士掀开纱布,露出来横亘在自己身体上的一条狰狞可怖的疤痕,说出了自离开精神病院之后第一个有自主意识的词:
“丑。”
“......”
陆含谦简直当即愣住了。
“什么东西——”
然而还没等他来的及问出口,让林言再说一遍,林律师就已经蹙了蹙眉,以一种相当理直气壮的口吻,虚弱地嫌弃道:
“.......丑!”
陆含谦眼眶一酸,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他颤抖着牵住了林言的手,立刻小声地笑着哄劝他:
“好的,丑,这伤口缝得太丑了,一点也不好看,我们不喜欢它......等你回头好了,我给你请最好的整形医生,把它弄掉好不好?”
然而林言刚刚醒来,身体还是赢弱的。
他不太听得清陆含谦的话,只知道不住地低声喃喃着,脑海里总是浮现出横亘在自己胸腔上的那条丑陋的疤痕。
大概清醒了短短的两分钟后,林言的呓语很快就再次轻微了下去,渐渐变得听不清了。
他又一次陷入了昏迷,勾着陆含谦的手指也缓缓松了开。
陆含谦却怔怔望着他,没想到林言自主有意识地说出来的第一个字,会是“丑”。
“......你还真是,爱俏啊。”
他哑声失笑,吻了吻林言冰冷的额头。
数日以来,他对外应付搜查,对内担忧照顾林言的疲惫与重压,似乎都随着这个意外稚气的词烟消云散了。
仿佛看着林言还能这么醒来,这么和他虚弱地嫌弃缝针丑,那么陆含谦连日以来承受的所有压力与风险,就都变得值得了。
他坐在病床前,极缓极缓地将脸埋进了林言柔软温热,无知无觉的手心中。
冰凉的咸咸的液体使得林言手心变得有些许的潮湿。
陆含谦背后,是一整扇落地窗,和窗后黄昏时分那轮巨大的橙红落日。犹如一幅框架恢弘的油彩画。
如同此刻才从林言不会再死去的强烈狂喜中反应过来,陆含谦哽咽着,极低地哑声说:
“我早就告诉过你。即便是死神,也不能从我身边把你抢走。”
“林言,我做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这些善变的人,当初声嘶力竭说要让渣攻坐牢让他永失所爱的是你们,现在大声喊着不要陆总破产!的又是你们。
呵。
我才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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