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远不到六点,但电梯已经全部停运了。
——陆含谦给所有员工提前下了班,就是为了捉弄林言,叫他自己爬楼梯爬到十七楼。
为了赶那最后七分钟,林言是冒雨跑过来的。
他本就已经喘的不行,肺里仿佛有一簇火苗,在顺着气管往上爬,烧的连呼吸都觉得疼。此刻望着这看都看不到头的楼梯,简直不知道得爬到什么时候。
从头到脚,林言没有一个地方不在滴水,他从未这样狼狈过。
此时外头已经全黑了,林言打着手机照明灯,在黑暗的楼梯间一层层往上走。
白色的大理石光洁冰冷,灯光照在上面,显出一种不近人情的森然。
林言可以想象得到,在这漆黑的大厦之外,是低垂的夜幕,交替闪烁的霓虹灯,温暖连绵的万家灯火,繁华似锦的红尘俗世。
可是这些,从未属于过他。
大约到十三层的时候,林言实在太累了,雨水和汗水混在一起,贴在他的皮肤上,像吐着信子的冷蛇。
腿像灌了铅,心脏跳得很快,林言觉得自己好像又有点耳鸣。
陆含谦打来电话,林言哆嗦着手,麻木地滑亮屏幕,摁下接听键:
“我到了,在十四楼。”
他说。
“我没有告诉过你,我办公室在十七楼?”
陆含谦的语气没什么起伏:“林言,这就是你的听话?”
林言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疲惫地闭着眼:“……我真的走不动了。陆含谦,我的心脏经不起你这么折腾。”
“什么叫折腾。”
陆含谦反问他:“林言,你为什么来迟了,不如叫我猜猜看?”
“因为你找不到我送给你的风衣——”
他漠然道:“你会想,那个人渣什么时候送给我过风衣?是哪一件?你打开衣柜,发现满柜子都是我送给你的东西——但是它们被你随意地丢弃成一堆,像堆破烂一样仍在衣柜角落里,等着积尘,无人知晓地融纤,腐烂。”
“……”
陆含谦笑了一下,接着问:“林言,你花了多久找到它的,不如告诉我,兴许能叫我高兴一些?”
林言沉默着,没有说话。
“它是三个月前,我去年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陆含谦——”
“所以,不是我折磨你,林言。”
陆含谦道:“而是你要知道,糟蹋别人的心意,那人也是会难受的。”
“你下来吧。”
林言没辩解什么,只揉了揉眉心,疲倦道:“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我这样的货色,总之是没资格上陆总的床的。那是在办公室,还是楼梯间,也没有所谓。”
“我已经不在办公室了。”
然而陆含谦冷声道:“林律师,就算是下贱的mb,人家也是要守时的。你以为这年头卖/屁股的钱那么好赚?”
林言坐在楼梯的台阶上,楼梯间里有风,吹在他湿淋淋的衣服上,寒气就像一柄柄小刀子,直往人骨头缝里扎。
他感觉很冷,就稍微蜷了起来,一手捂在心口处。
“……”
他听见自己说,声音哑哑地,木木的,有几分陌生:“陆总,那求您干|我吧……是我求你。”
陆含谦坐在温暖干爽的客厅里,听他这么说,分明是自己得逞了,却心里酸酸的,奇怪的有些恼火。
“我在家里等你。”
他语气十分差地回复,未等林言回复就直接挂了电话。
林言在十三层歇了歇,依然爬完了最后四层。
他走到楼梯间口,果然整条走廊的灯都已经熄灭了。只有几个绿色的“安全通道”标志,在黑暗中泛着幽幽的光。
半栋大楼都暗了下去,只有少数几个楼层还在加班,亮着几点零星的光。
林言静静站在那里,半晌没动。
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滑下来,落在同样湿漉漉的风衣领子上。
良久后,林言转过身,十分平静地下了楼梯。
楼梯里一片漆黑,就像一条没有光亮,也没有尽头的长长甬道。
林言看不见来路,也不知去路,更不知道自己已经走了多远。
而这条路,他已经走了太久。
外头的雨还没停,反倒像又下大了一些。
林言鞋子里全是水,衣服也湿了,倒也无所谓,只是坐出租时弄湿了车上座椅,令他有些愧疚。
到家已经十点,陆含谦果真在客厅里等着,洗完澡在看球赛。
林言打开门,看也没看他,仿佛这个人是空气一般,自顾自在玄关换鞋。
然后去洗手间换掉湿漉漉的衣服,洗漱。
两个人谁也没跟谁说话,陆含谦手搁在翘起的二郎腿上,目光锁着电视屏幕一动不动。
仿佛看的很认真。
直到洗手间里传来水声,他握着遥控器的手指不自觉紧了紧。
浴室的水气很快就上来了,窄窄的空间里一时全是白色的雾气。林言水温调的很热,几乎都有些烫了,浇在他刚刚淋了雨的皮肤上,有种炽热的灼烧感。
但林言偏偏跟自己过不去似得,不断将水调热,直到把原本苍白冰冷的皮肤烫的发红麻木。
——或许,他其实是希望这些温暖的水气能透过皮肤,流经血液,让自己的心脏暖和一点。
最后,他关掉花洒,裹上浴巾走了出去。
水声停了,传来林言趿着棉拖鞋走路的声音。
这声音越来越近。
陆含谦手心有点发热,喉结不自觉微微滚动,但还是坚持目不斜视地盯着电视屏幕看。
最后脚步声停在他面前,陆含谦感到一股温暖潮湿的气流,混同着林言身上惯有的那种沐浴液淡香,扑面而来。
陆含谦不得不抬起眼。
林言站在他身前,刚刚洗完澡,头发还在往下“嗒嗒”地滴着水,耳根白皙而细腻。
他笑了笑,含有七分漠然三分嘲讽,轻轻地说:“你想要什么,就来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