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言昏迷期间,陆含谦每天都去医院陪他。
甚至做完手术24小时后林言还没醒,陆含谦连要撤销外科主任资格执照的威胁都放出来了,堪称高端无理医闹。
“你们是不是麻药用过量了?”
“他胃里海|洛|因洗干净没有?”
“别跟我说什么都是正常的。要是是正常的,怎么人到现在还没醒?!”
……
然而除了医院,公司里每天也一大堆事物需要陆含谦处理。
赵宇不是软柿子,被他这么白白打了一顿,没有安分的道理。
陆含谦迫不得已两头跑,却不想林言连昏迷都在跟他作对——
他刚前脚离开,林言没过多久就醒了过来。
等到下班,陆含谦终于开完所有的会议,一份份文件签好了字,再回医院时就已经晚上了。
繁华热闹的城市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华灯初上,住院部门口卖包子煎饺的摊贩也出了生意。
竹屉笼一掀开,白腾腾的全是人间烟火气。
陆含谦穿着件黑呢子大衣,把车停在医院的专属车位里,拔钥匙下车。
他给林言带了罐四季玉米粥,一听医院打来电话,说林言醒了,陆含谦自己都没发觉心情瞬间放松了许多。
上电梯前,陆含谦陆总,对着车边上的反光镜重新整理了下他价值五位数的藏青色围巾。
又颔首拨了拨头发,跟小姑娘见心上人似得,确定没问题了,这才舒出口气:
“英俊。”
认识林言以前,陆总其实是没这么注意个人形象的。
他的西装领带大多都是直接交由设计师们量身定制,做好了,直接搭着穿。比较偏严肃商务风。
但是认识林言之后,看看人林律师休闲时都穿的些什么——
墨绿的高领粗针织毛衣、驼色围巾、米白长风衣、一直包裹到小腿的马丁靴……
以及creed拿破仑的男士香水。
靠近时,在他脖颈处闻起来就像是夏季清晨,松针林里的空气——
令人禁不住地想起晨钟暮鼓,古庙与苍树。
陆总自行惭愧了。
这才花大价钱,特地从巴黎请来个服装师,勒令人家好好把他往衣冠禽I兽方向打造。
陆含谦提着粥一路上了楼。
但快到病房门口时,他却不由微微停住了,握住门把的手又轻轻放开。
外头的天已经暗了下来,斜阳的余晖全部散去,病房里亮着两支白光灯,在透明的窗玻璃上倒映出模糊的人影。
他心中不知怎么,突然生出种莫名的好奇心思,想看看自己不在时,林言会是什么样子。
林言住的是普通病房,除了林言,房间里还有一个摔到了腰的老太太。
但他的床位恰巧正靠近门,陆含谦轻轻拨开窗帘,就能很清楚地看见林言垂着头的侧脸。
病床的支架被调高了一些,林言身后垫着个枕头,半倚半靠坐了起来,手里摆弄着支钢笔,不知道在干什么。
他额头上缠了圈白色纱布,脸上一些细碎的小伤口涂过药水,已经结痂了。
病号服全是均码,林言又瘦的惊人,蓝白条纹的衬衫穿在他身上空荡荡的。陆含谦觉得,他随便挣动一下,那病号服搞不好就会掉下来。
从自己这个角度看过去,能看见林言乌青乌青的眼睫,小扇子似得在眼底打下一圈阴影。
挠的陆含谦心底有些痒痒。
而那一路蜿蜒而下,在林言锁骨的小窝蜷了蜷的白色耳机线,则勾的陆含谦恨不能现在就走过去,从林言头顶上方往下瞧,看看那又宽又大的病号服里头的风景是什么样的。
隔壁床的老太太手机出了点问题,十分窘迫与不安地走了过来,问林言能不能替她看一看。
陆含谦站在窗子外,看林言接过老太太手机,认真看了一会儿,又听她絮絮叨叨花很久才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
这都是些很简单却琐碎的事情,但白炽灯灯光下,林言的神情始终平静而耐心,没有丝毫不耐烦的表现。
第一次见面时,陆含谦曾听他说,你好,我是林顾言,木秀于林的林,温柔寡言的言。
他那时想,木秀于林尚且贴切,至于温柔寡言......
仿佛和林言清冷孤傲的脾性沾不上关系。
直到今日,陆含谦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或许骨子里,林言真的是一个再温柔不过的人。
陆含谦怔怔想着,在门口呆了片刻,半晌才回过神来。
老太太刚弄好手机,见陆含谦进来,脸上的皱纹全笑的舒展开来,很高兴地同他笑着打了声招呼,对林言道:“小同志,你朋友来啦。”
然而林言在抬起眼,看到陆含谦的那一瞬间,脸上刚刚还带着的淡淡笑意,就迅速如冰雪融化般散去了。
他不冷不热地看了陆含谦一眼,什么都没说,兀自又低下头去看手机。
陆含谦脸上一僵,心里有些发毛。
你他I娘的,可真是给老I子特别对待啊。
为了你,我他|妈把赵宇打的半死,现在还被那傻|逼一家骚扰呢,你倒好,不止是小姑娘,上到八个月下到八十岁——
你林言都他妈能谈笑风生,唯独对老子没好脸色?
陆含谦深深吸了口气,压着情绪走过去。
“吃饭没?”
陆含谦把保温桶搁在柜子上,尽量用若无其事的语气说:“给你带了四季玉米粥,尝不尝点儿?”
他取出小隔层,一勺勺盛满了,又小心翼翼吹了吹,送到林言面前:“放了一会儿的,应该不烫,你试试。”
林言手里握着手机,却只淡淡看了一眼,不冷不热道:“我吃过了。”
陆含谦笑:“吃过了?你在哪儿吃的啊,除了我,还有谁给你送饭?”
林言说,“我有朋友在医院,她给我带的。”
“那个小护士?”
陆含谦一下子就猜了出来。
他把餐盒放到桌子上,看似漫不经心道:“你这个朋友和你关系很好啊,你进医院都是她给你签的字。”
“......”
林言简直太了解陆含谦了,几乎他微微挑挑眉,林言就能猜到他心里在琢磨些什么。
“你想说什么?”
“不想说什么。”
陆含谦抽出支烟,没有点燃,只夹在指尖转来转去。
半晌,他淡淡道,“林言,你是不是也太招桃花了点?”
“我们只是朋友。”
林言冷声:“我在她哪里放了些钱,以免我这样的孤家寡人需要做手术的时候得不到治疗,有问题吗?”
陆含谦轻轻哼笑,琢磨着林言说过的四个字:“……孤家寡人。”
“我是一个正常人,陆含谦。”
林言压着脾气说,“不是你锁在笼子里随便玩的金I丝I雀,你没有资格控制我的社交。”
“没有资格?”
陆含谦仿佛一下子听到了什么幽默的笑话。
他头微微一歪,眼底一片冰冷地盯着林言,一字一句地轻轻道:
“你知不知道,林顾言——只要我想,我随时可以把你关起来。在一个谁都不知道的地方,对你为所欲为。”
“不要试图激怒我,林律师。”
陆含谦用力伸手,猛然一把捏住林言下颔,缓缓哑声说:“这个世界要比你想的黑暗的多……我现在没有那样做,只是尚且对你还不太忍心。”
陆含谦五官周正,只是眼睛瞳孔极黑,每当他紧紧盯着谁的时候,都像一头锁定了猎物的豹子,充满了压迫感。
陆含谦与林言对视良久,慢慢松开了手。
“……行了,喝粥吧。”
他若无其事地将米粥再一次递出去,平静的仿佛刚才说出那些可怕的话的人根本不是他。
林言垂眼看着面前的一碗冷粥,脖颈白细皮肤下的青色静脉突突直跳。
——这种自以为是,赋予喜欢之名的“善待”;
——这种丝毫不顾及他感受与尊严的压迫;
——这种恃强凌弱,肆意摆弄他又不容许丝毫反抗的屈辱与绝望。
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
沉默的对峙中,林言一动不动地看着面前的冷粥。
僵持良久,他极缓地伸出手,将那份已经毫无温度的米粥僵硬地接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