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马射箭,那是刘浑的拿手好戏。
宿昔秉良弓,控弦声起,左三支素支,右两枚马蹄。
在射箭前,他居然还有心情在飞驰的马背上耍起马术。
左手抱马脖子,身子俯下身去,左右挪腾,做出各种惊险动作,有好几次都引起众人惊呼,以为他会掉下马去。
等看到他再次在马背上坐直,又是一阵大声喝彩。
坐在主位的冯永看到周围士卒皆是兴致高昂,自己也是不由自主地点头,在没有双边马镫的情况下,刘浑能在马背上做出这种动作,不愧是在马背上长大的。
冯永正这般想着,只见刘浑终于坐直了身子,有意控制住马速,待马速缓慢下来,嗖嗖几声,左三箭,右两箭,竖起的五枝箭靶上面,都多了一枝箭。
“好!”
“彩!”
又是一阵轰然。
刘浑是冯永所见过马上功夫最厉害的人物,杨千万的骑术可能能与之相比,但箭术肯定是比不过。
赵广的箭术可以超过他,但在马上就远不如。
刘浑打马绕了一个圈,回到主帅台下,大声道,“禀君侯,末将射箭已毕,请校阅。”
冯永看了一眼男儿打扮的关姬。
关姬神色不变,淡然道,“刘从事的骑艺少有人能比,此场某认输。”
然后又转过身来,抱拳道,“请君侯让我们比下一场吧。”
关姬这般轻易认输,不但让刘浑一愣,就连冯永亦是有些意外。
结果很快就传了下去,底下又是一阵欢呼,同时还有轻微的嘘声。
在军中,勇者进,懦者退。
不战而退,是被人看不起的。
冯永脸上有些不自然,虽然他们可能不知道关姬是自己的细君,所以才发出嘘声,但冯永还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关姬。
只见她脸色不变,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同时心里又升起一丝安慰,从这里就可以看出,自己军心可用。
关姬神色平静地站起身,走向站在场地一角的娘子军。
娘子军可没关姬这般好涵养,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怒气腾腾。
“只怕这一场刘浑要败了。”
坐在冯永侧身后的张星忆突然说了一句。
冯永一听,有些惊讶转过头去,“此话何解?”
这里不是军营,只是临时围成的一片空地。
而且此次比试也是半娱乐性质,不但军中闲着的士卒可以过来观看,甚至还有一些羌胡渠帅得了允许,领着人占了一些下边的位置。
张星忆、李慕还有阿梅,得知这一场比试,也跟着过来凑热闹。
不过她们倒是没有明目张胆地露面,只是或坐或立在冯永的身后。
“妾深知阿姊为人,若是没有把握,断不会答应与刘浑比试。上一场她败了,这一场她定会全力取胜。”
“且从兵法上讲,阿姊那边的侍卫,人人皆是怒气勃发,正是军心可用之际。妾观那刘浑,方才轻易得胜一场,脸上骄色已现。”
“再看他所领的那些部曲,虽然士气高昂,但阵形稍有散乱,远不如阿姊手底下那些侍卫那般严整。可知那边定然是起了轻视之心,骄兵必败,已可见矣!”
张星忆这一番话下来,就连站在冯永身边充任临时裁判的张嶷,虽然知道是不太礼貌,但仍是忍不住地看向冯永的身后。
君侯身边的这些女子,似乎每个都与别的女子不一样。
夫人自不必说。
那李慕也不用说,南乡慕娘子之名,即便是张嶷一直在军中,亦是有所耳闻。
自北伐开始,到君侯定平襄为护羌校尉治所,军中粮食衣物从未缺乏,慕娘子功不可没。
就连梅夫人,也是算学大家,如今还代替了魏郎君的位置。
如今这张家小娘子两军未战前就已经能说得这般有条理,莫不成……是个会兵法的?
张嶷正在胡思乱想,只见冯永却是突然坐直了身子,伸长了脖子向下看去,嘴里“咦“了一声。
“这军阵,怎么有些眼熟?”
冯永嘀咕了一声。
张嶷闻言,连忙向刘浑所领的士卒看去,但见正是军中最普通的方阵,眼熟那是自然。
然而当他看向夫人所领的娘子军,也不由自主地跟着说了一句,“确是有些眼熟。”
两人相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异。
冯永按捺不住地站了起来,摸了摸下巴,心里的疑云顿生。
虽然吧,自己在军阵指挥这方面不及格,那只是因为手残,但眼不瞎。
娘子军所摆成的军阵,很明显不是军中的常见军阵,可是自己怎么会好像在哪里见过?
此次关姬带过来的女侍婢,虽然只有一百名,可是她们刀枪盾矛之类,却是颇为齐全。
这些女侍婢,其实是挂在冯永的部曲名额下。
论起大汉如今拥有部曲数量最多的那几位,那都是刘备时代留下来的。
比如说赵老爷子,比如说刘琰,比如说李严。
他们要么是从一开始就跟随刘备的元老,要么是早拥立刘备有功,位高权重。
在那个时候,特别是镇守一方的大将,私下里所能拥有的部曲,基本都是以千为单位。
以孟达为例,他在投降曹魏时,领有部曲四千余家。
至于等大汉制度开始规范下来,将领所能拥有的部曲数量,就开始被限制了。
冯永如今也算是手握重权,且还是处于前线,合法拥有的部曲,也就是三百名,这已经算是多的了。
永安宫的守将陈到,部曲也不过是数百。
不过冯永的部曲数额一向不满员,一直维持在一百五十名左右。
如今算上娘子军,仍不算是超标。
看着那她们以小队为单位,各自跑位,前后搭配,左右配合,如同水流一般在缓缓流动,冯永牙疼般地吸了吸气,突然喊了一声,“阿梅,给我拿纸笔来!”
古代的军阵,基本都是以周易里的符号代替了方位,每个方位都有其特定颜色,用来代表各个方位的营队,再配合以金鼓锣等东西来进行指挥。
冯永之所以指挥不过来,就是因为他需要先把这些符号转化成自己所熟悉的文字和数字,然后才能做出反应。
等有了决定,还得再把自己的意图再转换一遍,变成这个时代的军中术语,才再传下去。
别说是指挥,就算是学,几乎也是同样的流程。
就比如说是休门,代表着北方,颜色为黑。
别人是一眼就能反应过来,因为这是古人的基础知识。
而冯土鳖总是要下意识掰着手指头算半天,这北方是什么颜色来着?是哪个门来着?鼓声应该是几下?
这就如后世国人学英语,学得再多,也还是纸面上的英语,口语一直很差,无法与外国佬正常交流。
不过后世的思维也让冯永对军阵有着这个时代所没有的独特理解。
那就是军阵中的不同武器的各个小分队配合,其实是建立在数学上的模型,以求取得发挥出最好的配合。
阿梅身上一直有带着笔和纸的好习惯,因为平襄有很多事,需要她临时记下来,以免忘了提醒冯永。
冯永拿着阿梅递上来的纸笔,看着底下的娘子军军阵,快速地写写画画。
一百人不多,圈圈,方框,三角形等,代表着不同的小分队,很快就被画出来了。
那边已经开始接触上了。
刘浑是一名匈奴人,汉人的军阵他自然没有机会学过。
跟随冯永以后,也是一直是领军冲在最前方,所以他最多也就是知道军中最基础的军阵。
这一点从场下部曲所列出来的最简单方阵就可以看出。
而他所面临的娘子军军阵,只见关姬不断下令,各个小队前进后退皆有章法,如行云流水,流畅十分,一看就知道是个高级货。
冯永连画数张,把它们来回翻看,脸色已经变了,忍不住地喃喃道,“这特么的不就是八阵图?”
他抬头看向场下,只听得娇喝声起,“杀!”
有一部分部曲冲进阵中,很快就有人倒地,在战场上,倒地者非死即伤。
双方才堪堪接触上,优劣高下立判。
一百人当然组不成完整的八阵图,关姬只是取正前一面,其余各方位略做不取。
冯永在纸上把其他七个方位画个大略模样,一个八阵图的模样就出现他面前。
场下的刘浑已经急了,直接就从后面冲过来,想要凭自己的勇力挽回狂澜。
只是这是演练,又不是生死之博,而且关姬反应极快,只见刘浑才逼出一个缺口,阵中就有几个身材高大的妇人,齐齐迎了上去,很容易地挡住了刘浑手里的木枪
部曲皆是经过生死之战没错,但关姬带过来的娘子军,同样不是易与之辈。
虽然除了几个比较特别的,其余个头大多有些矮小,但几乎每人都长得又黑又壮,冯永一看就知道是祝融部的女子战士。
那可是出身蛮荒之地,在瘴疫之地与山林猛兽为伍的南蛮妹子。
当年还参与了战乱,从她们此时手上那些狠辣的动作看起来,只怕也是见过血的。
反观那些部曲,原本就是轻视之心,再看到对面是女子,手头就更轻了几分,再加上娘子军进退有序,他们又是各自为战,不吃大亏才怪。
之所以没有一下子溃散,是因为他们引以为傲的纪律性和组织性。
只是若是他们面对的是这个时代的普通士卒,可能还有机会翻身,但他们面对的是有着同样纪律性和组织性的娘子军。
关姬训练娘子军已有两年,其操典还是冯永亲手帮忙修定,所以娘子军在这方面是与部曲看齐的。
一时间,部曲猝不及防之下,人翻马仰,竟是抵挡不住。
场中的情况先是引得周围的人一阵惊呼,然后又是哄然大笑。
就连最讲究仪容的李慕都忍不住地低下头去,忍不住地“噗嗤”地笑出声来。
倒是张嶷脸色有些难看,他走到冯永身边,低声道,“君侯,叫停吧?”
冯永点点头,“让他们停下吧。”
又看到张嶷的神色,知道他心里是怒其不争,当下宽慰笑笑,把手里的纸递过去,“刘浑输得不冤,夫人所用的乃是丞相独创的八阵图。”
“当今天下,唯有能挡住曹贼精锐骑兵的虎步军,才练有这种军阵,没想到夫人竟然也会。”
冯永越说,嘴巴就咧得越大,脸上的笑容怎么也掩饰不住。
同时心里感叹一声,黄月英看来当真是把细君当成了亲生女儿看待。
若说关姬不是从黄月英那里得到的兵法,那还能是哪里?
冯永一边想着,一边说道,“方才他们轻敌,此次让他们吸取教训也好,不然还真以为自己是天下无敌。”
现在自己手下的将士,比起北伐前,普遍有一种自视甚高的自信。
冯永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
毕竟刚出新手村就卡位无伤砍翻了敌对公会的一个堂口,然后又血战对方长老所领的精英不落下风,同时还帮会里的其他长老攻下其他堂口,最后跟着副帮主战陇西,断渭水。
一系列的亮眼操作让公会里的众人大喊“666”,同时还受到帮主亲自奖赏。
要说他们没点自傲之心,那是不可能。
军中有自信那是好事,但过了头就有危险,所以让关姬稍稍打压一下也好。
冯永身边的部曲,在军中也是有编制的,而且还是精锐亲卫。
可以说,刘浑所领的部曲大意之下输了,同样是打脸军中。
场中的双方得到军令,很快就开始撤出场外,倒下的人有几个竟然不能自己站起来,需要同袍扶着走,可见那帮娘子军下手有多狠。
冯永重新坐了回去。
“阿兄觉得下一场谁会赢?”
张星忆看到自己先前的预测得到验证,兴致很高,凑过又问了一句。
“自然是细君。”
冯永毫不犹豫地回答。
“为何?”张星忆颇有些不服气地说道,“刘浑乃是胡人,胡人在角抵这方面,可是厉害呢!阿姊总不可能亲自下场吧?”
冯永转过头去,瞟了张星忆一眼,但见她两颊笑涡,霞光荡漾,引得他心里有些痒痒,“要不我们打个赌?”
“好!”张星忆爽快地答应,“我赌阿姊这边赢!”
冯土鳖神色一僵。
“说,赌注是什么?”
张星忆却是没想着放过冯永,紧追着问道。
“我想了想,赌博不是好事,还是算了。”
冯永开始耍赖皮。
张星忆神色变得恼怒,“呸”地一声,骂道,“没胆鬼!”
冯永装作没听到。
这时,只见场下的娘子军散开一条通道,一个肉山轰隆隆地走到场中,对着部曲的阵营大喝一声,“谁要与我比角力?”
引得所有人一阵轻微的骚动。
祝融部的撼山妇,如果关姬不知道其弱点在哪,在空手的情况下,未必有把握拿下。
按照冯永的估计,若是有再给她们服下某种药汤,只怕就是赫赫有名的黄巾力士。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没有人注意到,刘浑的目光有些闪烁,脸上神情有些凝重,似乎想起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