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十三,这一天老天好像是要下雨,可半天都没有挤出点毛毛细雨来,一片愁云惨雾。
中午时分,杨易眼昏昏被父亲盯着,脸上没精打彩,昨晚没睡好。
玄鱼坐着旁边呆看,目光充满同情。
才刚吃过午饭不久,杨缜正在厅里来回渡步:“儿子,《论语》诵读一段出来,且让我看看你这几日有没有用功。”
杨易没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哑口无语,的确是读不出来,他就不相信,凭他的后世知识,在这个时代混不出个人样来。这时代男人只有混个入士才能得到地位有尊重,杨缜是希望自己的儿子可以入士,入士就代表前途光明,入不了士就只有帮助经营家里的产业,也就跟农商挂上了勾,杨缜不想儿子步上自己的后尘。或者去从军,或能博个功成名就,随即又摇头,以儿子这副身板,哪是这块料!纵使从军也要从读书开始,否则怎能拼个好出。
杨易直接了当道:“爹,别迫我了,将来我自有打算。”
听到这话,杨缜好几天的劲被沷上一盆冷水,瘫坐到椅子上,沉默了一阵子,眉毛都拧紧,此刻的他深深为曾经的懦弱而感到万分后悔,儿子已经过了那个接受教育的黄金时段,读书的种子还没来得及种上,为时已晚了。罢了罢了,既然儿子都笃定说有他的打算,还瞎操什么心?看看他年纪小小就敢带女孩子回家,有哪家的同龄孩子有这本般事,至少找媳妇不用自己操心,在这方面杨缜还是对儿子很有信心的,有其父必有其子啊,当年追求者无数的老婆不也是哪个官家子弟风流才子都看不上眼,偏偏就跟了我!
这时宁雨织就拿着一盘水果走上来,招孩子过来吃东西,有葡萄、香蕉、柿子、桔子,还有一种叫鸭梨,比较大的那种!
玄鱼好吃,而且是杂食类,好吃的都喜欢吃;杨易嘛,就挑了个最大的鸭梨吃,吃相很淡定。
杨缜依然颓废,有些气馁了,无心再吃什么东西,宁雨织拿着一串葡萄在他眼前幌来幌去都视而不见,有点像失了魂,宁雨织以为他无视自己,怒气上脑,使劲往他胳膊狠狠一拧,杨缜全身都抽起来,却没有发出一点点痛苦叫喊,只有脸色憋得通红,宁雨织对他的反应极为满意。
杨缜十分不满,与妻子四眼互瞪,又不敢吵闹,怕惊到孩子,外面一名头戴斜帽的家丁跑到堂前道:“五爷,五少奶奶,外面有人带来传信,说要亲手交手五爷手中。”说着把手中的信件奉上。
杨缜接着信件,示意家丁退下,只见上面写着‘杨缜亲启’四个楷体字。他拆开览读一遍,渐渐舒眉,对妻子道:“娘子,是苏兄自苏州回来,想在金陵住几天,然后启程归京师去,看时间应该是今天就到,我得赶去接他,在长安多得他的照应,还没好好报答人家。”
宁雨织点头道:“我随你一起去吧。”
之后宁雨织唤来撷菊和绿纽等丫鬟好好顾看住儿子,便准备出门去。将要临去时再三叮嘱,早就发现儿子有偷偷跑到金陵去玩的习惯,开始给他禁足了,这样一个半大孩子走在大街上没大人陪同,不法分子居然没有盯上,某些存有坏念头的人没对他下手已经很不可思议。可以说现在的杨易已经活在了父母的呵护中,健康成长。
“我也要去。”杨易很好奇这个苏解到底是什么来历。宁雨织一般对他很顺从,要跟着去也没什么,就带着一起出去了,玄鱼自然也要跟着去。
马车滚滚,不疾不徐行走在马路上,金陵府的石铺大路很宽,两边是行人道,中间可容三辆马车同时行走。
马车上,车厢里很宽敞,摆有铺坐,可容纳数人,两边窗口外传来江淮官话的喊卖声,人声嘈杂,杨易朝外面望着,一路如走马观花,真是一幅活生生的清明上河图,经过街集、经过城门楼、经过小桥流水,见到的都是形形色色的古人,想起那一世,恍然如梦,真正的恍如隔世。据说有一种蝴蝶有一双很厉害的翅膀,轻轻一扇,就会发生蝴蝶效应,历史的车轮就会改变轨迹,拐向一个未知未来,他杨易是否就是这只蝴蝶?他将来是否真的会改变这个已经偏离的历史?
不知不觉,马车已经到了秦淮河渡口,从信上说苏解是走水路从苏州到金陵,只是人头特别多,要认出个熟人真不容易,杨易想到若拿牌子举起,写上苏解两字,岂不是更方便,当即把这想法告诉了父母,果然受了父母的赞许,两人都觉得自己的儿子还是挺聪明的,照着这法子做,人群中升起了一块白色牌子,牌子写有“苏解”二字,晃来晃去,东游西荡,最后坐在一个无人的地方坐着歇息,牌子仍高高举起,引出无数双目光,就是没看到苏解其人。
“杨兄!杨兄!”
过了一会儿,终于传来了苏解那有些沙哑的嗓音,声音越来越近,身着月白长衫的苏解依然是两手空空而来,脸上挂着风霜之色,冲着这牌子走来。
杨缜兴冲冲奔上去,两人来了个抱礼,便相互寒暄起来。
宁雨织带着两个孩子上前:“苏大哥,近来可好?”
苏解展着笑脸:“弟妹有心了,多日不见,弟妹依旧风采照人。”
这边杨缜打断道:“都回去再说,回去再说,怎好懈怠苏兄。”
苏解摆手道:“这次不可再打扰杨兄了,我自有落脚点,估计都已经安排好了。”
“已经安排好了,莫非苏解还有朋友在这?”杨缜问道。
苏解暗自叹了声:“一言难尽,都是风流债。”说着偷偷扫了二人一眼,真有点老脸微红了,但这种事也不好瞒住朋友,只好说了。
杨易嘴角勾出一个邪笑,拉了拉母亲的手,道:“娘,那边有个女子朝我们这走来!”
几双眼睛同时投去,果然见到一名风姿绰约的女子向这边走来,她一双眼睛只看着苏解,含着几份幽怨,几份脉脉;款步行来,身段丰腴如玉,打扮清简,拿着个包袱,只是多了点风尘气质。
杨缜两夫妻会心一笑,自认还是很识趣的,没有再强求了,只等着苏解来介绍介绍。
苏解待那女子走近,才介绍道:“翩然,这位是杨缜,金陵人士,旁边这位是他的内子杨宁氏,还有他们的两个孩子。”
然后向杨缜夫妇道:“这位是我在苏州的红颜知已柳翩然。”还没有道出来历,但都隐约猜到。
柳翩然向杨真夫妇盈盈一礼,声如黄莺,一听便知是唱家子的好嗓子。
原来她就是苏解所说要去苏州会见的佳人,阔别数年,两人再次重逢,情景不怎么美好。两人曾经彼此倾心过,一番山盟海誓,生死契阔;一个说此生唯她不娶,一个说此后不再接客,只待郎君,是一名青楼女子。大概是五年前苏解因有要事赶回京师,两人殷殷惜别,相约一年后相见,可匆匆数载过去,苏解失约了,当苏解心情复杂来到她面前时,看到的也不是那个闭门谢客的痴心女子,依然在陪男客饮酒作乐,极力卖笑。苏解并没有生气,这世上没有谁会一辈子守在原地等你,是他失约在先,在门口看了一眼,留下一句话就转身离去。
那女子听了,没有挽留,可当天晚上就将自己多年积攒的钱给自己赎了身,一路风尘仆仆追来了,说要这辈子都不会再失约,愿与君直到老,直到死。
一路上苏解经历一番思想斗争,带一个烟花女子回去还是有一定阻力,当年的风流韵事只是少年狂,现在早就淡了几分,此去为的只是道个歉,若对方依然信守诺言,他会义无反顾的带她走,可她已经令他失望了,心碎了一半,虽然是他失约在先。
杨缜夫妇听了后,深为感叹,宁雨织固然是想苏解不能辜负美女恩重,可他们之间已经不是彼此喜欢这种纯粹情爱了,已经有了一道痕,男女之爱是最容不下沙粒的。
快要临别时,苏解说与杨易特别投缘,想要跟他单独聊上一聊。
岸边,苏解望着河上来往船只,笑道:“杨小贤侄是否一直试图想知道我的真正身份。”
杨易并不否认:“没错,我不喜与来历不明的人做朋友,同样不喜来历不明的人做我父母的朋友。”
苏解回头道:“想不到你年纪小小,疑心这么重,我看起来就这么像坏人吗?”
杨易望他一眼:“很难说,作为朋友是不是应该双方敞开心扉,似你这般刻意隐瞒,也只有我爹不会在意。”
苏解叹道:“非是我不愿意表明身份,只怕让对方知道,就不敢与我交朋友。”
杨易觉得谈到这已经够了,再问下来也没意思,要说人家自然会说,强迫是没用的,而且也看出此人有真性情,值得一交。转眼看见那位柳翩然,正站在不远处静静待他,心想着此人在京师定有地位,何不助他一助,结个善缘,对将来或有好处,便把两人都唤来,想着找个法子解开两人的心结,无非就是破镜重圆,这两人之间的问题不大,说难也不太难,缺乏的就是沟通嘛。
杨易对两人道:“你,当年为何要爽约?你又为什么要去接客?”
苏解含糊道:“当年家中有要事缠身,实在无法脱身。”
柳翩然拧着衣角道:“奴家只是觉得他没有来找我,自己总不能永远的等,到了第三年,失望了,在老鸨强迫下,只好出来接客。”
这时,两人才彼此释然,偷偷对视了一眼。
杨易摇着头道:“你一个大男人,对女人失约,我也不好意思说你,当时捎个信不就得啦。还有你,唉……”
两人的变化没有逃过杨易的法眼,这二人倒是挺合衬的,都是那种不善言辞的人,若没有第三人看出个中关键,估计这辈子都这样了。话已至此,在杨易告别转身那一霎那,两根小指头偷偷勾在一起……
“杨贤侄,将来若到京师,记得找我,能帮得上忙的苏某一定会帮。”苏解的话语自远远地传来。
杨易一个转身,只看到两人已经消失在人海中,暗骂一声,连个地址都不给,叫我怎么找你,这厮真是个忽悠货!
之后,杨缜携妻儿回去,苏解留下了客栈住址,打算过完元宵节再启程。杨缜夫妇很好奇,怎么这两人一会儿疏远,一会儿又眉目传情,这变化也太快了吧,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好事,能见证一对有情人成眷属,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但何尝没有感同身受。
杨易一直以为这古时候,男女婚嫁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恋爱不自由,成婚之前,基本上遇不到一个对得上眼的异性。却没想到这红尘之中,还是有太多痴男怨女,之死靡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