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时洵的声音并不大,但此时在这安静的房间里,却显得如此清晰。
被一语叫出了名字的人僵立在房间内,一时不知道应该就此消失,还是应该转身。
但是这份迟疑,就已经给了燕时洵最好的答案。
他俊美上的疑惑渐渐变成震惊,难得瞪大了眼眸看着那个略显眼熟的背影,又像是确认般重新喊了一声:“邺澧?”
“真是你?”
此话一出,那道背影看起来气压更低。
好半天,才从没有光的黑暗室内,传来一声迟疑的回答:“我……”
“等!等等!”燕时洵赶紧制止了他的动作,道:“你先不要转过身,给我留一点时间做下心理准备工作!”
那道身影僵得更厉害了。
而燕时洵则深呼吸一口气,竟然第一次想要逃避什么事情。
——这件事真的太过于可怕了!
想想张无病那个形象,简直是晚上睡觉都要做噩梦的程度!
不过如果是张无病也就算了,毕竟这么多年,燕时洵也没把张无病当外人看过,之前张无病被鬼吓得屁滚尿流满大学逃跑的时代,他再狼狈的形象燕时洵也见识过,所以在他那里,张无病完全没有形象这种东西,自然也就有了心理准备。
但是邺澧不同。
燕时洵从第一次见到邺澧时,就没有放松过对他的怀疑和戒备,现在更是认为他应该是某个流派的开山祖师,活了上百年的那种真正修道之人。邺澧在他这里的形象,一直都是神秘,强大,并且危险的。
说实话,燕时洵觉得自己可能不太能接受邺澧穿女装的样子,他觉得那不亚于一次世界观的碎裂。
毕竟他刚刚试了下在脑海中,将张无病的形象上将脸替换成了邺澧的。在那一瞬间,他恨不得把自己整个大脑都从颅骨里面拽出来,想要洗一洗再重新放进去。
而似乎是感受到了燕时洵隐隐的嫌弃,那穿着长裙的身影看起来几乎僵硬得像一尊雕像,就如同神台上失去了所有温度的神像。
好在燕时洵并没有让那人等太久,他深呼吸了几下,然后就道:“好了,我可以了。”
直到此时,那人才像是怕吓到燕时洵一样,极为缓慢的转过身来,面对向房门。
而原本视死如归的燕时洵,却随着他的转身,眼眸里一点点溢满了惊艳。
燕时洵猜测的不错,身穿着女装长裙站在房间里的,正是邺澧。
邺澧的身高足有一米九,肩膀挺括骨架高大,他的身形线条极为漂亮,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肌肉紧实而有力。
但即便他的面容是人类认知极限的俊美,却没有任何人会把他和女人搞混。
无论是气场,身量,还是永远没有温度像是雕像一般的冷峻面容,邺澧身上所散发的一切信息都在告诉看到他的人,他绝不是一个好脾气可以欺负的存在。
——事实上,除了燕时洵以外,还并没有哪个生人愿意接近邺澧。
那会让他们有种被看透了魂魄和罪孽,一切都赤裸裸呈现在天地间,等待着审判的深重恐惧感。
但此时,当邺澧穿上及地的旧式长裙后,却有了另一重形象。
绸缎的长裙剪裁极好,银蓝色的料子上满绣着精致的花纹,贴合着身躯的线条流畅而下,将邺澧本就完美的身形呈现得更加优美。
但却毫无突兀之感。
邺澧墨色的长发没有像过去那个时代一样挽起来做妇人发式,而是随意的披散在肩膀上。
几缕发丝落在额前又从耳边滑下,将他冷白没有一丝血色的面容,衬得有一种奇异而古老的美感。
邺澧站在那里,仿佛就是一段活生生的旧时历史,刀光剑影恍惚在他身后闪现,他却只是沉沉望向前方的透露着光明的世界。
他没有来处,但是,他却知道自己应该往哪个方向奔去。
他有自己的归宿。
但邺澧线条利落的下颔线紧紧绷着,呈现出凌厉的弧度,薄唇抿得泛白,像是在紧张着什么。
燕时洵久久的注视着邺澧,连呼吸都不由自主的放轻了,好半天,他才找回自己的思维。
“咳。”
他修长的手掌虚虚握成拳,抵在唇前咳了一声,垂下的眼眸慌乱的收拾好过于露,骨的经验情绪。足有好几秒,他才恢复到平常的淡定模样。
“没想到你拿到的竟然是个女性身份,不过更让我想不到的是,你穿这一身竟然意外的还不错。”
燕时洵上下扫了邺澧两眼,笑着道:“这衣服过于合适你,我都要开始怀疑你以前是不是总是穿着类似的衣服了,看起来一点突兀感都没有。”
邺澧抿了抿唇,永远知道如何给出一个合适的判决的声带,此时却连一个单音都不知道该怎么发出。
好在燕时洵并不是一个恶趣味的人,他们出现在这里,也不是为了看彼此穿着女士长裙互相调笑的。
他很快就收回了直视邺澧的视线,贴心的留给了邺澧一些适应的空间。
“你是刚醒吗?”燕时洵问道:“我刚刚在楼下听到上面好像摔了上面东西,所以我才上来看看,结果就……咳。”
燕时洵意识到自己说着说着,又把话题引回了原点,于是赶紧假装嗓子不好咳了一声,又扭过头去,做出一副查看这房间里陈列物品的模样。
“我刚刚确实摔了东西。”
还是邺澧,比燕时洵更快的适应了这样略微有些尴尬的场面。
在发现燕时洵对他此时的装扮并无厌恶之类的负面情绪之后,邺澧紧绷的肌肉放松了下来。他自然的点了点头,淡定的神色看起来像是已与类似的装扮契合已久。
只是在邺澧强大的气场之下,这身装扮看起来却一丝女气也无,明明是女式长裙,却被他穿出了古式长袍的感觉。
“我刚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贵妃榻上,旁边的茶几上放着安眠药瓶和烈酒,怀里还抱着一个男女合照的相框。”
邺澧说起自己做的事情时已经语气平静,丝毫看不出他刚刚的暴怒:“因为不是我的东西,所以我就摔了。”
燕时洵听到邺澧的遭遇后,也在短暂的惊讶后,颇觉得好笑的摇了摇头:“看来能在让我们一起失去意识,还做出这一系列事情的,是个胆大包天的东西啊。”
被燕时洵的情绪感染,邺澧也觉得此事有些可笑,于是刚刚坚冰般的面容也缓缓化开。
不过,燕时洵一定想不到,在刚刚他没有出现的时候,邺澧是如何震怒。
——从没有任何东西,能够让他陷入如此境况!
即便是天地,千百年来也始终没有停止与他的博弈,却从来没有真正赢过他。
可这一次,邺澧却是真实的失去了意识。
他比燕时洵等人晚一步失去意识。
他眼睁睁的看着燕时洵在他面前倒下,愤怒与急切之下,他立刻向燕时洵冲去,但却只来得及将燕时洵抱入怀中,还没能查看燕时洵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只觉眼前一黑,从未停止与他同在的天地和大道都统统被隐去。
当邺澧再醒来时,就看到了自己抱着陌生人相框的模样,不属于他的东西被放在了他的手边。
这让他极为愤怒,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产生了毁灭这一切的冲动。
如果燕时洵没有及时出现在这里,恐怕邺澧已经如此做了。
但现在,他只是眉眼带着笑意,听燕时洵向他解释这一切。
“不过,晚醒也有晚醒的好处,本来应该你干的活儿我都帮你做完了。”
燕时洵随意的笑着道:“谢谢就不用了。”
“简而言之,我们现在身处在百年前的老滨海租界区,而每个人都有各自的身份。身上的衣物,周围的物品,还有醒来的地点,都是我们身份的提示。”
燕时洵耸了耸肩,道:“玩过游戏吗?你可以把它理解成一场大型角色扮演游戏,如果找不到线索,就要永远困在外面租界区边缘的那些雾气中,找不出回家的方式。”
“而刚好,为了调查我的身份,你的身份也顺便被我翻了出来。”
燕时洵像是极力在压抑着笑意,但很明显,他失败了。
不过本来想要努力隐藏情绪的举动,使得他的眼眸里泛起了一层薄薄的水光,映衬着他的笑意,在昏暗的室内像是星光般闪烁,美不胜收。
令邺澧不由得侧眸,久久的被燕时洵所吸引。
就算他的身份是将要被燕时洵杀死,恐怕此时,他也心甘情愿。
——只要燕时洵愿意这样对他笑着。
邺澧心想。
“重新自我介绍一下。”
燕时洵大方的伸出包裹在羊皮手套中的修长的手掌,坦然道:“我是井玢,井世文,租界时期外交官。而你,我亲爱的。”
他揶揄的朝邺澧眨了眨眼睛,笑道:“恐怕你是我从小有婚约在身,明媒正娶的妻子,井氏婉秀。”
邺澧狭长的眼眸瞬间大睁,心中惊涛拍岸,久久无法回神。
唯有燕时洵的那一句——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
燕时洵没有看出邺澧不对劲的神情,他见邺澧一直没有握住他伸过去的手,丝毫没有尴尬感的抬手,拍了拍邺澧的肩膀,同情的道:“没事,我懂,你需要时间消化这个噩耗。”
“毕竟换成谁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有了结婚对象,不仅和对方育有两个孩子,还和对方同一个性别,都足够崩溃的了。”
邺澧却像是抓不住重点一样,问道:“我们……还有孩子?”
他的声线隐含着微不可察的颤抖。
燕时洵疑惑的看向邺澧,好笑的道:“你也觉得这件事太离谱了是吗?放心吧,是这个身份,井玢和井氏婉秀有孩子——除非你愿意认张大病当你女儿。”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邺澧竟然沉默了。
他并没有直接反驳燕时洵,反而在迟疑了一下后,问道:“你是把张大……张无病那个生人,当做女儿吗?”
“那我……”邺澧锋利的长眉紧皱着,他的唇瓣动了动却没有话出口,而是在犹豫了一下之后,才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样道:“也可以。”
——竟说出了一种悲壮感。
燕时洵:“……?”
“想什么呢?”
燕时洵不知道邺澧脑子里想的都是些什么,不过他倒是猜测,应该是这些开宗立派的祖师常年隐居山林脱离时代,所以对父子的含义还停留在以前那个严肃的年代。
他好笑的解释道:“张大病是我大学时期的室友,我们做了四年室友,毕了业也没断了联系。他每次撞了鬼都哭着嚎着给我打电话,喊我爸爸求我去救他。”
自认为已经将事情解释得很清楚了的燕时洵,也就没有再管邺澧,而是转身去查看这间房间。
因此也就没有看到,邺澧那混合着松了口气和失望两种情绪,复杂到难以言喻的表情。
按照邺澧的指引,燕时洵果然在贵妃榻旁边找到了安眠药瓶和烈酒,旁边还散落着破碎的玻璃杯碴,一地狼藉。
但是燕时洵记得很清楚,在历史上,井氏婉秀真实的死亡时间,是在她两个女儿相继死亡之后。而此时,身为大女儿井秀文的张无病还在,虽然小女儿还没有现身,但也已经很显然,现在并非井氏婉秀应该死亡的时候。
这个时间差是怎么回事?
燕时洵眉头紧皱。
虽然现在节目组的人还没有被找齐,但是光凭目前的这几人来看,他们各自的所为和衣着都与身份信息相符。主导了这一切的那个未知身份的存在,连他们身上哪怕最细微的装饰物都没有放过,像是他衣服口袋里的怀表,和符合高社会地位的考究羊毛西装,或是池滟手里的学生身份铭牌,无一处细节不精致。
——能将细节都处理得如此细致,那个存在又怎么会让井氏婉秀的死亡时间提前,出现如此巨大的错漏。
除非……井氏婉秀不是自己想死。
是有人想要杀害她,然后将现场伪造成她自杀的样子,所以邺澧才会看到如此明显的线索指引。
怀抱着与丈夫的合影,在自己的卧室里穿戴整齐的自杀,留下一具全尸。
这已经是这个时代,一个女子体面的自杀方式了。
不同于后世官方的认真负责,这个时代管理混乱,对案件的侦查大多不会太细致,尤其是有权有势的人家,怎么会任由外人检查自家女眷的尸体?
因此如果是这种场景,一定会被认为是自杀,不会有其他的结论。
这样就解释得通了。
毕竟从燕时洵怀表里那张照片来看,井氏婉秀对井玢可绝非父母之命的相敬如宾,而是热烈的爱慕着他,却又受困于时代和她自身的限制,所以爱得隐晦而克制。
井氏婉秀,可不是会自杀离开深爱的丈夫那一挂。
等等,凶杀?
燕时洵忽然想起,自己在佛龛下发现的那张不知是谁传递给他的纸条上,就提醒他,有人想要在三天内暗杀他。
如果要对一个外交官下手,还是在租界区,对百年前的时代而言,可是一件非同小可的事情。如果处理不好,甚至会引发一场海啸般的抗议。
无论是谁,想要暗杀井玢,都必须要将所有细节都提前打理好。
……比如,先从他的家庭下手。
燕时洵悚然回身,看向邺澧:“夫人,看来是为夫牵连你了。”
在听到这话的一瞬间,邺澧的神色变得怪异,像是有什么情绪想要破土而出,却又被他生生压下。
但是燕时洵并没有察觉到邺澧的情绪,他调笑道:“不过,井氏婉秀是个旧时代女子,在她看来,生随死殉可能也是一种幸福吧——尤其是一起死亡的,还是自己深爱的丈夫。”
邺澧沉声道:“你不会死,我不会允许。”
“我说的是你现在的身份,井氏婉秀。”燕时洵奇怪的瞥了邺澧两眼。
但他很快就释然,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很好的交替两种身份。
“张无病,赵真他们都是在井玢宅醒来的,但我并不是,我是在一个秘密情报交换点醒来的,看来井玢最近的处境不容乐观啊。”
燕时洵将那张小纸条从口袋中掏出来,展示给邺澧看:“对方很可能是觉得井玢的家人可能会在他死后发现什么,所以既然要暗杀井玢,那其他人也可以顺手一起解决了。”
“不走运啊,邺澧。”他笑着调侃道:“先是拿到了一个女性角色,后又被我连累,被划进了暗杀名单。”
邺澧垂下眉眼,轻声道:“不,既然你是井玢,那这个身份对我来说,刚刚好。”
穿着旧式衣物,披散着墨色长发的邺澧,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尤其是有燕时洵在场的时候,邺澧眉眼间的锋利感被冲淡,而转化为了潜伏在黑暗中更深层的危险,像是平静海面之下的深不可测。
古老,神秘,却带着意韵深重的美感。
一如老旧的年代里,世界对于东方的认知和惊叹。
就连从不在乎皮囊的燕时洵,都在邺澧直直的向他望来时,被这份极致的美惊艳得动摇了一瞬间。
更别提直播前的观众们了。
[沃日……这个陌生小哥哥的怎么回事啊?好看得犯规啊!我就想知道张无病是踩了什么狗屎运吗?先是燕哥,又是这个小哥哥,怎么有种全世界没有出道的帅哥,都在张无病那里的感觉呢?]
[我真的快疯了,这个男人该死的性感啊!!!他到底是谁,有谁知道吗?哪怕一个名字我都知足了。]
[刚刚燕哥好像喊了他一声,但是莫名其妙的,燕哥喊他的时候,我家灯泡刚好爆了,“啪”的一下,我刚好没有听到他的名字。]
[咦?我是网络卡顿了一下,结果刚好错过了他的名字。]
[我也……]
[这是玄学吗?小哥哥的名字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吗?也太奇怪了,几百万人没一个听到的?这得是什么逆天概率啊!]
[但是莫名很符合他的形象不是吗?奈何本人没文化,一句卧槽走天下,他真的美得我词穷。看到他的时候,我就像是看到了以前那种无人敢惹的唐人街大boss一样,长发,唐装,神秘古老的东方,捉摸不透的迷雾……这些标签都在我脑子里出现了。]
[我一开始还和小伙伴发消息嘲笑,打赌他和张导演谁穿女装更可怕。结果他一回身我就惊了,这是谪仙吗!他也太适合这身衣服了,就像是他本来就是那个古老时代的人一样。]
[没那么玄吧?我觉得还挺正常的,你们想啊,很多演员不也是古装造型的时候特别好看,现代妆就差点意思吗?可能这哥哥也是那挂,和古装完美契合。]
[……那可是有点契合得过头了,换另外一个男的来穿女装,都会显得肩宽骨架大,特别不协调吧,但是他完全没有这种问题。]
[呜呜呜张导这节目的名字起得可太贴切了,我心动啊,疯狂心动!!!]
[呃,知道你们只顾着嚎叫了,估计没什么时间记得去截图。我就是来和你们说一声,莫名的,所有这个陌生男人的截图,都糊了,根本看不到他的脸。就像是我们只能暂时在直播里燕哥身边看到他一样,除了这个,别的地方免谈。]
[??竟然还真是!]
高跟鞋敲击地板的声音从房间外面传来,看起来应该是池滟上了楼。
直到这时,燕时洵的神志才猛然从被邺澧吸引住的惊艳感里回神。
他迅速眨了眨眼,自以为很好的掩饰了自己刚刚的出神,然后压低了声音道:“其实,我也很庆幸我的妻子是你,而不是别人。”
井氏婉秀深爱着井玢,而从历史记载来看,井玢力排众议一直让井氏婉秀这个旧时代的女性做自己的妻子,就算她成为了自己的污点也在所不惜。
这意味着,井氏婉秀那里会有很多有关于井玢的线索,并且,她能给井玢全身心的助力。而井玢则完全不用担心,想要暗杀自己的人是自己的妻子。
燕时洵不知道要暗杀自己的人是谁,但是他很清楚,不会是邺澧。所以,由邺澧来作为他妻子的身份,再合适不过。
这相当于给了他最大的助力。
——不过从邺澧的反应来看,他好像并没有领会燕时洵本来的意思。
他怔怔的看着燕时洵转身走向房门的背影,眼眸中思绪剧烈翻滚,巨浪滔天激荡不肯平息,疯狂的想法如狂风从心中呼啸而过。
邺澧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在这一瞬间,塌陷了一角。
“噗……通”
极缓慢的,心脏跳动了一下。
而他的目光随着燕时洵移动,无法自抑。
池滟一副担忧燕时洵的焦急神情,却直奔向三楼的主人房而去,伸手就要推开房门。
就在这时,房门却主动被从里面打开了。
燕时洵从容平静的出现在门口:“池小姐,找我有什么事吗?”
池滟伸出去的手一僵,不自然的收了回来,她像是担忧燕时洵一样向他身后看去:“燕先生还好吗,没遇到什么事吧?我在楼下看燕先生一直没有下楼,所以有些担心想上来看看。”
燕时洵礼节性假笑:“池小姐还会担心我,真是令我受宠若惊。不过我没事。”
“——除非,你把找到个节目组的人,也算在有事的范围里。”
因为大家都强制有了身份,所以一直可以像个透明人一样隐藏在节目组中的邺澧,也失去了他的隐身功能。
虽然燕时洵有心想要让邺澧隐瞒身份,在暗中帮他。但奈何井氏婉秀这个身份作为井玢宅的另一个主人,实在是太过瞩目,想要隐瞒的话反倒更为可疑。
所以燕时洵干脆坦荡的推开房门,将邺澧介绍给门外陆续聚集过来的几人。
“介绍一下,这是导演助理,不知道为什么也跟着出现在这了。他现在的身份是我妻子,井氏婉秀。”
池滟没有多想,抬头就往朝房间里看去。
结果这一眼下去,却心神剧烈震荡,仿佛谁把她放在了寺庙的巨钟之下,“嗡——!”的一声,震撼和麻颤顺着天灵感灭顶而下。
直将池滟的魂魄也震在了原地,面容上空白了一瞬。
落后两步走上来的张无病没有发现池滟的不对劲,他满不在乎的笑着道:“我就说了吧,燕哥不会有事的,要是连燕哥都出了问题,那我们就可以坐在客厅里等死了——我希望能坐在沙发上等,那样死得还舒服点。”
不过,当张无病的视线越过池滟看向房屋内时,他在看到邺澧的一瞬间,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整个被猛然敲碎,摇摇欲坠。
“你!”张无病震惊。
邺澧挑挑眉,气定神闲的等着张无病接着说下去。
既然张无病算是他现在的“女儿”,又是燕时洵在乎的朋友,那稍稍听一下张无病要说什么也可以。
燕时洵倒是侧目,心想着张大病这是出息了?认出邺澧是他聘了后就忘了的那个助理了?
结果张无病酝酿了半天,竟然脱口而出:“你穿裙子为什么这么好看?这不科学!”
还以为张无病要说出点什么振聋发聩的话的众人:“………”
池滟瞥向张无病的目光,更是带着隐晦的轻蔑。
还是赵真觉得张无病一个人太可怜了,于是赶紧解围道:“导演主要是发型不对。你看这位导演助理,长发就和古装很贴合,所以看起来没有违和感。”
燕时洵闻言,看了张无病脑袋上的两个朝天揪,然后更沉默了。
他眼神复杂的看了看赵真:真是个善良的人啊,为了不伤害张无病幼小的心灵,甚至不惜说这种话。
张无病倒是自我感知良好,他看了眼邺澧,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小揪揪,心满意足的点头:“你说得对。”
众人:……
算了。
“燕哥,这里面有什么吗?”池滟没有忘记自己上来的目的,她有些焦急的想要往房间里走,却因为燕时洵站在门口而被挡住了去路。
燕时洵深深的看了池滟一眼,然后示意邺澧和他一起离开。
“什么也没有,普通的夫妻主卧而已。”
说着,燕时洵面色平淡的关上了房门,迈开长腿走了出来:“走吧,赵真的腿长时间站着很难受吧,张大病没有照顾人的经验,就麻烦池小姐照看着赵真了。”
“毕竟在这种危及的时候,我们要彼此之间互帮互助不是吗?”
因为池滟一直以来表现出的形象,所以此时当燕时洵这样说时,她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到合理的理由来拒绝。
她只好恨恨的一点头,几乎在磨牙一样的道:“好。”
燕时洵微笑,让开通往楼梯的方向,做出“请”的姿势。
池滟看了燕时洵一眼,但还是伸手去搀扶住赵真,不甘心却不得不暂时下楼。
在与赵真擦肩而过的一瞬间,燕时洵轻轻朝他眨了下眼眸。
赵真立刻了然,回以笑意,嘴上却说:“麻烦池滟姐了。”
池滟恨得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但还是道:“不麻烦,应该的。”
看着赵真心领神会的将所有重量转而压向池滟,让池滟吃力的踩着高跟鞋下楼梯,暂时分不出精力的模样,燕时洵唇边挑起一丝笑意。
所以他才不喜欢娱乐圈啊,成于什么就败于什么。
池滟因为自己的行事方式而积累了大量的粉丝,因此她很习惯在日常也下意识用这一套来应对。但现在,这却成为了束缚她脚步的方式。
“走吧。”见可疑人士离开,燕时洵转身向三楼的另外一边走去:“看看这里到底有什么,为什么你们都是这里醒来。”
“说不定别的房间里,也有节目组的人呢。”
井玢作为那个时期有名的外交官,后世对他的记载很清晰,而网络上常年对井玢的抨击和挖掘,也让他的很多人生经历无所遁形。
也许是因为年幼就公费出国,井玢的很多个人习惯上都带着西方的烙印,比如那个时代的高官,大多数家中都有几个姨太太,或是红颜知己。
但是井玢却没有。
井玢的家庭结构很简单,燕时洵从记忆中的井玢故居介绍里回想起,除了井玢的妻子和两个女儿,常住在他家里的,还有一位女儿的林姓家庭教师,一位女性朋友。
所以他在张无病书桌上看到的那张合照,是家庭教师和大女儿的合影吗?
燕时洵皱着眉,轻声呢喃:“林?”
“林?”后面的张无病听到了燕时洵的话,奇怪道:“燕哥你在楼下安监控了吗?你怎么知道我又找到了个身份铭牌?”
“什么铭牌?”燕时洵疑惑。
“就是这个。”
张无病将金属铭牌递过去:“和池滟的身份听起来有点像,但这个人叫林琼。”
“林琼,林婷。听起来有点像姐妹啊。”
燕时洵伸手接过铭牌,修长的手指摩挲着铭牌边缘,却没有肯定张无病的说法。
这个时代可和后世甚至普及了义务教育不同,这是一个读书识字的机会极为珍贵的时代。尤其是女孩子,再富贵的家庭,也很难承担两个女孩同时上学的开销。
……特别是,两个女孩都上了京城大学的情况。
燕时洵暂时将疑惑放在心中,推开了三楼另外一边房间的门。
刚一推开门,燕时洵就明显感受到了这房间主人的奢靡。
每个房间都因为主人的不同,而带着鲜明的风格特征。
因为井氏婉秀,主卧明显还带着不少旧时代的痕迹,包括床纱,红木梳妆台和太师椅等等。
而燕时洵眼前的这间房,则是典型的老滨海名媛的风格,是会出现在电影海报上的程度。
欧式的装潢,到处铺着皮草,梳妆台上还放着打开的脂粉盒,窗边摆着的留声机……处处都是奢靡和精致。但同样足以看出,这间房的主人是一位女性。
可问题在于——井玢家里,并没有姨太太。
燕时洵虽然想到了之前在井玢故居里看到的油画,但很快就放弃了这个猜测。
油画里那位女性虽然是新派人物,从身上的精致衣物来看也身份颇高,但却与奢靡并不搭边,反而带着饱读诗书后的底气。她明亮的眼睛让人一看便知,她是一位有追求和理想的女性。
“和井玢夫妻住在一层,却又不是姨太太,也不是油画里那一位。”
燕时洵喃喃自语:“奇怪……”
“邺澧,如果是你的话,你会容忍什么样的女性和你住在一层?”百思不得其解的燕时洵向旁边的邺澧发问,想要换一个视角寻求答案。
邺澧的眼眸却沉了下来:“什么样的都不可以,生死不论。”
燕时洵:“……算了,我问错人了。”
他转向张无病:“你呢?”
张无病茫然摇摇头:“我爸有个秘书倒是位姐姐,出差的时候都会住一个大套间,毕竟忙起来连多出来的一秒钟都没有,不能浪费时间。但是那位秘书姐姐雷厉风行,看起来和男性也不差多少了,不是这种。”
他指了指房间里的奢华装潢:“这种……一看就女性魅力十足的风格。”
女性魅力?
燕时洵倒是被提醒了。
他还真看到了符合“女性魅力十足”这个形容的。
池滟。
她身上的穿戴风格和这房间,可是很搭调啊,物似主人,奢靡又华丽,像是老滨海的五光十色不夜城。
“池滟拿出来的身份铭牌,是叫林婷吧?”
燕时洵随手在梳妆台上翻了下,但却只找到了大把的情书和干枯玫瑰。看来和他猜测的没错,这间房间的主人,确实是一位交际广泛的交际花,老滨海引领风潮的名媛。
只是这里有个问题——那些情书上的称呼,都是玉。
没有一封提到“林琼”或是“林婷”名字的。
而口红盒上的刻字,也都是林玉。
所以,这多出来的一个人是怎么回事?井玢又为什么会和一位交际花同住一个楼层?
三楼,可以算是主人楼层了,按照以前的住宅习惯,这是隐私性最强的地方,几乎不会让除了家人以外的人踏足。
燕时洵很想去问问真正的那位井玢,他家这奇怪的布局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现实是,井玢并不在,而燕时洵却在离开三楼后,在二楼也遇到了同样的情况。
看着二楼另一侧空荡荡的房间,燕时洵:“………”
这是什么,对照组吗?极繁和极简?
楼上同位置那间房堆满了珠宝玉石和皮草,下面这间除了床以外都是书架,到处堆放着写到一半的稿纸,简直像一个杂志社编辑的办公室。
忽然,燕时洵意识到了什么,快步走到书桌前,随意翻开一本稿件。
虽然还是一封草稿,上面布满了涂抹后的墨团,但是字字句句言辞犀利,措辞得当却丝毫不谄媚,行文干净而逻辑缜密。
看来,这房间的主人还真可能是杂志社编辑啊。那个年代的编辑,可是不简单的人物。
而当燕时洵的目光滑到最后,却忽然发现落款是——林婷。
这样犀利而逻辑缜密的文章,出自一位女性之手。
而井玢的两个女儿,有一位女性家庭教师。
燕时洵心里有了猜测,看来,这间房间,属于家庭教师林婷。
也就是……池滟。
但燕时洵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像是有什么很关键的东西被自己遗漏了。
他弯下腰凑近那些摆放密集的书籍,本来想要从那里找出更多可以佐证池滟身份的东西,但就在此时,一直站在一旁的张无病,却发出了一声惊叫。
燕时洵迅速抬头,就看到张无病浑身僵硬的看着窗外。
他的手臂颤抖着缓缓抬起指向那边,带着哭腔结巴着道:“燕哥,有鬼!”
停电后的宅子光线昏暗,外面的月光却不知何时已经从云层后出现。
而此时,一道女子的身影就站在落地窗外,她紧紧的贴着玻璃面目狰狞变形,一双漆黑的眼珠直直的看着房间里的人。
已经不知道站在那里,看了多久了。
燕时洵眼神一厉,快步向窗户走去。
然而他刚迈开长腿,玻璃后面的那女人就如同泡沫般消失不见。
他脚下一顿,然后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向两侧望去。
落地窗外,只留着一道宽度不足五厘米的窄缝,墙壁也平滑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正常人无法站立。
所以……
井玢宅里不仅有人,还有鬼。
——隐藏在每一个被忽略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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