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时洵先是试着转动自己的脑袋,想要确认自己周遭的环境。
因为袭霜本人的混乱,目前鬼山中有三个不同的世界在重叠。一个是袭霜封闭自我的四楼,一个是袭霜构造的记忆世界,还有一个,才是节目组众人所进入并遇到危机的鬼山。
他必须要先确认自己身处的是哪个世界,才能预判自己会遇到什么危险,以作准备。
但是他失败了。
燕时洵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就连最简单的转过头这样的动作也做不到。正常人类会在转动脖子的时候感受到的血管肌肉,他一律感受不到。
就好像他根本就没有身体,就连脖子都不存在。
只有一颗头颅。
本来应该是不妙的危急情况,燕时洵却反而确定了他此时所身处的境地。
——他以被土匪分尸了的袭霜的身份,进入了由百年前真实发生过的事情构筑的记忆世界。
按照之前他以土匪头子周式的视角所见,他,或者说袭霜,目前就应该是被弃尸扔在了花园边缘的柴房。
之前在以周式的身份旁观旧日的记忆时,燕时洵心中就始终存有疑问。
那个记忆世界因为奶妈魂魄的离去而戛然而止,他没能看到在土匪们狂欢庆祝后,在别墅里又发生了什么。
那么,杀人者为什么会恐惧被杀者?
穷凶极恶的土匪为什么会忌惮袭霜?那些遍布满山的血红色人形怪物究竟又是什么?百年来鬼山一直有过路人死亡的传闻又是怎么来的?
当时奶妈对燕时洵说的那句“小姐把你当成了土匪”,让燕时洵确定了是因为他的举动,而让袭霜确定了自己在记忆世界中的身份和视角。如果他想要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恐怕要借助袭霜的视角,才能真正看到完整的记忆。
于是,怀抱着疑问,燕时洵激得躲藏起来的女鬼袭霜从镜子里出现,又利用他已经得知的信息让袭霜在魂魄不稳的情况下重新回忆起百年前的事情,以他所处的位置混淆自己的身份,从而得以顺
利借助于袭霜的身份,进入了记忆世界。
袭霜,是整座鬼山存在的关键。
只有她的怨恨和执念彻底消除,作为她仇恨囚笼的鬼山,才会随之一起破除。
节目组的所有人,才能离开鬼山,前往规山,回到正常的世界。
只是,因为借用了袭霜身份的缘故,和之前借用土匪头子身份时一样,燕时洵什么都做不了,也改变不了已经发生过的事情。
他只能待在袭霜的身体里,以旁观者的身份,冷眼看着百年前的故事重新上演。
夏日的山间,夜风依旧寒冷刺骨,花园里满是浓重的血腥气息,随着吹来的风一起扑到燕时洵的鼻尖。
就在头颅旁边的不远处,堆在柴房的麻布袋子里堆满了别墅里那些死去的人的尸体,奶妈的尸体也在其中。
残肢碎肉,散落满地。
血液流淌蜿蜒成溪,汇入花园渗进泥土里,浇灌满花园的白玫瑰花丛。
袭霜睁着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珠,死死的瞪着夜空中的残月。
她的魂魄依旧被困在身躯之中,却因为碎尸数块而残破不堪。她愤怒痛苦的哀嚎哭泣着,声声泣血,呼唤着自己情郎的名字,和她的奶妈。
然而,没有人听到。
没有人回应她。
她只能用那双沾染了鲜血的赤红眼珠,仇恨地瞪着传出阵阵大笑声的灯火通明的别墅。
痛苦和怨恨积攒在她破碎的身躯和魂魄中,鲜血染红了她本精致华美的旗袍,往昔的所有善意都化作了无边的恨意,想要杀死土匪以血洗仇恨的执念,在土匪们纵情饮酒欢笑的声音中,越发坚定。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在天边出现第一缕曙光之前,头戴高帽手提锁链的鬼差出现在袭霜眼前,想要带她去往地府,算平善恶重入轮回。
却被袭霜充斥着怨气的魂魄拒绝了。
袭霜原本整齐精致的盘发早在与土匪头子周式的挣扎对峙中散落满肩,在她青白僵硬的脸上投出大片的阴影。
唯有那双赤红的眼珠,还带着仇恨的亮光。使得她阴沉怨恨的眉眼,看起来越发阴森渗人
。
而她一身被鲜血染就的红裙,在最黑的深夜里,是唯一的颜色。
‘杀人……偿命,他杀了我,我记得他的脸,记得他的名字。我要,为我惨死的奶妈,为那些人,为我自己,以血洗恨。’
袭霜双手遮扒着面容向下,赤红的眼珠流淌下血泪来。
她向鬼差诉说着自己的怨恨,质问世间哪里有公道可言。
不耐烦的鬼差本想强行将众多迷茫游荡在花园和山中的鬼魂带走,却被发怒的袭霜不顾一切的攻击驱赶。
于子夜12点,身穿红衣惨死的女鬼,最凶。
两日交接时分处于阴阳和日期交替的瞬间,唯有那一秒,不属于阳间也不属于阴间,是鬼魂睁眼之时。
累积着仇恨愤怒的袭霜在月光之下,凶狠得不顾一切,就连鬼差也连连败退,不得已逃离。
而袭霜,她就穿着一身红衣,站在花园里被鲜血染红的玫瑰花丛中,透过客厅的窗户冷冷的注视着别墅内欢庆的场景。
这些土匪残忍的杀死了她视为母亲的奶妈,也杀死了她所熟悉的人们,让她再也没有等到她的情郎迎娶她的那一天的可能。然后,他们却窃取了财富,将别墅占为己有,还哈哈大笑的庆祝着他们的“勇猛”!
不可饶恕。
不可饶恕!!!
袭霜的魂魄随着晨光从天边升起而一点点消散,唯有那双赤红的眼珠,牢牢的将所有土匪的脸都记了下来。
他们彼此之间呼唤的名字,更被袭霜狠狠的记在了魂魄中,死也不能令她遗忘这份仇恨。
……
日升月落,月出深山。
红衣的女鬼始终静默站在花园之中,无声而怨恨的注视着别墅里的人影。
仇恨翻涌,愤怒嘶吼。
残月,已圆。
在袭霜死后的第七天,再次从远方的黑暗中升起的月亮,混圆如玉盘。
月光惨白,却已臻至圆满。
从太阳的极阳到圆月的极阴,与头七的最后一重变数……
今夜,宜起尸。
一直安神等候的燕时洵睁开了双眸,借助
于袭霜的眼睛,冷静的看向四周。
如果他猜得不错的话,今夜就是最重要的转折点。
圆月和头七的双重滋养下,阴性的力量到达顶峰。阴门大开,鬼魂复仇索命。
作为孤魂游荡的袭霜,力量也会得到最大的增幅。
如果说袭霜会获得足以杀死所有土匪、并且令土匪们在百年后依旧忌惮畏惧的力量,那一定是在今晚。
异变,将起!
阴云四拢,渐渐将圆月遮起,夜幕之下一片无光的漆黑如墨。
就在燕时洵屏息等待的时候,一道不怒自威的低沉声线,像是从遥远不属于人间的虚空传来,刺破黑暗抵达袭霜的耳旁。
‘新丧之鬼袭霜,我听到了你的请求——堕为厉鬼,索取力量,向你所愤怒怨恨之人复仇。’
燕时洵心下一凛,立刻循声看去。
阴云蔽月,唯有点点昏暗的光线,照亮开满玫瑰的花园。
一道高大的身影缓缓从远处走来,脚下如若无物,唯有披在肩上的长袍垂地拖行过花丛。所过之处,花草枯萎失去生机,满地焦土死寂。
当待在地面上袭霜被砍断的头颅里的燕时洵逆光看去时,那道身影在他身前不远处站定,浓重的鬼气不断侵蚀着周围的生机。由地面向上看的角度使得那身影高大得过分,足以遮天蔽月。
就好像,至阴至寒的满月之下,唯有那道身影是此间阴阳交界之处唯一的主宰。
借助着微弱的光亮,燕时洵勉强看到了那道身影的具体长相。
那是一张不属于燕时洵见过的任何一种鬼神精怪的脸,与浓重的鬼气相对比的,是更加偏向于人类成年男性的俊朗面容,线条锋利硬朗如刀刻,带着长久上位掌权养就的不可冒犯的威严气场。
唯有那人靠近鬓角处两道诡异的黑色纹路,将他与寻常人类区分了开来。
在燕时洵眼里,那道身影持续不断的散发着浓重黑气,简直像是一整团完全由黑暗和森森鬼气构成的人形怪物。
就算是百年后已经化作厉鬼的袭霜,所令他感受到的危险,都
不足以抵过这人带给他的万分之一的警惕。
从被师父捡走后跟着师父走南闯北,燕时洵见过鬼怪无数,然而没有哪一次能像现在这一刻,能令他产生如此剧烈的危机意识。
就算他将所有的记忆都翻出来,也唯有一次在被师父捡走前的幼时,有过模糊但相似的感受。
就在燕时洵心中警惕到极点,专注观察打量着这道鬼气阴森的身影时,袭霜却是一口答应了下来。
‘没错!我要那些人,体会像我一样,不!是百倍于我的痛苦!’
冤魂厉啸:‘不可饶恕,不可饶恕!他们不配为人,他们没有资格披着人皮,继续残害他人!为什么没有人能够审判他们,为什么没有人来惩罚他们!他们必须死,他们不可以走出此山半步,他们必须死在这里,永远的留在这里,无法再伤害任何人才行!’
‘你已经做好决定了吗。’
那道身影的声音低沉而寒冷,像是巍峨高坐于酆都阎殿审判亡魂的鬼神。
‘堕为厉鬼,便是放弃进入轮回,你将永远被自己的仇恨囿困。直到天道不仁,让仅留存的变数出现,你才有可能重入轮回。’
‘我不在乎!我只要周式和其他那些土匪,以命偿命!’
袭霜恨得从眼睛里淌出血泪来,落进泥土中,便让焦黑枯萎的染血玫瑰重新盛开。
燕时洵似乎听到那道身影笑了一下,只是轻微得像是他的错觉,再细听又什么都没有。
‘地府不判,酆都治。’
那道声音威严至极,如鬼行之道本身:‘新丧鬼袭霜,起——’
阴云顿开,天幕高远如殿檐。
惨白的月光猛然洒落下来,照在袭霜已经腐烂的尸身头骨之上。
柴房装满碎尸残骸的麻袋里,响起一片窸窸窣窣的异响。
早已干涸的血液从土地干柴上重新蠕动着聚拢,尸块与碎肉重新拼接成人形,滚落一旁的头颅之上,那双浑浊黯淡的赤红眼球,猛然大睁。
头七月圆之夜,满怀怨恨而死的袭霜,于满园四溢风鬼气
之中,化为厉鬼归来。
而此时别墅内,依旧是欢饮达旦的热闹明亮。
在袭霜站起身的那一刻,燕时洵借助她的眼睛迅速扫过那道身影所站之处。
然而月光明亮,那道身影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
作者有话要说:加更(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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