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未亮,繁星退去,天空逐渐变得朦朦胧胧。
府邸院子中。
早早起来的白衍,穿着一件由暴姝一针一线缝制的条纹黑衣,来到院子。
院子内二十多名将士,农、章梁等人,全在其中。
这二十多人都是白衍的亲信,知根知底,并且深信之人,这番护送央金远去羌族,一路艰辛,谁都不确定,什么时候就会有随时都有危险,其他人白衍不放心,故而白衍决定让农与章梁,带着将士护送央金去一趟羌族。
“将军!”
章梁与农见到白衍走来,对着白衍拱手辑礼。
“寇壮已经调集斥候营,一路都在路上查探,早去早回,白衍在善无,为诸位备好美酒!”
白衍对着章梁与农说道,随后抬头看向眼前这些将士,他们都是白氏铁骑,在攻打韩国的时候,便已经认识,如今更是精锐。
当初在书信送去咸阳的时候,白衍便已经书信去王翦将军那里,把寇壮以及斥候营调回来,部署在三条前往羌族的旅途上,其目的便是沿途尽可能保证将士与央金的安全。
只要章梁他们带着信物,一路上便能调用斥候营的将士。
“将军放心!”
听到白衍的话,不管是章梁,还是院子中的将士,全都笑着对白衍拱手辑礼。
央金一直都默默站在院子内,即使身旁暴姝在陪着,央金也无法与人说话,语言不通的情况下,央金也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不过看着眼前院子这一幕,央金目光一直看向那个少年。
来到善无越久,她越来越了解这个少年。
在她的人没被杀之前,她得知许许多多这少年的事迹,也清楚这少年在秦国大军中的威望。
回想昨日的那一幕,她目光满是复杂。
谁都无法体会,当她被那个芈旌压在身下的时候,到底有多绝望,眼睁睁的看着仇人在眼前而无能为力。
大门被撞开的声音响起时,随着传来的光亮,不到一会,当亲眼看到那少年从拐角出现,拿着剑指着仇人芈旌,一步步往前走的时候,她方才彻底松口气,放下心来。
那时候的她,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来了。
有他在,一切便都不会有事。
连她都不理解为何这个想法,会本能的浮现,要知道当初她的部落月氏南下时,数万部落族人便是死在那个少年手中,论仇恨的话,杀死她亲信的芈旌,根本不足那少年千分之一。
但偏偏,她并没有想象之中的那般恨那少年。
或许是当初是她月氏与匈奴,主动入侵秦国疆域,那少年别无选择,不是生就是死。也或许命运弄人,距离当初高奴城的事情过去还没到两年,她却出现在少年面前,并且要由少年保护着她。
“走吧!”
白衍嘱咐一些事情后,来到暴氏面前,对着暴氏说道,随后看向央金一眼,拱手打礼,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一直看着白衍的央金,虽然听不懂白衍的话,但她却明白手势何意,点点头,跟着暴姝与白衍一同朝着府邸外走去。
善无城。
天未亮,鸡未鸣,城内的百姓依旧在熟睡。
而在南城城门下,几个秦吏打开城门,一行二十余人的马车,缓缓朝着城外走去。
白衍带着暴姝站在城头,看着那如黑点的队伍全都离开,朝着南边走去后逐渐消失,随即,望着远方东边天际逐渐泛起的光亮。
而就在白衍送走央金不到两个时辰。
善无城外,百余个秦国将士骑着战马,在一个将军的率领下,来到善无城的城门下。
随着城门打开。
“为何紧闭城门?”
为首的将军看着眼前的善无城,目光满是疑惑。
来者正是王翦之子王贲,此番王贲是收到咸阳诏令,准备返回秦国,路过之时特地前来雁门,不曾想方才来到这里,就看到城门紧闭。
“回将军,昨日城内发生凶案,奉城守之命,全城搜查凶手!”
当得知来者是王贲将军之后,打开城门的几个秦吏,全都吓一跳,为首的秦吏更是连忙拱手,向王贲禀报关城门的原因。
“凶案?”
王贲听到秦吏的话,一脸疑惑。
随即在王贲的询问下,为首的秦吏把昨日的事情说出来,片刻后,王贲这才明白,就在前一天,善无城这里居然发生那么大的凶杀案。
而从秦吏口中得知白衍的判断,王贲一点都不意外,王贲清楚白衍的能力。
“可有搜查到央金?”
王贲骑着战马,看着眼前的城门,既然央金尚在城内,那么剩下的,便是如何找出央金。
秦吏见状,看了王贲一眼,抬手打礼。
“回王贲将军,尚未找到,此时城令依旧带人在城内搜查线!”
秦吏禀报道,弯腰低头。
其他骑马的将士听到秦吏的话,互相对视一眼,听到善无城这里发生的事情后,为首的将领骑马上前。
“将军,是否需要吾等去帮忙,追击那逃离的阎氏?”
将领来到王贲身旁,轻声问道。
事情是昨日发生的,看着身后那一片灰白灰白的场景就能知道,昨天下的雪都尚未融化干净,而眼下善无城这里,恐怕此时并没有什么擅长追人的士卒。
“不,先入城!”
听到亲信的话,王贲看了看亲信,沉默两息,随即目光直勾勾的看着秦吏,摇了摇头。
与身后的将士不同,王贲是何人,在秦吏禀报的时候,王贲便注意到,秦吏眼神似乎有些躲闪,方才说话时,也有过丝许犹豫,显然最大的因为,是他的身份,导致秦吏在犹豫该不该说实话。
想到这里,王贲双眼之中,闪过一抹惊讶。
莫非......
白衍已经找到央金!
“卢埠,吾带四名将士入城即可,汝带着所有将士,留在城外巡视!”
王贲思索间,微微侧头,下令道。
“诺!”
卢埠听到王贲的话,抬手接令,随后骑马转身,带着身后的将士,留在城门外。
在知道秦吏是说谎后,王贲并没有为难这名秦吏,甚至在不清楚缘由的情况下,只带着四名亲信朝着城内走去。
白衍的府邸中。
魏老不在,白衍依旧保持着每日看书的习惯,而坐木桌对面,暴氏趴在木桌上,睡得格外香甜,由于央金身份特殊,语言又不同,暴氏几乎一晚上都在陪同央金,加之早起,暴氏抵不住倦意,在陪白衍的时候,趴在木桌上睡着过去。
白衍看着暴氏那白皙美艳的俏脸,看了几息后,便继续看着竹简。
芈旌的事情,他与杨老都商量过,尽量拖着,毕竟央金方才离开善无,若是过早把消息送去咸阳,一旦消息传入轧木嚓乃至楚系官员耳中,彼时央金的性命,就要再次陷入险境。
至少要拖一个月的时间,白衍与杨老才打算把芈旌的事情上书送去咸阳。
这时候。
书房内大门外,徐师突然急匆匆的来到白衍面前。
“将军!府邸外有府吏过来禀报,说王贲已经在城内郡守府邸,杨郡守请将军前去!”
徐师对着白衍说道。
白衍听到王贲的到来,满是意外,点点头。
听到动静,熟睡的暴姝朦朦胧胧的睁开眼睛,看着起身的白衍有些疑惑。
“王贲到来,吾去郡守府邸!夫人在府内好生休息!”
白衍对着暴姝解释道。
暴姝见状,温柔的美眸凝视白衍,点点头。
半个时辰后。
等白衍来到郡守府的时候,便跟着仆人来到书房,见到杨老与王贲在书房内闲谈着。
见到白衍到来,二人纷纷起身。
“白将军!”
王贲率先抬手打礼。
“王将军!”
白衍自然也抬手还礼,三人互相打礼之后,便跪坐在木桌前。
“素闻王贲将军此前一直在领兵攻打燕国,不知今日为何到此?”
白衍与王贲也不是第一次见面,故而白衍跪坐下来后,没有过于客套,而是直接带着好奇,开口询问。
说完后,白衍看了一眼杨老。
杨老见到白衍的目光,对着白衍,轻轻的左右微微摇动脑袋,示意不是白衍想的那样。
“闻王上赠剑湛卢于白将军,王贲久闻湛卢之名,恰逢收到诏令返回咸阳,便特地慕名前来拜访,此举倒是颇有冒昧,还望白将军勿怪!”
王贲抬手打礼,轻声解释道。
白衍听到王贲的话,有些意外,看了看腰间的湛卢一眼,此刻心中也忍不住有些感慨,这湛卢之名当真超出他的想象,连王贲都特地为它而来。
想到这里。
白衍把湛卢从腰间取出,双手拿着湛卢递给王贲。
“请王将军一观!”
王贲大老远特地来善无这里,白衍自然不会小气到连佩剑都不舍得给王贲看一眼。
“多谢!”
王贲对着白衍感激一番后,十分小心点双手接过湛卢,随后目光仔仔细细的看着手中的名剑,伸手细细抚摸,如同一个绝世美人一般。
见到这一幕,白衍与杨老倒也不觉得奇怪。
从古至今,少有男子不喜剑,春秋时,一把普通的剑,就能象征着地位,更别说那些宝剑,以及宝剑之上的名剑。
而湛卢,更是世间仅有一把,引发国战的名剑,它的传说实在太多。
这对于任何一个男子而言,都难以抵抗。
“好剑!”
王贲拉开剑鞘,当看到剑刃之时,再也控制不住的赞叹一声,身为王翦之子,本就是秦国将军的王贲,府中藏剑无数,但任何一把足以让外人痴迷的宝剑,都难以比得上眼前的这把湛卢。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它的传说,王贲就是看着剑鞘,哪怕上面有着一些隐约的痕迹,都感觉是有故事,让他幻想着那些传说,心中满是向往。
“人生能拥此剑,无憾!”
王贲目光满是闪烁,那痴迷的眼神,让杨老与白衍都有些汗颜,恐怕其他男子看到美人时的目光,都比不上王贲这般。
杨老与白衍都没想到,王贲居然如此痴迷宝剑。
在杨老与白衍的目光中,随着深深一口气,王贲小心翼翼,轻轻的把剑放于剑鞘之中,随后双手捧着湛卢,交还白衍。
这般举动,让杨老与白衍都忍不住满是钦佩的看向王贲。
若是芈旌能有王贲一半定力,恐怕也不会有今日......
“王将军要回咸阳?”
白衍双手接回湛卢,放在腰间后,有些疑惑的看向王贲。
燕国国都蓟城眼下尚未被攻破,这时候就突然把王贲调回咸阳?
“王上,似乎是想让王贲将军,攻打楚国!”
杨老这时候开口说道。
这是方才白衍没来之前,王贲亲口说的,并且这也是诏令之中的内容。
想到诏令中,说是颍川动乱,背后到处都有楚国的影子,故而准备借着昌平君平乱的机会,让王贲领兵攻打楚国,从而震慑楚国一番。
想到这些。
杨老有些皱眉,这时候攻打楚国,过于冒险,按道理王上绝不会如此心急才对。
“攻打楚国?”
白衍听到杨老的话,满是诧异的看向杨老,随后看向王贲时,王贲也对着他点点头。
与杨老不同,知道颍川暴乱,就是给昌平君设局,白衍此时听到王贲的话,几乎立刻便想到咸阳的打算,什么攻打楚国,都是假的,王贲此番的目的,恐怕是要去接管颍川兵权。
楚国方才经历弑君之事,此时楚国正值大乱之际,根本不需要理会。
咸阳的打算应该是想要以借攻打楚国的借口,调走颍川大军,卸掉昌平君与昌文君手中的兵权。
而想都楚国。
白衍就忍不住想起小舅父,还有一直托人调查的鲁伯之女。
对了,还有把岑晴卖掉,带着子卢去楚国的大伯。
“对了,还有一事,王贲想冒昧询问白将军!”
白衍正在思索之际,王贲突然看向白衍,犹豫一番,还是拱手询问道。
白衍回过神,看着王贲,点点头,拱手还礼。
“王贲将军请讲!”
白衍问道。
王贲看了看身旁的杨老,随后看向白衍。
“不知白将军,打算如何处置芈旌?”
王贲面色满是失望。
来到郡守府邸之中的王贲,方才已经知道芈旌的所作所为,王贲怎么都没想到,城门听到的凶杀案,其幕后主使,居然是他的好友,雁门监御史芈旌,昌平君之子。
震惊之余,王贲也是百感交集,无比失望,他与芈旌也是多年好友,当初王上尚未继位之时,他们便已经认识,那么多年过来,他们的关系一直都十分要好,如今看到芈旌居然胆敢不顾咸阳诏令,背着杨老以及白衍掠走央金,王贲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犯下如此滔天大错,芈旌到底哪里来的胆子。
书房内。
火炉传来暖意,感受着窗外呼啸而过的寒风,让人愈发恨不得整日围在火炉旁。
然而一旁跪坐在木桌后的白衍,听到王贲的话,与杨老对视一眼,二人此刻都没有心思体会火炉旁的惬意,因为王贲虽然不说,但他们二人哪里听不出王贲的求情之意。
昨日二人虽已料到会有无数人求情,但这远比他们想象中的要来得早。
而且第一个求情的人,便是王翦之子,秦国将军王贲。
“尚在思索!王贲将军,要知道芈旌不仅仅杀了月氏几人,更让阎氏杀了十多名将士,王贲将军常年领兵,定是知晓此举代表着什么,若不严惩,雁门将士,可就都寒了心!”
白衍抬起手,有些无奈的对着王贲说道,希望王贲设身处地的着想一下。
王贲听到白衍的话,呼吸紊乱,恍惚的点点头,他自然知晓白衍的意思,但想到芈旌的事情,若是没有白衍开口,恐怕必死无疑,王贲忍不住有些心慌。
而就在王贲的目光中,白衍与杨老对视一眼后,再次看过来。
“并且此事,眼下唯有王贲将军知晓,白衍还望王贲将军能隐瞒此事!若王贲将军想要保芈旌一命,唯有私下在王上面前求情才是,若消息传出去,到时候恐不仅芈旌难逃一死,就是昌文君与王贲将军,都将要被牵连!”
白衍说道。
此刻不怪白衍小人,实在是白衍担忧王贲与芈旌的关系,常言道,关心则乱,万一王贲离开善无城,就给立刻给昌平君、昌文君送去书信,到时候就真的要出大事。
故而白衍方才特地提醒一番,知道这件事情的眼下只有几个人,趁着事情还没传开,私下去嬴政哪里求情才是,不能让太多人知道!
一但传出去,到时候再出什么事情,被波及的人,可就不止芈旌一个!
“白将军放心!”
王贲回过神,听到白衍已经说得那么明白的话,哪里不清楚其中的意思。
半个时辰后。
在众多秦吏以及将士的看守下,白衍带着王贲来到善无城的牢房内,见到秘密关押起来的芈旌,事情虽然才过去一日,然而此刻芈旌却显得格外凄惨,脏兮兮的一身衣物,头发满是凌乱,根本看不出,就在此前,他乃是雁门这一整个郡,地位最高的三个官员之一。
“贲兄!!贲兄!!救我,救救我!!”
见到白衍的到来,芈旌浮现一抹希望,想要祈求白衍放过他,然而当看到白衍身后王贲,芈旌更是狂喜,连爬带走的迅速来到牢房大门前,满是祈求的看着眼前的王贲。
“白郡尉,子偿错了!日后再也不敢了,放过子偿!”
芈旌那干涩蜕皮的嘴唇,满是颤抖,脏兮兮的脸上,再次流落泪水。
都说站得越高,摔得越狠,而曾经拥有权利、地位、财富的芈旌,在体会到阶下囚的滋味后,比任何人都要后悔,当初的事情。
“子偿!”
王贲看着芈旌的模样,面色满是纠结,眼神满是失落。
“为何子偿你要掠走央金?”
王贲满是不解的问道。
芈旌听到王贲的话,低着头,目光满是躲闪,但犹豫一番,还说说道。
“是吾一时贪色,乱了心智!”
白衍站在一旁,没有阻拦王贲的询问,他知道芈旌不会说出实话的,芈旌再傻也不会傻到把他大伯昌平君供出来,一但牵连道昌平君,到时候再也没人能够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