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淑娴平日里都是庄重自持,混不似寻常妇人那般多言,便是吕方,对她也是且敬且爱。今日却话分外多,丽娘本来对于见大妇就很是忐忑不安,生怕对方给自己难看,更不要说方才对吕之行行礼,对方却毫无回应。她心里就更是又羞又恼,沈家本为世家高门,本人不但容颜绝世,而且武艺高强,如今委屈做吕方的平妻,却还要受这等屈辱,可突然见吕淑娴如此相待,心下又惊又喜,赶紧起身强自行礼道:“姐姐莫要这等说,屈杀了妹子,妹子家中突遭大变,孤苦无依,多亏吕郎收留,本待回到丹阳,求得姐姐应允后再行礼,可……。”说到这里,丽娘转身向吕方看去,眼中满是说不出的情意。
屋中人的眼光这时都看在吕方的脸上,饶是以吕方的脸皮厚度,此时也不禁有些发烧,他起身苦笑道:“淑娴,这事都是我的过错。你要怪就怪我吧。”
吕淑娴笑道:“这是好事嘛,夫君现在已经官居四品,本就应多纳妻妾,多留子嗣,这才是正理。再说妾身不过生了个女儿,就为了这个也要纳妾的,更不要说这位妹子生的如此国色,夫君倒是小瞧我了。”
吕淑娴这番话,软中藏硬,顶的吕方十分难受,他也听出了妻子的话中深意,俗话说娶妻娶德,娶妾娶色,你要娶沈丽娘我不反对,可只能是娶妾,若要使平妻那是绝对不行的。古代中国的宗法制家庭从某种意义上讲,一直都是一夫一妻制,其他的妾、如夫人、家妓等,从某种意义来说都不过是家中的奴隶罢了,正妻有权力随意处罚,甚至处死对方。尤其是唐代以后,为官者连在妻子死后,将妾扶正为妻都往往要受到清议攻击。吕方先前打算的是将丽娘立为平妻,这样虽说没法和发妻一般,但好歹自身的生命和财产能够得到一定的保护,生下的儿子地位也要高得多,这下吕淑娴做出一副通情达理的模样,自己也不好意思开口再为丽娘争取了,不过看到丽娘那副笑逐颜开的样子,暗自叹道:“看来将来你日子可有得熬了。”
吕方正暗自思忖,吕淑娴却轻轻将丽娘扶到一旁坐下,起身道:“妾身却还有一件事情向吕郎劝谏,方才夫君在屋中对士卒呵斥,口出讳言。如今夫君官居四品,为天子牧守一方,须得气度俨然,若器小易盈,高位厚禄不过求祸之所罢了。”
吕之行听到吕淑娴这番话,不以为然的笑道:“妹子你也太大惊小怪了,任之这算好的了,我在广陵时,杨王的长子杨渥对将吏可是开口就骂,挥鞭就打,连上马都是踩在士卒背上的,这又算得什么。”
“休得胡言。”吕淑娴脸色肃容答道:“这等孺子,在此乱世,还动辄鞭打士卒,侮辱壮士,杨王手下多有桀骜不驯之辈,将来如何能够继承大业。”
“闭嘴!”吕方一声断喝,脸色铁青,看起来十分吓人,一旁的沈丽娘从没见过吕方这般,不禁吓得站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吕方脸色方才微和,对吕淑娴说道:“我等本不过是淮上一草民,朝生暮死,如无根浮萍一般,杨王念我等微功,授以显爵,我等岂能在背后言论幼主是非。”说到这里,吕方转头对吕之行道:“今日之事,出门万万不可提起,否则我辈都有杀身之祸。”吕之行赶紧连连点头道:“淑娴是我亲生妹子,我自然不会多言。”
吕方口气虽然严厉,但心中却暗自点头,自己这发妻倒是见识深远,端得是巾帼英雌。残唐五代,各家强豪少有将基业传过两代的,原因无非有二,一是手下的忠诚不过是对自己本人,一旦自己去世,主弱臣强,不由得手下没有篡夺之心,其二强豪本人能力太强,一般后代无论在能力上,还是威望上都与之相差甚远,自然无法执掌巨大的权力。杨行密本人虽然武勇兵法并不出色,但为人恢宏大度,见识深远,能够识人,否则淮南群将都是虎狼一般的人物,不反噬主人就不错了,怎能供其驱策打下那么一大片地盘。
想到这里,吕方看着吓得噤若寒蝉的沈丽娘,也觉得屋内气氛过于紧张了。拊掌笑道:“莫要说这些不如意的事了,方才之行说的事情,大家都是自己人,我也给你透个底,莫邪都刚刚南下归来,不就又要出兵湖州,县中粮食有限,田地也早已分配干净,若是来个四五百人也就罢了,多了却是不行。”
“那点济得什么事,现在到父亲那里恳谈的人,算上亲族部曲,只怕不下四五千人,我在广陵听说,寿州面对的那路宣武军乃是由葛从周那厮统领,‘山东一条葛,无事莫撩拨’,那家伙岂是好相与的,若是这消息传出去,只怕要南下躲避战祸的人要多上不少。”
“葛从周?”吕方脸上肌肉一阵抽动,宣武节度使朱温手下人才济济,可如果硬要在其中挑出第一名将,那定然非葛从周莫属,自从王满渡一战,葛从周投入朱温麾下以来,灭秦宗权,破时溥,擒朱瑄,屡建奇功,尤其是援助魏博镇与河东李克用那一战,生擒李克用亲子落落,并将落落交给魏博镇节度使罗绍威,经此一战,罗绍威彻底的倒向了宣武镇朱温,并斩杀李克用亲子落落为投名状,如此一来,不但魏博镇成为了朱温北方的屏障,使其后顾无忧的专力征伐,而且截断了河东和朱家兄弟的联系,决定了持续近十年的关东争霸战的结局。经此看来,此人用兵不但智勇兼备,而且深谙借用外力的本事,善于将自己的战果最大化,淮南这次只怕有难了。想到这里,吕方对吕之行道:“既然是葛从周到了,吕家一族还是搬到丹阳来吧,毕竟刀枪无眼,徐城地处淮上,无险可据。一旦兵火连绵,再走就来不及了。”吕方说到这里,突然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笑道:“我倒是有个主意,其实这丹阳还是有个善心人,愿意出粮食安置你们的。”
“善心人?冤大头吧。”沈丽娘和吕淑娴看到吕方的笑容,脑子里不约而同的冒出了同一个念头。
润州治所,团练使府中,安仁义斜倚在座几上,浑不在意的看着手中折成鱼状的帛书,却不拆开观看,不时打量一下跪在堂下的吕方使者陈允,。陈允跪在堂下已经有一盏茶的功夫了,上面的安仁义却既不看吕方的书信,也不让他起来。陈允倒也镇静得很,浑似没事人一般,倒好像他不是跪在地上,而是舒舒服服的坐在胡床上一般。
“任之已是湖州刺史,也算是一方牧守了,与我也是平起平坐的人物了,不快去湖州赴任,派你来我这儿作甚,莫非还要借兵借粮不成?”安仁义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的很,好似在和好友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一般。
“安使君果然料事如神,吕将军派我来所为正是要借一样东西,不过不是兵也不是粮,乃是丹阳一县之地。”
“丹阳!”安仁义霍的一声已经坐直了身躯,一双微带褐色的瞳孔微微收缩,随手将吕方的书信甩到了陈允面前地上。熟悉他的侍卫亲兵猛然一顿手中的长槊,上前一步。堂上这十余名亲兵个个都是身经百战的猛士,动作整齐划一,若是闭上眼睛,那声音只有一下,一时间堂上杀气宛若实质一般,若是胆子小点人只怕已经吓得肝胆俱裂。
陈允却仿佛对四周情况没感觉一般,双手将地上的书信拣起,细心的拭去上面的浮尘,恭恭敬敬的上前一步,深深做了一个长揖,双手将那封书信又呈了上去。他本来五短身材,面容更是丑陋的很,可气度雍容,目不斜视,将满堂虎贲,长槊如林浑然当做无物一般。堂上的安仁义虽然恼怒,眼中也不得不流露欣赏的颜色来。
安仁义猛然从旁取出吕方那张弓来,搭箭拉了个满弓,笑道:“你家主人好大胆子,昔日我将他带来丹阳,委以储帅之位,不可谓不信重,可他竟如此待我,还敢派你来索要丹阳,想来也不想要你的命了。这张弓是从吕方那里换来的,用来射杀吕方的手下,倒也合适的很。”说到这里,安仁义已经将箭头对准陈允,两人相距不过四五丈远,任陈允武功如何高强,也绝对挡不住强弓之威。
陈允脸色却丝毫未变,他的神情竟好似铁打的一般,再次拱了拱手,对安仁义道:“我家将军到底是何等人,安使君为何不看完书信再做计较,在下这条命,早半刻取,晚半刻取,又有什么打紧。”
安仁义盯着陈允的眼睛,过了半响才放下弓矢,随手拔出佩刀从陈允手中挑过信件,拆开细看,从陈允的角度看过去,信纸挡住了视线,看不出安仁义脸上的神色,只看到对方抓着信纸边缘的双手不住颤抖,显然十分激动。四周的亲兵手中的长槊斜指上方,他们都是神经百战的老卒,只要安仁义一声令下,十余根长槊攒刺之下,一下子就能将对方撕成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