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1 / 1)

岚王出去看雪了。

宴语凉拿起一本新奏折,回味了一下适才适才他那眼底动人的清清浮光。

拂陵:“岚主多半是看陛下与从前分毫未变,心绪一时复杂了些。出去吹吹风也好。”

宴语凉:“那朕‘分毫没变’,是好还是不好啊?”

问完咬着笔,觉得这个问题问得傻了。

没变自不会是坏事。

不然让岚王又爱又恨难以自拔的又是哪一位?

不过,若真一点没变,宴语凉也是不信的。

无论怎么想,眼下的自己狗是狗了点,却也活泼开朗会哄会心疼人,怎么都招人喜欢。

绝不会如失忆前一样,令大美人恨到红了眼睛。

拂陵:“这,要奴才如何说,陛下内里真的全然未变,但乍一看……还是变了些。”

“哪里变了?”

“陛下如今,比以前活泼些。”

宴语凉:“啊?朕以前还不够活泼啊?”

他虽前尘往事大多不记得,但好歹还能回忆起一些片段。

清楚记得他以前不但没事就溜出宫买小话本,在宫里也不消停,会骑射会偷酒会各种上蹿下跳没个正型。

岚王也说过他以前读书时各种不像话,所以难道他这活泼开朗不是从古至今一脉相承?

拂陵:“那是陛下读书时。后来身为一国之君,毕竟肩上的责任重……”

他说一半,侧目看了看在一旁装木头人的云飞樱儿,轻咳一声。

“此等旧事,倒也不是我们奴才可妄议。”

宴语凉:“……”

啧,瞧瞧,都难。

不止他难,岚王的人也难。

他在深宫夹缝求生,每日与绝色摄政王互驴,拂陵也得时时谨言慎行不能多话。

嗯,难。

……难个鬼的难!

宴语凉瞧了一眼手边的朱砂。他前日只是随口提了一句岚王爱用的“红绡半”没有他以前的“梅间血”色泽细润。半天而已岚王就给他找来了。

平日里说想吃什么,说被子重了,桩桩件件岚王都默默给他弄。

就连他说的想见奚行俭,岚王虽不理他,却也一直没有说不行。

没说不行就是行,没掐死他就是行。

宴语凉如今可清楚对付岚王的法子了,无非也就是多泡一泡,磨一磨。

“……”明明还在互相驴着。

宴语凉不禁好笑,他也不明白自己如此普通却为何能成天如此自信。

哪怕失忆被关,哪怕岚王把持朝政,哪怕互驴,他却似乎始终莫名其妙地笃信,迟早有一天,或许就在不远……

岚王会让他出门。

会许他面见群臣。再然后,披就黄袍、送他金銮殿还朝。

不信就看着。

如今僵持,多半只因岚王并不信他真心。

当然,若是他失忆前真的对岚王并不好,那确实换谁也接受不了失忆后一下子就好了。

但没事,日子长着呢。

宴语凉如今虽不记得失忆前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但失忆后倒是一切简单明白——

他就真心诚意、大道至简,喜欢美人,宠爱美人。

不仅要待岚王好,还要让帝党的人都觉得岚王好,将来大家和睦相处。

毕竟,宴语凉暗戳戳总觉得岚王应该就是喜欢“聪明能干狗皇帝”这种类型,适才那凤目中的一丝流光溢彩,绝不仅仅是因为他暗戳戳夸了他,更是他那句大道为公。

这也不意外。

岚王聪明能干、为国为民,总不可能看上一个废物点心。

那他既想讨好岚王,除了每天精神活泼让岚王看了开心,当然也要调和群臣关系、努力当一个聪明能干的吉祥物傀儡皇帝啦。

到时候举国同心、夫夫携手文治武功,自会江山美人皆不辜负。

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朕如此百折不挠,有什么事情做不了。

……

两日后。

下雪天不冷,化雪天冷。

不仅冷路还滑,官员一大清早上朝马车就有好几个陷在路边。即使如此,大夏朝廷命官们依旧兢兢业业。

奚行检下朝以后,便裹着大氅一路赶去大理寺处理案件。

南边开春天暖得早,人们一精神出门案情纠纷也变得多了起来。近来大理寺收到许多南边上诉的案子,忙得很,奚行检今日也忙到午饭都没吃,一直到傍晚才到家,却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就接到岚王传召要他即刻入宫觐见。

奚行检:“……”

好友徐子真在宫里有所打点、消息灵通,前脚宫里的人才走,后脚他便进了门,急急问:“怎么回事奚卿,岚王突然传召你去是想做什么?”

“不会是那天夜里密会的事要秋后算账了吧?完了完了,就知道他不可能那么好心装不知道,唉,真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奚卿你不能去,太危险了。”

“你就说风寒发热,重病起不来床!”

奚行检歪头看了他一眼,托病有用?

徐子真想想也是。

之前师律、荀长哪个不曾托病。师律直接是被岚王的人冲进家里从被窝里拽出来当天打包扔送的北疆。

哎。愁。

他想了想,捞起自己的白狐皮大衣披上:“无所谓了,陪你一起去!要杀要剐随便他,人生自古谁无死,将来史书上不会没有你我二人宁死不屈的一笔!”

奚行检:“子真,稍安勿躁。”

“岚王如若问起,我定会替你与其他同僚极力撇清关系。岚王冲着我来最好,好歹我是他家表亲,最多也是同荀长师律一样被扔去边关,出不了人命。”

话虽这么说。

可徐子真一路推着裴翳的轮椅车相送,一直送奚行检到朱红色的皇宫外门口,奚行检一路还是思绪良多。

他生来算是命好的。

祖先庇荫、家中富庶,父亲是京城有名的金石古玩鉴宝行家,母亲才女诗文一绝,从小对他教养熏陶,他亦诗词文墨俱佳。

只可惜,他娘亲同时,还是岚王庄青瞿的姑奶奶。

真;姑奶奶,与岚王之父太尉庄薪火同龄,却是太尉的亲姑姑。

弄得奚行俭辈分也高。虽只比岚王大了五岁,却成了岚王表叔。

因这层亲缘,两家逢年过节时曾常见面。奚行检记得岚王庄青瞿小的时候也曾可爱过,一度奶声奶气奶团子一样很是逗趣,但很快就变得不可爱了起来。

别的男孩十几岁才不可爱,庄青瞿却是从五六岁就已经非常不可爱。

小小只的就知道嫌弃人,不给人摸、不给人抱。

别人夸他好看,他冷冰冰撇过脸。

奚行检长大成人的那些年,正是大夏政局最为晦涩飘摇的年月。

先帝宣明帝自打继位起,手中便一直没有实权。大夏朝政一直由执掌重兵的太尉庄薪火与门阀世家的丞相澹台荣焉把持。可偏偏两家又不合,成日里明争暗斗、权力倾轧。

那几年,奚行检的爹娘有意疏远了与庄家的往来,甚至干脆全家低调地搬离京城。

就连奚行俭心怀热血想要出仕为官,他父亲都一度死活不让。

“你听话。庄氏一族如今太过飞扬跋扈不可一世,如此下去很难有什么好结果,咱家躲得远些,才能确保不受到牵连。”

奚家搬去的是个偏远小地方,懂文会墨的人不多。

而他年轻、平易又好亲近,渐渐就开始有百姓求他帮忙。

从书写春联、信件,到替人写冤屈诉状,等到奚行检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连讼师和查案的事情都干了不少。

小地方远离繁华京畿,他也算是见到了另一种民生。

看到许多人淳朴、勤恳,想要自食其力,但世间太多冤屈困苦。

在外几年,奚行检觉得他还是得出来做官。

哪怕一己之力微弱,哪怕在这浑浊世道里踟蹰难行。

但凡能有一点用处,但凡能护着一城一民。

于是不顾爹娘反对,锦裕二年他还是参加了科举,一举中第夺得头筹。

进大理寺后,奚行检才知道,他的文采虽无人能比,殿试答辩却未必最佳。最后是太尉庄薪火直接越过皇帝挥笔钦点,他才成了当年状元。

这层亲缘关系,这个状元头衔,让他被打上了“庄党”烙印。

百口莫辩。

那就干脆不解释了,只顾埋头好好做事。

此后,他虽两袖清风、为官正直,始终免不了背后被人指点议论。

在大理寺,庄氏一族逐渐不满他秉公办案、六亲不认,死对头澹台氏又把他看做靶子百般寻衅,加之他自己又是不怕死爱得罪人的性子,入仕的第一年过得可谓是刀光剑影、鸡飞狗跳。

锦裕二年深秋,北漠大军进犯北疆。

当时朝中无人知道,那竟会是政局翻天覆地的开端。

初冬,太尉庄薪火率大军出征,隔年春末,庄氏全族只剩庄青瞿一人回来。

半年后,澹台家通敌叛国、联手北漠陷害庄氏证据确凿,百年门阀亦就此轰然倾塌。

锦裕三年,两大世家覆灭,皇帝拿回实权。

清算两族余党,奚行检赫然列在“庄氏朋党”名单前排。

很是无奈。

他出仕为官,从不曾想要平步青云。只为普普通通做一个大夏的骨鲠之臣,为百姓切切实实做些事情。

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难。

那年,所有人都以为这个锦裕二年的年轻状元郎即将陨落。

结果却是锦裕帝查了半年,查明了奚行检和庄氏一族并无太多往来,官复原职。

有人不服,去跟皇帝理论,说当年庄薪火如何如何把持超纲飞扬跋扈,家人亲眷不劝阻皆是不忠。

锦裕帝:“若你这么说,先帝与朕岂不更是罪大恶极。”

“先帝与朕,多年屈于两族淫威之下,许多事情明知不对、明知不可,却无力回天。”

当朝天子比奚行俭还小两岁,但奚行俭真心佩服他,深觉此人可能便是他追随一生的明主。

后来十年,越发笃定。

可即便是圣明君主,一路走来也是荆棘崎岖。再加上泱泱大夏积贫积弱了上百年,想要它重回盛世中兴,路途上也不可能没有争端与牺牲。

奚行检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是那牺牲中的一个。

但他早已有了觉悟。

宫门口,奚行检取下了腰间一对红蝶玉佩,分别给了两位好友各自一只。

“万一。”

“万一我有什么事,权当给你二人留做个念想。”

……

黄昏时分,皇宫大门落锁。

奚行检进去以后,朱红的大门就此紧闭起来。徐子真手里拿着半块蝴蝶玉佩,难过地望着夕阳下越发沉暗的宫门。

“这可是奚卿母亲的遗物啊。”

裴翳:“徐卿别急。”

“不会有事,回得来。”

徐子真抹了抹发红的眼眶:“你倒是笃定。”

裴翳垂眸:“大夏天子有德,忠良良将有能者受用可发挥长才建功立业,明君绝对没有弃用诛杀正直良臣的道理。”

徐子真:“可又不是天子传召奚卿,是岚王传召!”

裴翳:“岚王同样不会滥杀无辜。”

徐子真:“裴公子可不要把庄青瞿想得太好!”

裴翳:“徐卿才是不要把人想得太坏,这都四个月了,日日谣传岚王反,说是已做好龙袍玉带、盔甲武器,说得有鼻子有眼。”

“结果呢?你们陛下自己也说了岚王不会反。”

徐子真:“陛下他许是受了岚王蒙蔽!”

裴翳眸子深灰,看向徐子真。

“你与奚卿,既都认定当朝锦裕帝乃是值得你二人以性命回护的圣明天子,试问圣明天子又哪有如此容易受人蒙蔽?”

“……”

“皇帝不会被骗,岚王亦不会反。你们成日里总说岚王顺他者昌逆他者亡。可我却看他屡次扬言要杀荀长、要杀师律,终也是仅贬斥边关。并非全不讲理。”

徐子真:“裴公子你今日是怎么了,倒替那庄青瞿说起话来?”

裴翳:“有感而发罢了。”

他垂眸,灰色眸子望向天边逐渐暗淡的晚霞。

“听闻故国瀛洲,又有战乱。”

“裴翳这些年……越是在大夏久了,越是觉得你们中原许多人在与我瀛洲见到的很是不同。”

“在大夏,奚卿也好,岚王也罢。天子也好,寻常百姓也罢。”

“人人心中似是皆执守一些道理,与外族不同。我亦说不清,只知在大夏无论天子还是岚王都不至构陷迫害忠良。”

徐子真:你一个瀛洲人,倒是比谁都懂大夏了!

可裴翳这人看事几乎次次都准。徐子真自也希望他这次同样能准,奚卿此番能平安归来。

晚上,天边下起小雪。

两人于宫门寒风中静静等了两个时辰。

徐子真中间匆匆跑去西市,不久又回来了,买了两只烤红薯,两个人就在宫门口吃烤红薯。

吃完之际,趁着夜幕,宫门旁边角门开了出来一个身着官服身形修长之人。

徐子真:“啊啊啊啊!奚卿!”

“太好了太好了,没事就好!”

奚行检有些摇摇晃晃。

徐子真:“这!奚卿你不是被岚王打板子了吧?”

奚行检摇头:“没。”

徐子真:“那为何如此失魂落魄?”他忍不住去扶,奚卿此刻很有种飘忽不定的感觉,宛如夜游无常。

奚行检:“今日岚王传召,陛下也在。”

徐子真:“什么?”

“在楚微宫,两人一同留我吃了顿饭。席间陛下他……嗑瓜子、喝梅茶、给岚王夹菜。言笑晏晏、高谈阔论。”

“……”

徐子真摸了摸奚行检的额头。

奚行检:“我也希望我是疯了傻了是烧糊涂了!若非连着两次见着陛下,陛下皆神智清醒并无丝毫被迫之色,我也不信陛下竟有心情与那逆臣贼子同坐茶榻还状甚亲密!”

……

大理寺卿奚行检这几天,各种大起大落。

人已经佛了,干脆破罐子破摔两眼一闭往宫里走就是了。谁知道,在宫里的所见所闻……

唉。

奚行检自幼为人正直,乱七八糟的话本很少看,但身为大理寺卿各种民间案子见多了,其中也不少匪夷所思的精彩。

他自认为,也算开过眼。

直到今日宫中,又让他开了次眼!!!

黄昏楚微宫一桌好酒好菜。三人对坐,奚行检是论如何也挤不出赔笑来,一侧岚王亦是深深黑着脸、很不情愿。

就皇帝一个人各种夹菜:“来来来,这肉又嫩又香!青卿给你。”

“奚卿。听闻奚卿喜食素,这山丝百合清爽得很,奚卿快尝尝!”

“奚卿,你是岚王表叔,也是岚王长辈,有空替朕好好说说岚王。他近来劳累实在消瘦很多,朕心疼极了,你劝他多吃肉。”

奚行检:“……”

岚王:“……”

宴语凉:“来,奚卿继续吃,朕再给你夹……”

岚王冷冷筷子挡住皇帝,黑着脸夹了一夹青菜给奚行检:“表叔,吃菜。陛下知你喜素,专程为你备了半桌精美素斋,多、吃、两、口。”

奚行检:“?!?!”

……

一顿饭,活泼吊诡,匪夷所思。

饭后。

宴语凉:“岚王与朕一向知道奚卿喜爱字画,给奚卿准备了一套上好的玉堂徽砚还有一套洒金桃花宣纸。岚王与朕素知奚卿清廉,故不许金银宝物,特拿此雅物赠与奚卿……”

奚行检是喜欢收集笔墨纸砚,这桃花宣纸也确实稀罕。

但是,岚王所赠?

他有骨气。容他推拒。

宴语凉:“奚卿何必客套,你是岚王叔父,岚王孝敬长辈本是应该。收下收下,以后岚王的就是你的,你的还是你的。”

奚行检:“???”

宴语凉:“对了,朕前些日子还得了几幅名画真迹,奚卿雅好,不如来替朕鉴赏鉴赏真伪?”

奚行检乃是书画世家而出,鉴赏名画古迹很有一套。然而进了前厅不及看古画,先赫然被墙上一幅图镇住。

宴语凉:“……呃。”

完了,忘了。

实是他多日前心绪不佳,绘了两幅《岚王风流出浴图》,却被岚王置若罔闻,一时气愤直接把多画的一张给裱了起来挂在厅内,正在两幅唐鹤子真迹正中间。

本来吧,锦裕帝的画画水准让人难以恭维。

画成这鬼样不说也并没人看得出来究竟画了个锤子。

可偏偏他当时还在画旁边提了一首不堪入目的诗。

《岚王风流出浴诗》

朕与岚王解战袍,温泉水滑度**。

花茎总将嫩蕊破,垂柳复把柳枝摇。

落款大笔挥就“锦裕十一年二月十三日宴昭提”,盖了玉玺大印。

奚行检:“……”

无事。还是那句话,他虽本人谨言慎行,但毕竟在大理寺办案多年见过不堪入目的案子多了去了,真正的高手永远在民间,这并不算什么。

还是忍不住默默看了岚王一眼。

他表侄儿的表情,真是从未见过的……隐忍不发、精彩纷呈。

作者有话要说:两边毒唯这几天日子都不怎么好过。

奚行检:抱走不约。

卓子昂:岚王独美,独美!

拂陵:陛下看着浪浪的,但从来都是个浪到最后应有尽有的人。

庄爹死的时候庄青瞿才16,打仗是跟着摸鱼历练,结果就他一个人回来。全家爹飞扬跋扈的日子他还太小,管不了劝不动。

明天上夹子咕咕,后天零点补粗长=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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