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1 / 1)

四目相对。

宴语凉从上面看去,底下是个气质儒雅的俊朗官员,一身大夏红涤白衣的三到五品高官官服,系着紫玉腰牌,提着一盏很风雅的桃花灯。

人美灯华,还是个大帅哥。

墙头马上遥相顾,惊鸿一瞥也可谓一景了。这若是平日里也算一段风流趣事。

只可惜,此美男出现得忒不是时候!!!

一时骑墙难下。偏偏转角又传来了太监窸窣渐近的脚步声:“走快点,快点!拂陵公公催得急呢!”

宴语凉:“………………”

先帝爬墙未半而中道崩殂。

却突然一阵风天旋地转,他直接被从墙头拽了下去并摁进了墙角腊梅从中。花枝戳脸,一阵幽幽腊梅香馥郁。

太监头子:“是谁!”

男子:“是我,王公公巡夜辛苦了。”

太监头子提灯照了照,马上换上一张笑脸:“哦哦,原来是奚大人!怎么,奚大人今日议事太晚、又要彻夜不归了?”

“事务繁多睡不着,距早朝还有两三个时辰,出来逛逛、醒醒头脑。”

一旁小太监小小声提醒:“可按照宫规,臣子夜间留宿在宫中时不可随意……”

太监头子:“混账东西胡说什么呢?奚大人乃是堂堂大理寺卿,岚王都要敬他三分!奚大人睡不着逛一逛怎么了?新来的不懂事别乱说话。”

“哎哟,师父,疼!不敢了!”

宴语凉躲在腊梅花丛,袖子下面疯狂掐自己手心。

大理寺卿莫不是……莫不是“那一位”奚卿?!

宴语凉知道的“大理寺奚卿”就一位,就是奏折疯狂毒舌那位。但他一直以为这个调调的奚卿应该是个愤世嫉俗、尖酸刻薄的老头子。

居然那么年轻,还如此的清雅俊逸、一身正气?

宴语凉自知有病要治。

但没用!狗皇帝大冷天的蹲腊梅丛里被花枝戳着屁股,却已开始直勾勾盯着这位大理寺卿的腰瞧!

话说,本朝官服确实好看。

品位绝佳,大冬天都束腰显身材,衬得人精神笔挺。

终于,一行太监走远了。

宴语凉被一把从腊梅丛里捞出。月光下,那俊朗男子明眸中闪着明亮的火光,不敢置信地把他上下瞧了一遍。

“真的是陛下?”

“真的是陛下!臣奚行检,参见陛下!”

宴语凉:还真是那位奚卿呀!

……

奚行检这一日,本过得很是不爽。

前阵子因水患严重,百姓家家户户忙于生计,大理寺这边状告案子反而少了不少。奚行检闲不住,便替好友徐子真处理一些吏部文书。

这不处理还好,一处理气死了!

今年洛水冬患乃是十年难遇的大涝,几省要道全部淹毁、救灾物资运送艰难。

好在朝廷早有防患、调度有方,加之各地州府依旧努力聚结志愿兵民、不畏重重险阻以各种法子救人安顿,终于大水已大半褪去,举国上下并未有太过重大之损失。

大家都放了心。面对如此天灾能处理妥善,其中不乏百姓齐心协力、官员尽力设法、朝中许多重臣数月住在宫中不回家上传下达、共襄对策的功劳。

可是!

好容易灾情才过去,便有人开始冷嘲热讽?

一帮擅长写诗词歌赋“以文而仕”的言官们,各种弹劾奏章洋洋洒洒的来了。

将数月间忙于治水、辛苦操劳献计献策的官员几乎被弹劾了一遍,什么“区区水患小事竟至损失惨重实乃一群饭桶”,什么“本该一月治之事拖延三月实则大夏之哀”,简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且全是空中楼阁、靠一己瞎想胡说八道、张口就来!

是,别人一群饭桶!

你们有本事,你们怎么不去治水?

听闻水患严重时,这群言官正抱着团躲在南边暖和的地方宴饮游乐,两耳不闻窗外事,还写了一大堆花花绿绿的诗。

如今别人辛苦把水患治好了,他们急着跳出来污蔑挑刺了??

气死他了。

徐子真:“奚卿,奚卿淡定,也并犯不着与这些人置气。”

奚行检:“我偏要回这信!还要迫他们再给我回复!看他们还有什么脸?”

“这群蠹虫,有一点文采便自恃高人一等,实则两面三刀、虚伪自私、面目可憎。简直朽木不可雕,粪土之墙不可杇。都道山中强梁可恶,我看这种腐儒文贼更是祸国至极!”

“相鼠有齿,人而无耻。既然无耻不死何为?”

“人不如鼠,你人等既坏又蠢不如速死!”

大夏官场名景,奚卿手书千字骂人。

奚卿毕竟是锦裕二年的状元。言辞犀利不留情面,若是这些官员的八十岁老母看得懂字怕也是要当场羞愧打死逆子。

如此骂完,奚行检依旧气了一天。

唯一的好消息便是岚王病了,甚好,逆臣自有天谴。

只是不知陛下如何?

自打那日有了陛下朱批的折子后,隔三差五的也一直有。

那么多也确不像是伪造了。

只是谁又能解释一下,既然陛下都能批奏章了,为何还不早日回朝面见群臣、让大家安心?

事有蹊跷,这几日奚行检借着自己身为九卿之一、也还勉强能算是位高权重的身份,议事之后借故不走在楚微宫附近转悠。

岚王乌衣卫依旧守备森严。

奚行俭之前数月有好几次这样转,都被恭恭敬敬“请”了回去,事后各种被岚王阴阳怪气敲打。

不过这几日特别冷,乌衣卫也提不劲儿来,岚王又病着不管事。

不枉他不死心过来守株待兔,竟被他逮到了爬墙的皇帝!

活的!!!

好端端的,无病无灾!

……

二月十五月色明媚,奚行检牵着皇帝一路避开巡逻,躲到了不远的旧事馆中。

也是无法。

岚王军权在握、乌衣卫耳目又无处不在,就连堂堂天子都被逼得爬墙才能出来。

奚行检也不愿打草惊蛇。

“……果不其然,陛下是被岚王幽禁于楚微宫中。”

“犯上作乱逆臣贼子,简直胆大包天!陛下请放心,那庄青瞿虽把持了禁军、绿柳营与乌衣卫,但京城尚有夏侯将军坐镇,我们亦有师律在北疆的梧桐军——”

“臣等只恨自己无用。之前岚王把持超纲局势未明,夏侯将军不允我等轻举妄动。因此今日虽见着陛下,奚某竟无法立即带陛下离开!”

“因此……还要委屈陛下再多忍两日,陛下恕罪,臣等该死!”

宴语凉:“爱卿无须担心,岚王无意谋逆。”

“此事说来话长……”

奚行检一愣。

还未及说什么,却听见一阵脚步响动。按说史馆大半夜的不该有人,可今日偏偏有人。

奚行检一把捞过皇帝便躲在藏书后面。

好在,来人只是是两个品级不高的史官,来寻白天不小心落下的锁匙。一边寻着,一边发挥史官必备的职业素养——八卦。

王右史:“唉,要变天啦,我说也干脆别找去了,咱们哥们还是赶紧辞官跑路吧。陛下他应该是真的没了,听闻灵柩都被岚王草草扔在了郁鸢皇贵妃陵里,京城不少百姓还自发去哭陵,我二叔公也跟着去了。”

奚行检:“……”

宴语凉:“……”

大理寺卿斗胆摸了摸身边帝王,尚有余温人气。

宴语凉也摸了摸不知道是不是鬼的自己。

张左史:“此乃谣传,纯属谣传。右史你有所不知,下官亲妹夫乃是乌衣卫头领,妹夫亲口告诉下官陛下不但活得好好的,还与岚王是那种那种那种的关系,前几日甚至白日宣淫!叫得整个楚微宫都听见!”

王右史:“????”

奚行检:“???????”

“这!张、张左史,您可是记言的史官,万万不能信口开河!”

“王右史,你倒是仔细想啊,那岚王虽是男子,可样貌风雅本就寻常人等望尘莫及,便是被男人喜欢也不足为奇。”

“更何况,陛下乃是圣明天子,若非沉迷岚王美色,又为何迟迟不肯纳妃生子,又为何纵容岚王独揽军权以致大权旁落?”

“哎哎哎,左史此言差矣!皇上宠爱岚王,那是因皇上想要收复失地岚王便二话不说就去边关打仗,国库需要银两岚王就能弄来,一切和皇上过不去的人岚王一马当先全给收拾了。

“这么些年,既帮陛下办成了大事又替陛下背全了骂名,皇帝如何不喜、如何不宠?”

“在我等眼里是只手遮天的权臣,在陛下眼里却是不二‘忠臣’!”

“因此才会一时大意,唉。”

“嘘。小声点,被乌衣卫听见咱哥俩就惨了。”

“不怕不怕,咱又不是什么高官显贵,乌衣卫懒得理咱俩。不过说起那些高官,哎……奚大人他真是不怕死。”

“是啊,陛下生死不明,多是见风使舵之人。也就奚卿几人敢屡屡与岚王叫板,我看岚王迟早有一天……咔嚓了他,刚正易折啊!”

“未必,奚卿身后好歹还有夏侯老将军撑腰。”

“如今朝堂之上,也就老将军是唯一尚能制衡岚王之人……”

海量信息。

忠臣。岚王。制衡。

宴语凉只恨自己未带纸笔。今晚果然出来对了,这趟旧事馆之行收获颇丰!

却不想,与奚卿靠着一堆藏书,不慎碰掉了两本。

“谁?!”

王右史:“救命,有、有刺客!”

张左史:“啊——有鬼!有鬼呀!”

张左史:“这深宫禁院哪来的刺客?王右史怕是小话本看多了!”

王右史:“张左史还说有鬼呢,哪里有鬼?”

然而大半夜的两人双双这一喊,还是半个皇宫都听见了。

乌衣卫与巡逻御林军纷纷赶来。

宴语凉:“…………”

古人云,读了那么多史书,依然过不好这一生。

谁能给他一个傀儡皇帝半夜爬墙被抓现行的前车之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