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前,蝉鸣时节,高考成绩出来了。

万鹏的分数不高不低,普普通通,但他已经取得了能被R大体育生单招的专业资质,这分数刚刚好够用。

因此他本人,他的父母、教练和老师,还有老婆,众人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听。

万律师夫妇俩马上安排着大摆筵席,要宴请亲朋好友,预备敲锣打鼓地四处凡尔赛:就我们家那个笨蛋儿子,竟然也能考上名校,啧啧啧。

笨蛋儿子才不管大人们的事,分数一出来,火速订了机票跑去北京,美滋滋地计划要蹲在R大门口等着老婆放暑假。

结果去了以后,面临考试周的俞季阳复习紧张得飞起,压根没时间理他。

万鹏那时候很膨胀,也不怎么懂事,感觉自己能考上R大才是宇宙间第一桩大事,他考了五百多分!五百多分啊!还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

他想俞季阳陪他庆祝,和他约会,使劲了手段,撒过泼打过滚,又撒了娇卖了萌,统统不好使,尽数铩羽而归。

在“继续冲刺就能拿到的”奖学金,和“考了五百多分的捣蛋鬼”男朋友之间,俞季阳当然选前者。

但万鹏只理解到了双引号外的内容。

这让他很不高兴,只在北京待了两三天,悻悻地回了家。

刚好没耽误陪父母出席为他准备的几场凡尔赛饭局。

但凡中更有凡中手,万律师的同行朋友中,也有儿女和万鹏岁数差不多的,攀比起孩子们的学业,考上清北的有,考上藤校的有,拿了全额奖学金去念剑桥的都有。

万鹏的成绩和别人比起来,就是萤火烛光,假如放到更大的环境里去比,更是天地间渺渺一粒沙尘,什么都算不上。

以他一家三口的性情,倒是不会被打击到,仍旧保持极为乐观和开怀的心态。

但对万鹏来说,家长们的内卷使他突然悟了,高考远不是通关之战,人生的前路还长得很。

同时也就明白了,自己去北京这几天要俞季阳陪他的行径,有多么无理取闹。

他那区区五百多分,确实没有比俞季阳的奖学金显得更重要。

在恋人身份之前,俞季阳首先是一个靠努力去改变命运的励志学霸,恋爱不能剥夺俞季阳坚韧向上的自我。

他不应当这样去要求俞季阳。也不应当让自己沾沾自喜于眼前的成绩,如果想和俞季阳一起走更长更久,一起到繁花盛开的远方,他就得跟上。

这次俞季阳只是没空而冷落了他,长此以往,他一直这样的话,保不齐哪天俞季阳就受够了他。

这结论让他很后悔,一是后悔跑去捣乱,二是后悔身为1,总是不及自己的0更成熟。

七月中,俞季阳放了暑假。

回来的当天,万鹏和俞仲夏去机场接机,三人还一起吃了饭。

万鹏要烦死俞仲夏了。

本来他就很不想让俞仲夏来机场,这哥非要来非要来。

也不能不让人亲哥接弟弟,他只得忍了。

这哥吃饱了,说要回家,那自己走不行了吗?

他不,他拉着弟弟也走。

美其名曰要亲自送弟弟回家,其实万鹏哪能不知道他的心思?

俞仲夏个挨千刀的,就是不想给他啃老婆嘴的机会!

分开后,过了一会儿,他给俞季阳发消息,问:到家了吗?你哥滚了没有?

俞季阳回:快到了,我哥也回家去了

万鹏:老婆,对不起。

他把从北京回来后的所思所得对俞季阳说了一遍,表示自己今后再也不会犯熊。

万鹏诚恳地反思,自我批评,并要求对方也批评他,说:有时候我会不太成熟,你如果不喜欢就要跟我说,千万别惯着我。

他想的是,他应该快点成熟起来,才能实现他要保护俞季阳的诺言。

要给俞季阳足够的安全感,才不会出现之前那样的情况,让俞季阳对两人的未来毫无信心。

但俞季阳回复他:我现在发现,我很喜欢的。

万鹏:?

俞季阳:我最喜欢四肢发达脑子单纯的体育生了[可爱]

万鹏:我没在开玩笑!

俞季阳:我也没啊,我真的很喜欢你这样[亲亲]

万鹏晕头晕脑,说:什么鬼?我要当个成熟的男人!你给我严肃点。

俞季阳:等你真成熟了,我没准就不喜欢你了,到时候我要再找一个单纯的小男生骗一骗[旺柴]

万鹏一整个大无语,心里知道俞季阳又在茶言茶语地胡说八道,便发了一个表示生气的汤姆猫表情包。

俞季阳:那我就只骗你,把你骗得团团转,好不好呀?

他发了一个伸出小爪爪挠人的可爱猫咪头。

万鹏有被挠到,心痒了数下,问他:假如我真改不了,成熟不起来,你以后不会嫌弃我吗?我怎么觉得不行

俞季阳:你想改就改,不改也没事,随你高兴

俞季阳:反正我爱你

万鹏一边心想YJY为何如此会玩弄我心?一边被钓得气血上涌心潮澎湃,在对话框里大写骚话。

还没写完。

俞季阳:我看见我妈了,她在楼下等我

万鹏一下萎了,把没写完的删干净了。

俞季阳:这几天我得帮我妈做做家务,过几天再找你玩,么么

万鹏:么么,等你

之后好几天,他每天都来催俞季阳:找我玩!快找我玩!怎么还不来?

俞季阳总是回他:

今天不行。

改天吧。

明天看看情况。

啊今天还是不行。

如此几日,他才终于等到了俞季阳说:明天下午,老地方见。

万鹏正跟两只狗弟弟外出散步,收到这消息,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小区里也没栏能给跨,蹦跳了数下,原地来了一个后空翻。

金毛捧场地“汪汪!”两声,点了个赞。

边牧目不斜视,继续往前走,金毛被它拖着向前,还在美滋滋看手机的万鹏也被拖着前行。

该小区奇景:一边牧遛一金毛和一高中生。

所谓老地方,就是离俞季阳家最近的地铁站。

次日下午,俞季阳从家里出来,一边低头走路,一边还观察自己的球鞋,牛仔裤下的脚踝处,露着一圈白袜的边。

他正思忖着是该把裤边卷起来还是散下去,冷不防被人在正前方堵住路。

他还以为是邻居,下意识朝边上让了让,可那人又堵了过来,他这才一抬头,马上惊喜起来:“不是说地铁站见?怎么过来了?”

“等不及,想见你。”万鹏酷拽帅地说道。

他在楼下等了已有好大一会儿,脸被夏天的热气蒸得微微发了红,额头和鬓边都被汗浸湿了。

但还要做出一副苏断腿儿的模样。

两人朝小区外走,俞季阳从斜背着的单肩包里拿了湿巾,说:“擦擦汗,是不是很热?”

万鹏接过湿巾随便擦了下脸,又擦了手。

俞季阳目不转睛地看万鹏。

从棱角线条介于男青年和少年之间的英俊侧脸,到被汗水微湿的短发,再看到他骨节分明的手。

俞季阳发自内心地认为他的男孩好性感,而且越来越性感。

万鹏只以为自己满头汗,必定是出了糗,强撑着一副冷峻面孔,转移话题道:“你怎么还背了包出来?”

俞季阳眨眨眼,说:“装东西方便。”

万鹏说:“装了什么东西?”

“我们去哪儿玩?”俞季阳却问他。

“哪儿都行,你定。先找个人少的地方,”万鹏坦率得接近不要脸,说,“我要先亲你半小时再说别的。”

俞季阳瞥他一眼,道:“我定?”

万鹏点头,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俞季阳的嘴唇上。

俞季阳感觉到了,抿了下嘴唇,说:“那就我定了,今天你都听我的。”

“嗯。”万鹏心不在焉地答应了,除了疯狂想接吻,他别的什么想法都没了。

他跟着俞季阳进了地铁站,上了地铁。

两人默契地走到车厢角落里,面对面站在一起,彼此看着对方,都露出只有他俩才能意会的微笑。

地铁里的每样符号,几乎像是他俩的恋爱图腾。车厢的角落,更是如圣地一般。

地铁飞驰起来,系统每一次报站,万鹏都以为该下去了,该下去找个地方好好接个吻了。

他感觉自己望着俞季阳的眼神,像化出了无形的无数根触手,每一根都贪婪地舔舐着俞季阳的皮肤,五官,嘴唇,乃至更深处。

这种意念占便宜,占得起劲,占得他的喉结忍不住吞咽了数次。

他确信俞季阳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

因为俞季阳的脸和耳朵都有点变红了。

万鹏心道:老婆只是想被我亲亲,他一定想不到我能想得这么变态,我怎么这么下流?触手都被我想到了!我可真他妈是够好色的。

一会儿又想:可是老婆好香,是出门前刚洗过澡吗?

报站女声报了一站又一站。

近半个小时过去了。

万鹏:“?”

他忍不住问:“到底去哪儿?这都已经到郊区了。”

“去海边。”俞季阳抬眼看他,脸颊的红色又深了几分。

老婆好浪漫,接个吻还要去海边。

“其实闭上眼睛,手机放一段海浪BGM,”万鹏煞风景地实话实说,“也差不多。”

跑这么远去亲个嘴,何必呢?

俞季阳道:“才不一样。”

万鹏只得道:“好吧,我也没在海边亲过,不知道一不一样……等下,你包里不会是装了泳裤吧?靠,是不是耍我?我下一站要调头回家了。”

当地是海滨城市,但万鹏是只旱地鸟,完全不会游泳。去年在长隆玩水上乐园,四个人里只有他需要套泳圈。

“才不是。”俞季阳奇怪地恼了起来,道,“你……能不能不要说话了?”

万鹏莫名其妙:“说说话怎么了?”

俞季阳:“……我紧张。”

万鹏更莫名:“紧张什么?”

俞季阳道:“你闭嘴。”

万鹏道:“我就不闭。”

俞季阳瞪他,他赖皮脸地说:“说你爱我,我就闭嘴。”

“不爱你。”俞季阳道,“笨死了。”

万鹏心想:你才笨死了,我的触手已经把你全身都亲遍了!它们还……

叮!

万鹏恍然大明白了。

他拉过俞季阳的单肩包,要打开看。

“干什么?”俞季阳脸涨得通红,要把包护住,道,“别动!”

万鹏已经看到了,愣了片刻,顿时也面红耳赤。

俞季阳把包背到背后去,埋怨地瞪着万鹏。

万鹏半晌才:“……我操。”

俞季阳羞怒地推了他一把,说:“滚,离我远点。下一站就调头回去吧你。”

万鹏:“……”

他被推得后退两步,抓着扶杆站在那里,也没再靠近,并也不说话。

只是双眼震惊并热切地看着俞季阳。

俞季阳:“……”

他被看得头顶冒烟,转过身去对着窗外。

地铁的窗像镜子,反而在镜中四目相对。

两人就在这样奇异的对望中,到了终点站。

终点站是当地著名海滩度假区。

万鹏此时懂了,又没全懂,加上也很紧张,整个人云里雾里的。

两人沿着海边的路,经过辽阔的海岸,经过嬉闹的游人,经过寂静的沙石。

经过夏天,经过人间。

前往属于他们的伊甸园。

万鹏一路盲目而忠实地随着俞季阳,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在酒店前台办入住的时候,万鹏仍旧呆若木鸟。

俞季阳尴尬地示意他往前走两步,前台要做和身份证的人脸识别。

他才噔一下醒了,大步上前,严肃地对着镜头做了识别。

俞季阳:“……”

他回头,向俞季阳确认:“两晚?”

俞季阳的脸上几乎能煎鸡蛋,低头不看他,“嗯”了一声。

但俞季阳从前台手里拿房卡的工夫,扭头一看,这傻鸟怎么又没了人?

找了一圈,看到他在旁边打电话。

万鹏等妈妈接电话的时间里,四肢机械地走来走去,走来走去,像一个被上了发条的小木偶。

终于等那边接了,他才立定站住,手又闲不住,去抠人家酒店柱子上的雕花,双脚也不自在地互相踢来踢去。

浑身洋溢着小男孩将要干点坏事的娇羞和兴奋。

“妈!我晚上不回家了!”小男孩对电话那边的妈妈宣布,“明天也不回……后天?还不知道,要看情况再说吧。”

他心想,妈!我要结婚了!哈哈哈哈哈!

又回头看他的老婆。

老婆手里捏着房卡,站在后面几步外,也正看着他。

被万鹏一看,俞季阳又马上挪开视线,假装四处看酒店装饰。

房卡没捏稳,掉在了地上,他又慌忙捡起来。

“你去哪儿了?看什么情况?”万妈妈在电话那头问。

“来海边玩,”万鹏认真地告诉妈妈,“至于几时回家,要看浪有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