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可敌国正文卷第五六六章师父第二天便是年三十了,从中午开始,南京城便响起零星的炮仗声。
随着夜幕降临,爆竹声渐渐密集起来,响个连绵不绝。五彩的烟花也在满城绽放,一下就把除夕的气氛拉起来了。
刘军师桥的诚意伯府,却与这家家张红、户户团圆的喜庆气氛格格不入。紧闭的大门上没有贴春联,只有两张泛黄酥烂的白纸,在寒风中颤抖……
府里头也是冷冷清清,刘璟全家和刘璃都在青田老家。
按照老家的习俗,亲人下葬的头一年同一年过年时,需要隆重祭祀的。所以刘祥作为刘家后代唯一男丁,也得回去参加仪式。
结果就剩几个老仆,陪着刘伯温过年了。
这么凄凉的年夜饭,那真是越吃越悲,有人都开始偷偷抹泪了。
刘伯温叹了口气,刚想搁下筷子,让他们收拾收拾,到后头自行过年,不必再管自己。
却听前头响起一阵脚步声,还有门子那欢喜的喊叫声:“老爷,快瞧瞧谁来了。”
话音未落,厅门被推开,一个庞大的身影遮住了院中的凄凉夜色。
“师父。”朱桢笑着唤一声。
屋里的仆人赶忙匍匐跪地,刘伯温却愣在那儿。
“你来干嘛?”
“陪你老人家过年啊。”朱桢解下大氅,胡泉赶紧接过。
“胡闹,三十晚上,不在宫里陪皇后皇上,跑我这来,你是又皮痒了吗?”刘伯温鼻子酸酸,忙板起脸来。
“我是陪他们吃了两口,还敬了一圈酒,这才告假来的。”朱桢说着走到刘伯温边上坐下,又从怀中摸出个酒壶,笑道:
“这是我家老头子桌上那壶过年酒,我给伱顺来了。”
“多大的人了,净胡闹。”刘伯温嗓音微微颤抖道:“师父还缺这壶酒吗?”
“是,师父不缺酒,缺的是陪你过年的人,”朱桢笑着斟上两杯酒。“这不我就来了吗?”
说着他端一杯酒,递到刘伯温手中,自己也举一杯道:“来,先喝了这杯辞旧酒,把不好的事情都留在这一年。”
“……”刘伯温接过酒杯,深深看一眼自己的关门弟子,长叹一声道:“好。”
师徒俩一碰杯,便一饮而尽。
这时下人赶紧撤掉残席,重新摆上殿下带来的年夜饭。宫里有专门保存热食的食盒,菜肴拿出来时,依然热气腾腾。
楚王又赏了钞,让他们下去自行吃酒耍钱。自己陪师父守岁。
待到下人都退下,刘伯温笑道:“还以为你会给他们粮票呢。”
“我那东西出了江南没人认啊。”朱桢笑道:“当做赏赐,不是招骂么?”
“那是他们没见识。”刘伯温淡淡道:“不出几年,他们就会抢着要粮票,弃宝钞如敝履的。”
“哈哈,那我家老头子要气得骂街了。”朱桢给师父又满一杯酒道:“说实话,看着师傅的状态我还挺惊喜的。”
“怎么,你以为老夫会僵卧病床、形容枯槁,大去之期不远矣?”刘伯温反问道。
“我当然是希望师父好起来的。”朱桢苦笑一声道:“不过离京前,你那个样儿,怎能不让人担心?”
“放心,这人活一口气,那口气憋在胸中没散去之前,老夫是不会有事的。”刘伯温端起酒杯,敬了朱桢一杯道:“谢谢你给刘琏洗清了名声,报了仇。”
“这都是徒儿应该做的。”朱桢正色道:“而且直接凶手虽然已经剥皮揎草,但幕后元凶还依然逍遥法外。这杯酒,还是等将来再喝吧。”
“先把这杯喝了,”刘伯温却缓缓道:“后面的事情咱爷俩一起想办法。”
“好。”朱桢这才仰脖饮尽杯中酒,然后惊喜的看着刘伯温道:“师父要亲自下场会一会胡惟庸那帮人?”
“嗯。”刘伯温点点头道:“本来刘祥他们离京时,想让老夫一起回老家的。但我没答应,因为我这个岁数,一旦离京就再也回不来了。”
“是。”朱桢深以为然,以刘伯温的身份地位,不奉召是没法回京的。他这个身体和年龄,老头子也确实不会再把他招回来了。
“我就是要留下来跟他们斗一斗,”刘伯温也将酒盅往桌上一拍,沉声道:“是他们先犯规的,那也不能怪老夫不讲规矩,杀他们全家个鸡犬不留了!”
“好!师父打算怎么办?”朱桢摩拳擦掌的问道。
“我准备用一年时间,除掉胡惟庸!”刘伯温语气十分笃定道:“明年朝廷的斗争会很激烈,你就留在京里,哪儿也不要去了。很多事情为师没法出面,只能你来做。”
“好。”朱桢毫不犹豫的点点头:“我也早就想收拾胡惟庸了,奈何老头子一直护着他,也不让大哥查他。”
“他一屁股都是屎,怎么经得起查?”刘伯温缓缓道:“要是你大哥查出铁证来,那皇上办他还是不办他呢?”
“办他又怎样?”朱桢不爽道。
“我之前就跟你说过,皇上要杀胡惟庸简单,一道旨意足矣,跟捏死只蚂蚁差不多。”刘伯温沉声道:
“所以在皇上眼里,胡惟庸从来不是威胁。真正的威胁来自于围绕在他身边的那些力量——他领导的中书省、那些对他言听计从的勋贵武将、还有各省的封疆大吏、豪势之家。”
顿一下,他接着道:“要是没了胡惟庸这个抓手,这一股股力量就会分散开来。再想一一对付他们,必定事倍功半,困难重重了。”
“聚是一坨翔,散是满天星么?”朱桢笑问道。
“呃……”刘伯温一愣,苦笑道:“有那么点意思。所以皇上一直对胡惟庸采取容忍,乃至放任的态度,就是想让他继续做大做强,等他纠集的势力足够多了,各方的参与足够深了,再毕其功于一役,一网打尽。”
“有道理。”朱桢笑道:“徒儿也是这样想的。”
“你想不到就不对了。”刘伯温笑笑,叹口气道:“但现在有个问题,年初那档子事,把咱们胡相吓坏了。虽说后来风声过了,他又像没事人一样,重新复出视事,却变得小心翼翼,对皇上千依百顺,对太子也十分客气。
“这种情况下,很难坐等他犯错。”他定定看着朱桢道:“就得靠殿下刺激他出手了。”
“师父的意思是,”朱桢露出狡黠的笑容道:“我们来个草木皆兵,吓他个风声鹤唳。”
“就是这个意思。”刘伯温赞许的点点头,这个弟子的成长,给了他极大的慰藉。
这也是他能从丧子之痛中,走出来的原因之一。
本卷终